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出来, 场中便有人将他认出,只听一声, “是二殿下!”
那些居士便纷纷下拜, 这场禅事算搅合完了,元空眉眼沉静,等着他下车。
温水水坐在树下发木, 手里捏着的团扇一歪一歪, 差点掉地上。
萧笙祁扯一下唇角,当先下了马车, 随他身后又下来一人, 却是温昭。
两人一直走到温水水面前, 萧笙祁将手覆到身后, 脸是对着温水水笑, 话却是跟那些居士说的, “都起来吧。”
居士们站起来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不该走。
“修行在于修心,若只安于享乐, 这世间再无人劳作, 快乐终有一日成苦, ”元空走下石坛, 缓缓踱到萧笙祁这里, 旋即跟那些居士弯腰俯首, “施主们都回去吧。”
居士们频频回礼, 随即散开。
周围一下安静,温水水从小板凳上起身微微屈膝,“臣女见过二殿下。”
“表妹客气了, ”萧笙祁张手要扶她。
温水水让过他的手, 自觉挪到元空旁边,安静的充当木头人,她这副又呆又乖的样子才是素日里见过的情态,把头放低,瘦弱的身板只要被人挡住,就再不会有人注意,也没人会看清她的容貌。
但见过那张脸的都知晓,她长的好,长的太好总给人一种错觉,这脸白生在她身上。
她就像个影子存在角落里,没有人关心她的死活,要不是前几日闹得那一场,人人都瞧见了她的疯魔,她依然是个谁也不会在乎的小蚂蚱。
可是这个蚂蚱跳了,还刮伤了好几个人的脸,这仇总不能叫人遗忘。
“施主怎么来弥陀村?”元空拂去手上的灰土,淡笑问道。
萧笙祁仰头望了望面前的这颗大槐树,笑道,“臣弟这两日清闲,正好父皇前儿晚做了噩梦,臣弟便得空来上柱香。”
元空笑容没变,轻声说,“心诚则灵,施主有此孝心实在难得。”
萧笙祁意味不明的点着头,转而柔声对温水水道,“表妹现今住在何处?”
温水水眼不看他,执着团扇往向东的寮房指去,细声细气道,“殿下若不嫌弃,可去臣女陋舍坐一坐。”
这不过是客套话,面前人是皇子,她总不能晾着人家。
萧笙祁欣然同意,“即是知道表妹的住所,本殿当然要过去瞧瞧才安心。”
他像是真关怀温水水,率先跨出腿朝她指的方向走,顺道扭头跟元空道,“皇兄才授完禅,应当没事了吧,陪臣弟过去转转吧。”
元空弯一下唇,弥陀村是供居士修行的地方,外人进来已经是打扰,他明显有目的而来,拦着不太可能。
他琢磨须臾,要说话时正跟温水水的视线对上,她眼底藏着乞求,巴巴的瞅着他,几乎可以肯定,她怕他不来,不来就意味着她要独自对付两个棘手的人。
以她的软弱只有被人掐着的份。
元空冲她安抚性的笑笑,随后走上前和萧笙祁道,“这里没什么好转的,施主们清修中也不方便打搅,到底是修行地,不好喧哗。”
萧笙祁面上划过不耐,碍于他是长兄倒没顶撞,只做随意状道,“臣弟听主持说,皇兄如今在念佛堂管事。”
“阿弥陀佛,”元空轻轻念出声,继而回答他,“寺中诸事繁忙,犹以念佛堂最缺人,主持瞧贫僧空闲,便叫贫僧担了这虚职。”
念佛堂堂主可不是虚职,云华寺自上往下说的上名头的共有十几种职务,除了主持和首座,就数念佛堂堂主最能主事,这堂主原就是个动动嘴皮说说佛法的差务,和尚哪有不念经的,区别在给自己念和给别人念。
念佛堂堂主便是给别人念,香客入寺上香拜佛后,都会去念佛堂听会经,自然的堂主也就认识,这些香客多数都是达官显贵,在他们这里有了声望,相当于在西京权贵圈就能立足身,谁家没个跟佛爷打交道的时候,驱邪捉鬼的,肯定要找认识的人,这认识的人里当然要是厉害的和尚。
堂主是他们的首选。
除此外,宫中钦天监也常跟云华寺有交集,这里边他们是互帮互助,便是陛下也常找云华寺的主持首座闲谈,宫中每年入春或入冬也会让云华寺的僧人去除秽,这其中必有念佛堂的人。
萧笙祁斜眸看他,他神色尽是淡然,仿佛说的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句话。
“皇兄既然管了事,那还能外出远行吗?”
僧人的修行里,有历练世故,元空每年都会离开西京一段时间,谁也不知道他去的是哪里。
“总要去的。”
温水水聆听着他的话,愣愣的看着他,不知是不是她多心,她从话里感觉到了一点点难过。
元空这样的人,仿若云颠上拈花一笑的佛陀,他面对任何人都带着善意,跟谁都是那般亲和,会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要依赖他,信任他。
温水水仅有的眼界里,他是个难得的好人,她没交过朋友,也没有知心的人,在这混浊不堪的世道中,她只能在夹缝中存活,孤独了十几年,她也渴望温情,她的心中滋生出一颗萌芽,或许她可以试试,和元空相交,他这样的好人,她可能错过就再难遇见另一个。
可惜这些全是她臆想,没准元空也瞧不上她。
温水水落寞的垂下头,未几就察觉身侧的人一直盯着她,她稍稍偏过脸,眼尾上挑,整好见温昭阴森森的乜着她。
她抖了抖身子,攥紧手中的团扇遮住半张脸,一双烟笼水的眸珠怯怯望着他,那眼尾的泪痣灼灼艳极。
温昭脸上忽阴忽晴,片刻后硬邦邦道,“收起你的那些小把戏,不是谁都吃你这套。”
他才十四岁,身架子长的再高,声音一出来还是稚嫩带着糙,偏偏充大人样,行事作风很能唬住人。
温水水憋屈的低回脸,赌气般的反驳他,“你少污蔑我。”
温昭冷冷呵一声,头转向另一边,颇为不屑的在她耳边骂出来难听的话,“不知廉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