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尘登时傻住, 未几拨开她的手,抬起圆乎乎的手竖在面前, 严肃道, “施主请莫要乱动手脚。”
“腿都没长齐的小和尚,也讲究这个,”蓉娘扑哧笑, 扭着水蛇腰走近一步, 还想摸他脑袋。
温水水连忙将她拉住,推着她往一边, “蓉娘, 寺里有规矩, 咱们在弥陀村也得遵照, 没得回头你没事, 他得受罚。”
蓉娘撇唇, 倏地推开她,旋身问觉尘,“你师父是元空和尚吧。”
觉尘点一下头, “施主说的没错。”
蓉娘转了转眼睛, 手指绕到头发上, 弯唇道, “据说元空和尚医术高超, 妾身身子骨素来弱, 要是能得他相看两眼, 想来能好的快。”
温水水有点气了,这女人一看就不是正经出身,行事作风都带着一种说不上来的下流, 她偏身对着从烟道, “蓉小姐身体虚,你快扶她进里边儿斜着。”
从烟当即会意,赶紧走到蓉娘旁边扣住她的手腕颇为体贴的将她往房里带,“蓉小姐,您一路舟车劳顿,还是早点休息吧,明儿还要听早课……”
“早课是不是元空和尚主持的?”蓉娘抓住话头问。
温水水这时已经维持不住笑脸了,凉凉盯着她道,“蓉娘,元空大师是云华寺的高僧,你这般不尊重他,想来进这弥陀村委屈了你,不然我叫人送你出去吧。”
她生了张软弱的脸,平素不发火会很没威慑力,这也是温府的人为何都敢欺她的一个原因,可只要她黑起脸,就能看出她也有隐藏的脾气,她像个正常人一样,惹她了,让她不高兴了,她都想还回去。
这在以往完全不可能。
蓉娘也被她唬住了,转而扶着额头痛呼道,“哎呦!妾身头疼的厉害,可得好好躺着。”
从烟忙不迭将她连拖带拉搀走。
她一走温水水怒气渐消,一刹那连自个儿都惊奇怎么轻易就生气了,不过瞬时她就把这些都归为被蓉娘刺激的。
正巧含烟拿进来两袋子蜜饯瓜子儿,温水水打开来确定没有什么违戒的食物才敢给觉尘,“这些零嘴都是我平日吃的,不算什么好物儿,小师傅拿回去给你们师兄弟分了吃着玩儿。”
觉尘咽了下口水,想拿又没伸手,“师父交代了不能吃施主的……”
温水水眼垂下去,良晌却温笑着说,“小师傅来跑一趟,这些只能是你的报酬,总不能让你白受累,且吃着吧,你师父要是说,回头我去和他说明白。”
觉尘挠两下头,眼珠子愁着吃食直吞口水,温水水见状立刻就把两袋子塞他怀里。
“贫僧谢谢施主布施,”觉尘欢快的抱着袋子跑走。
温水水抿着笑,心下却是惶惶然。
——
果然第二日早课,元空就单独跟她把这个事提了。
“温施主,往后不要给觉尘东西。”
温水水喉间一堵,无促的抠着手指头道,“大师,我只是给了些孩子爱吃的小玩意儿,这也不行吗?”
元空的唇微微挑起,“温施主是好心,但会让觉尘养成重口欲的坏习惯,他心智不坚,这对他没有好处。”
温水水面上红云浮起,看他都艰难,只俯首往下,纤长白皙的脖颈透露,她的嗓音低的难听见,“您是在故意推诿。”
不过是些逗孩子乐的小吃,他没道理不准,他自己还买糖回来给觉尘,左右要跟她分的开,丁是丁卯是卯,最好井水不犯河水,嫌她麻烦了,又或者如她想的那般,终归是看不上她,只把她当个普通入寺的香客,尽着自己的责任来庇佑她,只要她离开了弥陀村,指不定他转头就不认识她了。
像她这样的人,做什么都能招人烦。
温水水怔怔懵懵,有些难受……好像不止有些。
“施主可能不了解佛门清规,听经参佛,修的是心性,欲念难绝终有一日会自害其身,”元空如是道。
温水水握紧手,很轻的道了个好,转身顺路道往回走。
她想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从前她一个人过来了,往后照样也能一个人过去,好友亲朋于她而言是奢望,她再不求了。
元空看着她走远直至不见,半晌转步朝寺里去。
“元空和尚!”
隔着声儿都能听出娇俏,元空拧了拧眉头,转而平舒开,徐徐转身,正见一女子小跑过来,身上穿的高腰襦裙,衣襟微开,一只手半遮在身前,倒没露出多少,只她脸上浓妆艳抹,搭着衣裳正像是那青楼楚馆里的女人。
元空当即黑了脸,“这位女施主,进了弥陀村就该恪守弥陀村的戒律,不该大声喧哗,也不该衣着不得体。”
蓉娘哪儿听得进这些,她早上起迟了,原本就赶不上早课,还当见不着元空,眼下瞄到人,当先将他一打量,两眼直冒光,还晓得叫他敬称,“小师傅,妾身近来虚的慌,听说你会医术,不如给妾身看看?”
元空敛目。
蓉娘急切的要来抓他,“你就给妾身看看吧,妾身病的难受。”
冲她这架势也没人信她有病,但还在外面,元空不愈和她拉扯,往边旁站一侧,到底忍让着道,“贫僧随施主去寮房吧。”
蓉娘还怕他不去,赶忙应答道,“妾身住在温小姐的居处,现儿温小姐估摸还没进屋,咱们赶紧些。”
元空眉心皱成川,未置一词的先跨步。
蓉娘看着他挺拔的身躯,心口难免荡漾,火急火燎的追了上去。
这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门,蓉娘迫不及待的反手关上门。
门声一落下,温水水在里头就听的一清二楚。
“元空小师傅,妾身这一身啊,就没有不疼的地方,您最好给妾身里里外外从头到脚都看一看,”蓉娘脱了鞋子靠在榻上,媚眼如丝的瞧着他,自己先把衣带子解开来,只等着他碰。
这间主屋暂时放下了两张床,中间隔张屏风,缘着温水水嫌她,这下好,倒让她随意带人进房里。
温水水捏紧笔,屏气等着元空回应。
外头元空面色冰冷,并没有上手触碰她,“施主,你没事贫僧就先走了。”
他一点目光都没落在蓉娘身上,挪腿就欲走。
温水水私心里生喜,元空素来高洁,岂会跟一个不三不四的女人纠缠,她果然没看错人。
外头嘭的一声,像是重物落地,片刻就听见蓉娘娇滴滴的叫声,“小师傅,妾身摔倒了,你快来扶妾身一把。”
温水水不觉鄙夷,这种小把戏她都看得出,不信元空会入套。
可惜下一瞬她就听见蓉娘娇羞难耐道,“小师傅真会体贴人,妾身夜里长犯冷,不知小师傅能不能留下来替妾身暖暖被窝。”
温水水满脑子惊愣,她无法想象外面的情形,元空在干什么,蓉娘如此恬不知耻,带着他进她的屋,他如果不愿意谁能强求他来。
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她又不是没见过,仅仅因为他救过自己几次,就把他想的多么圣洁,忒的可笑!
她突然立直身伸脚猛踹到屏风上,那架屏风应时翻倒。
蓉娘松开元空的衣袖,团身滚到一边险险避过,直瞧见她站在木施前,不快道,“你怎么回来了?”
温水水阴森的盯着她,“这间寮房是我住的,你莫不是以为,你住进来了就可以为所欲为。”
蓉娘爬起身,当先往元空身上靠,“小师傅,你瞧瞧她,好生吓人。”
元空拂袖避让到左侧,双掌合并面目覆冰,“女施主接连越线,这弥陀村不留浮躁之人,贫僧随后叫人送你离开。”
蓉娘登时换出一副泼辣的面孔,指着他的鼻子骂,“死秃驴你装什么正经!跟我进房间难道你不是动了色心?”
元空抿直唇,“贫僧以为施主真有病。”
蓉娘一甩袖子,眼睛自他瞟到温水水,冷不丁说道,“怎么着,在这房里我还是多余的,你们俩一看就有奸情,堂堂相府嫡小姐自己家不待,却巴着个和尚住在这么个破地方受苦,可真是痴情的很,没准过些日子肚子大了,家也不用回,干脆就被他养在寺里得了!”
她撂完话,还要轻蔑的往温水水通身打转,温水水霎时怒火冲天,扬手照着她的脸甩了一记耳光,打完不等她反应,张手掐住她的脖颈死命勒,“凭你也配诋毁我!”
暴戾自那张柔艳的白皮底下沁出,她的眼睛渗出湿红,像是哭又像是兴奋。
元空一眼看出不对劲,急忙道,“温施主,切勿动怒。”
温水水像是听不见,她的眼睫飞速颤动,泪水顺着她的面颊滑落,可她手里的劲头在加大,掐的蓉娘直翻白眼。
元空立时扣住她的手腕拉开,蓉娘摔地上猛喘气,还不待呼匀,温水水五指成爪迎着她的面门上抓来,她慌的往后退,元空包住那只手,扭头道,“快出去!”
蓉娘惊恐的冲出了门。
她的身影很快消失不见,温水水的愤恨也转移给了元空,她用另一只手拍元空的脸,泪眼朦胧的笑道,“你和他们也没区别。”
元空定定的注视她。
温水水推了他一下,被他扣住的手腕没松开,她轻眨眼,眼泪啪嗒往下掉,“怕我追杀她么?”
元空道,“贫僧给施主念段经听吧。”
温水水斜勾着唇,伸手过来掰他的指头,“念经回你的禅房,别在这里污了我的耳朵。”
元空放了她,背身去关上门,依着墙坐倒,两手做结口中低念出声。
“稽首皈依苏悉帝,头面顶礼七俱胝自①……”
这声音沉沉入耳,温水水积压的怒怨慢慢消散,她神色迷惘,突然又怅然,轻声说,“我有些难过。”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难过。
喉音止断,元空仰视着她,“你只是病了。”
温水水嗯一声,弯身蹲到他身前抱着双膝道,“我没病。”
元空和她对视,“你没病。”
温水水笑了笑,伸长手摸他的眼睛,“你眼睛真好看。”
她的手指柔软,指腹轻轻压着睫毛,一下一下,只要她下手重一点,元空的眼睛就瞎了。
元空任她碰着,眼睛还专注的望着她,“施主要休息了。”
温水水摇着头,手缓缓抚摸他的鼻尖落到那半开的唇口上,她眯了眼,小小声问他,“你刚刚跟她在做什么?”
“她摔在地上,贫僧扶她起来,”元空说,嘴边的指头一不留心就碰到,他有些微不自在的退了点。
温水水凑近他,浓长的睫与他交错在一起,她呢喃着,“你也扶过我。”
他们靠的太近,元空退无可退只得抬手轻推她,“施主,你越矩了。”
温水水按下那只手掌覆在身前,曲腿跪在他的膝头,咬着软红的唇在他脸侧呵气如兰,“你能陪着我吗?”
元空的手被她捧在怀中动弹不得,忽视不了的热香沿着他的手心传到鼻下,他忽的神色放空,沉眸不语。
温水水失落的将脸贴到他脸边,轻微蹭了蹭,“她叫你师傅,我不喜欢听。”
元空脊骨僵直,良晌没答话。
“你开的药我不爱喝,以后不喝了,”温水水似怨似叹的依在他胸前,闭眸贴靠着他的肩,“你在里面下了什么?”
“治病的药,”元空道。
温水水低笑,“什么病?”
元空扼声。
温水水伸出双臂抱住他的腰,完全依赖的黏着他,“我叫你大师。”
元空凝眸。
温水水微仰起头,露出疑惑道,“可我记得我好像也叫你师傅。”
元空平直声线,“名字只是称呼,叫什么都可以,只要施主开心。”
温水水说了句,“我不开心。”
她摸到他的后颈,脸撇一边,眼眸望着他浅薄的唇道,“你陪我,我就开心。”
元空偏过头,眼中已然成灰,“施主身在迷妄,等回头醒转定会后悔。”
温水水揪住他的前襟,“什么是迷妄?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