伤口很疼,疼的痛彻心扉。
这当然不是魏雨歇第一次受伤,也不是他伤的最重的一次,但这一刀不仅刺进了他的血肉,也刺进了他心里。
他背叛了它。
是,不是她背叛了他,而是他背叛了它。
魏雨歇的痛苦不在于李幽兰对他的背叛,而在于他背叛了他手中的剑。
从前的他是纯粹的,他的眼中只有这把剑。
李幽兰的出现改变了这一切。
他为此羞愧。
不过这样也好,他相信这道伤口会让他变得更加纯粹。
因为从始至终他都只有他的剑。
现在魏雨歇不用再想别的,他的心里唯有那场决斗。
他要赶到春华山的山顶,哪怕在登上山顶的下一刻他便死去。
他可以输,但他不能失信,怯战的名声会玷污他手中的剑;他可以死,但他一定要死在那里。
腰间的伤口已经不怎么流血了,雨水长时间的浸泡让伤口表面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白色。一路的逃窜本该让簪子上的剧毒扩散,好在魏雨歇提前封住了伤口周围的穴道。不过情况并不算乐观,伤口周围那一小块肉已经被剧毒侵蚀完了,若再不加以处理,毒素很有可能蔓延开来。
可魏雨歇现在连走路的力气都快没了,更别说运功逼出伤口里的毒。
他只有一个选择,剜出那块中毒的烂肉。
魏雨歇果断的抽出洛神剑,想要把它对准自己的伤口。
握剑的手一直在抖,抖得他根本掌控不好力道。
这一剑下去究竟是治好自己的病还是要了自己的命?
魏雨歇不知道。
“天下第一剑客”居然连剑都握不稳,这真是天下间最好笑的笑话,好笑到连魏雨歇自己都想嘲弄自己一番。
魏雨歇靠在身后的树上,缓缓坐倒在地。坐倒的那一下扯动了他腰间的伤口,疼的坚强如他都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他断断续续的呼出几口气,好不容易才缓了过来。
“连我也有这么狼狈的时候啊。”魏雨歇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追杀他的杀手不知道何时便会来到,他必须尽快处理好中毒的伤口。
魏雨歇用靠近剑柄的那部分剑身在伤口处颤颤巍巍的划了个斜十字。
肉皮翻卷开来,里面已经变得乌黑。
魏雨歇将一根手指插进伤口之中,另外一根手指则从伤口外向内用力,他开始用两根手指夹着烂肉不断的摩擦。你说不清这是什么动作,是掐,是扣,是扯,还是挠,但这个举动绝对需要莫大的意志去支持。
魏雨歇的指甲好似两把钝刀在互相作用,帮助他把伤口的烂肉剜出来。
他猛地挺直腰杆,一声低吼,甩飞了一小块东西。
如此痛苦的行为他还要再重复三次。
雨一直没有停,雨滴穿过树叶不断的滴在他的脸上,但或许他脸上的汗水要比雨水还多。
这段难熬的时间比他想象中的还要长,不过从结果来看,魏雨歇这次冒险之举的收效还算不错。
魏雨歇想用手扯下自己的衣袖来包扎伤口,但他一连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在手和嘴的全力配合之下,他终于扯下了一只袖子。
得益于刚才在林间穿梭时衣服已经被挂的破破烂烂,这支袖子扯下来就几乎是个长条了。
这省下了魏雨歇再用嘴撕扯一番的功夫。
魏雨歇太虚弱了。
他需要吃一些东西来恢复体力,可茫茫林间哪有什么吃的?
这里除了泥土就只有雨水。
他扑倒在地,向前面的一个水坑慢慢蠕动过去。
魏雨歇将头伸进水坑中,大口的喝着坑中积累的雨水,直到自己喝不下去为止。他希望这些不干净的雨水能带给他一些力量。
就像是一个刚刚出生的孩子一样,站起身来对此时的魏雨歇来说是一件极为艰难的事情。
但他还是站起来了。
魏雨歇用剑撑着自己的身体一步一步的向前挪动着。
他的双腿比磨盘还要沉,每动一步伤口便钻心的疼,他不知道迈出下一步后自己会不会栽倒在地。
他越走越慢,更糟糕的是他的身体在逐渐的失去知觉。
魏雨歇低头一看,伤口上渗出的鲜血混着雨水正在不断滴落。
这到底是好是坏?
不断流出红色的鲜血意味着伤口上的毒已经被他用那残忍的方式祛除了,但他很快就会因为流血过多而死。
魏雨歇继续向前,用来支撑他身体的洛神剑早已经失去了本身的光华,唯有他的眼睛依旧明亮有神,死死的盯着北方的春华山。
突然,魏雨歇停了下来。
有脚步声,密集的脚步声。
重伤的魏雨歇听力自然与平时相距甚远,可他仍然清晰的听见了脚步声。
来人已经近在咫尺!
看着面前这位“天下第一剑客”,即使自己是来杀他的,马亮的心中却还是有些遗憾。
谁能想到如此人物竟然会落得这般结局?
重伤的魏雨歇根本就不是马亮的一合之敌,就是一个普通的孩子现在也能轻松将他打倒在地。
马亮深知这一点,但他还是决定用自己最强最快的一刀来斩下魏雨歇的人头。
为的是保险,也算是他向魏雨歇送上自己最后的尊重。
魏雨歇很清楚等待着自己的是什么,可他无能为力。
他最后能做的只有挺起自己的胸膛。
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却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也许是他的身体已经到达了极限,也许是希望的破灭让他心中那根紧绷着的弦断了。
魏雨歇仰面栽倒在地,晕死了过去。
马亮走到魏雨歇身边,他深吸了一口气,扬起手中的刀斩了下去。
“噔!”
他的刀没有斩下魏雨歇的头,而是被另一把刀挡住了。
一把凭空出现的刀!
马亮完全没有看清这把刀是怎么出现的,当然,也包括那个握刀的人。
他下意识的后退,双腿在剧烈的发抖。
马亮不是个怕死的人,但这个人却让他打心底里畏惧。
这不是一个人与另一个人之间的关系,这就像是火遇见了水,老鼠见了猫。
这是一种相生相克的关系。
“你。。你。。。你。。。你。。。”马亮结结巴巴的尝试着,却硬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紧张。
极度的紧张。
紧张会使一个正常的人完全乱了分寸。
很快马亮退无可退了,这时他才想起来自己身边还有跟着他一起来的杀手,他们还在等待着自己的命令。
手下拱卫在他的身边,这给了马亮一丝勇气。
他抑制住了自己内心的恐惧,鼓起勇气说出了那个名字。
“罗唯。”
魏雨歇猛然睁开双眼,坐起身来。
他下意识的去握剑,让他惊讶的是洛神剑就在他的手边。
他没死。
不但没死,而且还躺在一张柔软舒服的床上。不知是谁给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他身上的伤口也被仔细的包扎好了,现在那里正传来一阵阵麻麻痒痒的感觉。
魏雨歇环顾四周。
这是一间很简单的房间,简单的连任何装饰物都没有,只有一股淡淡的草药味充斥着在房间里。
一个中年人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碗熬好的药。
“你醒了?”看见魏雨歇如此快速的醒转,他显得有些惊讶。
魏雨歇道:“是你救了我?”
他的话里听不出半分感谢的意味,反而像是质问。
中年人没有回答魏雨歇,他把药碗放下便出去了。
魏雨歇并不在意是谁救了自己,既然他没死,那他就要赶往春华山。他估摸着自己并没有昏迷太长时间,距离九月初九至少应该还有四五天,他还有足够的时间赶过去。
魏雨歇挣扎着想要下床,但他发现自己连半分力气都没有,稍一用劲浑身上下便酸痛无比,难受异常。
“我劝你还是好好躺着。”
魏雨歇知道是谁救了自己了。
他冷冷的看向男人,眼中寒芒四射。
罗唯早就猜出他会是这个反应。
“你不该救我。”魏雨歇的话里充满了强硬。
罗唯微微一笑道:“为什么?”
“为什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魏雨歇忽然哈哈大笑,一直笑到伤口痛的他无法再笑才停下。
他高昂着头道:“你就那么有自信赢过我的剑?”
罗唯沉默了一会,摇了摇头道:“你现在不该想这个。”说罢他便转身要走。
“等等!”魏雨歇叫住了他:“离九月初九还有几天?”
“七天。”
罗唯迈出屋门,声音又传了进来:“安心养伤吧,你不用着急,这里离春华山很近。”
罗唯问道:“他的伤能在七天之内好吗?”
洪百乐反问道:“你是要他好到只是能下床走路,还是好到能和你一较高下?”
罗唯道:“完好如初。”
洪百乐连连摇头:“恐怕他的伤势好不了那么快,至少不可能在七天之内好。若是要让他恢复到受伤之前,至少也得需要一个月的时间。”
罗唯叹道:“可惜他没有一个月,只有七天。”
洪百乐道:“我知道你光明磊落,不想占他受伤的便宜,可这是生死之战。换做是他,他会在乎这场决斗是否公平吗?”
罗唯道:“他会。”
洪百乐清楚罗唯的性子,他无奈道:“你若一定要求公平,那便将决斗的日期改到一个月之后好了。”
罗唯道:“决斗的日期谁也改不了。答应我,七天内你要尽全力医治他,让他的伤能多好一分就多好一分。”
“我。。。”洪百乐看着罗唯坚定的眼神,话到嘴边却只能改口道:“好,我答应你,这七天一定全力医治他。”
“多谢。”罗唯头也不回的走了,他还有事情要去做。
临走前他轻轻拍了拍洪百乐的肩膀,似在与这位朋友做着最后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