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上人都会自欺欺人, 肢体接触元空还能阻挡,还能欺骗自己这是心魔, 可当她真的吻上来, 他一直以来给自己塑造的假象全盘崩塌,他开始混乱,她清浅的啄着他, 像猫儿喝水般的邀请他一起嬉戏。
在他不知所措时, 温水水拉着他倒进自己怀抱里,她吻了好些时候, 他依然闭着唇, 她疲惫的摸他脸, 摸到他的鼻梁才停手, “你不愿意吗?”
元空的面上显出纠结, 那种困惑并着煎熬令他根本无法表露自己, 男女之爱是什么,他不懂,他生长在佛寺, 自小受佛法熏陶, 主持教他仁慈爱人, 潜心修佛, 女人在他的世界里是一种禁忌, 主持从不会跟他强调女色, 但他的那些师兄弟常常说, 不要和女人过多接触。
他仅有的眼界里,女人如洪水猛兽,可是女人和男人也没什么不一样, 她们囚困在天地间, 为了生存苦苦挣扎,于他而言,他们都是人,他解救过男人,也解救过女人,他与这些人保持着距离,不冷漠,也不熟稔,他们便如过眼云烟,从不会在他的世界里停留。
可是温水水不一样,她是鲜活的,她会爱娇的卧在他怀中,说些让他难堪却又止不住心跳的话语,甚至为了他做下许多常人难以理解的事情。
她说,她是他的。
一个人怎么可以是另一个人的呢?可是她说了,他就再难把一句话当成一句戏言,他给过自己许多借口,她很弱小,需要人每时每刻守在身边;她会突然伤害自己,如果他不在,她可能就活不下去。
这是牵挂,他对温水水有了牵挂,这种牵挂区别于他的外祖,他的师父,甚至他的母后,他被她的一言一行牵动,痛苦但又无法自拔。
他想这就是女色之惑,甘之如饴却又痛恨自己心智不坚。
温水水轻搡他一下,他立时回神,急忙直起身。
她摸索着褪掉衣裙,如一条被打捞上岸的鱼伏在床畔,浓长的发将她包裹,白皮自其中透出,那个宇字掩藏在发间若隐若现,她曲起细腿,眼尾挑起看着他,“夫君……”
美人皮上印了他的名字,美人的口中唤着他夫君,她是他的所有物,他可以随意疼宠。
元空浑身战栗,片晌他伸一只手过来。
温水水捂着下唇克制自己的怯怕,她做的下三滥事不差这件,她喜欢这个人,她要把身子给他,给了他就再也跑不掉。
她准备好了,可元空的手越过她,扯来褥子将她的身体严严实实的遮好,他道,“睡吧。”
温水水怨气的望着他,“睡不着。”
元空木木道,“贫僧念经给你听。”
温水水眼底盈水,差点被他气哭,她异常委屈道,“你明知道……”
元空挪脚要走。
温水水一只手溜出被子牵住他的手指,“你是不是觉得我不知羞?”
元空垂下头,静默无声。
温水水轻吐一口浊气,固执的拉着他,“好晕。”
元空定了定神,转回去往她额头捏。
他的手法很温柔,温水水不禁舒缓,她抚到那只手,它停了下来,她便带着它一起进被里,她的后脊骨顷刻像被人打碎,那两条纤巧的眉高高翘起,凝出难言的羞,她望着他,有气无力道,“你别气我。”
做到这个份上已经是她仅有的认知里最没脸的,她想要他主动,可他常年呆在寺里,这种事他全然没遇到过,若是寻常皇子,十四五岁就有人教他知人事,他如一张白纸,执笔方能涂抹颜色。
她这只笔也是个半吊子。
温热乍然闯入他指尖,元空匆促退步,一脚撞到边旁的椅子,只听咚的一声,他差点被绊倒。
温水水拥着褥子爬起,半身靠着枕头,含情脉脉的瞅着他笑,“我要开茶馆了,你能来帮我吗?”
茶馆她是开着玩的,不过是吃吃喝喝,她这个掌柜坐柜台不用管事,哪怕亏本了也不在乎,就是在西京做个营生,算作消遣。
元空站稳,撇过眼不看她。
温水水冲他招手,“你来。”
元空迟疑着走近她。
温水水说,“坐好。”
元空弯腰坐到床沿上。
温水水裹着被子腾身靠过来,低声道,“我做了件事。”
元空单手环着她,以防她栽倒。
温水水微闭着眼,咕囔道,“……我给父亲送了个女人。”
元空皱起眼,“你想报仇,也不该剑走偏锋。”
温水水轻笑,“怎么是剑走偏锋呢?我不过是照着林月妍的路数如法炮制罢了,她做得,我便不行吗?”
元空放她躺倒,背身道,“不要做坏事。”
林月妍不是好人,他不想温水水学她,为了报仇无所不用其极,他觉得这不值当。
温水水自后方搂住他的腰,将脸贴在他背上,小小的怪着他,“我做坏事,你也不看着我。”
那两条藕臂束着他,只要他想,轻松就能挣开。
元空覆到她手边,果然一片凉,他轻扯开她的胳膊看也不看的推进被褥,她又探出手牵着他,他低声道,“多行不义必自毙,不要学她。”
温水水好奇道,“可我没权没势,不用这种方法如何能将他们拆散。”
温烔和林月妍是枝理相连,他们之间更多的是利益交错,这种关系比夫妻更牢靠,除非一方出事,否则他们能永远在一起。
元空说,“你父亲这些年能爬的这么快,手上多少会不干净。”
这是显然的,林家固然能让他飞高,但他能在官场立足,靠的还是他自己有手段,非黑即白,查明了自然也就能将他拿捏住。
温水水抑扬顿挫的嗯着声,“江都那么大事,陛下也就骂了他几句。”
可见他在明弘帝心中的地位不低。
元空低腰扶起椅子,看烛火将熄,便道,“不早了。”
温水水捧着他的指头不愿放开,“你把我带回来,不要再丢下我。”
灯火打在元空的面上忽明忽暗,藏在暗处的怜惜遏制不住爆发,他的嗓音柔和,近乎于哄,“不走。”
温水水开心了,哼哼声睡着。
元空仍端坐,他的所作所为都在偏离正轨,他不是自由身,玄明可怜他,才让他留在寺里,一旦离开了寺庙,必有人察觉,只要报到明弘帝跟前,他的下场不死也得被驱逐,他没有放纵的资格,可为了她,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打破自己底线。
他凝视着温水水的睡颜,恬静娇憨,她睡得这般香,他现在走她也发现不了,可是他挪不动腿,因为他走了,她会伤心。
温水水一觉醒来已是天亮,她抬眼往屋里瞧,元空盘坐在窗边的梨花榻上,她披一件袍子,赤脚下地走到他面前,懒懒的往他膝头坐。
元空登时醒了,屋里亮堂堂的,她团巴身赖着他,从头到脚瞧得清楚,这般玲珑悉数被他拥着,他差点将人轰了下去,可还是忍住没动。
温水水说他,“你像根木头。”
任她使出浑身解数,他照样无动于衷。
屋里的火盆烧完了,她穿的少,没会子就发冷,元空把她抱回床,笔直站在床边道,“贫僧得回了。”
温水水侧过身,面显哀伤道,“你昨儿来那么晚,现在又走,你回了玄明主持也晓得你是来找我,他不会再让你出来。”
元空看了看她,伸出手拍她的肩,道,“记得喝醒酒汤。”
温水水斜着眸瞅他,旋即又把脸低下,“你能喂我喝吗?”
元空沉下眼,少顷走了出去。
温水水揪着枕头呕了一肚子气,只恨他太不识情。
约莫片刻功夫,元空端了碗醒酒汤来,她心一松,不觉啃着手指望他。
元空捏着勺搅拌,看热气散了,才递到她嘴边。
温水水慢慢喝掉,他便拿了她的帕子给她擦嘴,细心的让她想笑,她问道,“好烫人,你为什么不吹吹?”
元空极自然道,“贫僧满口浊气。”
温水水便遮着唇咯咯笑,他真是个千古奇葩。
元空以为自己说错话,又补一句道,“贫僧早起没漱口。”
温水水笑得更欢,直在床上打滚。
元空不明白她为什么笑,但看日头上去了,不好再呆,他放下碗欲离开。
温水水趴在床沿上,不舍道,“我想你留下来。”
元空怔了一下,还是往出走。
她急的憋出哭腔,“你不要走……”
元空捏紧手,心内痛恨自己没用。
温水水没哭,她说完这句话就觉得自己在为难他,他不可能不走,呆在云华寺他才能安全,除非明弘帝下旨让他还俗,若不然他这辈子都出不去,她怯怯的唤着他,“元空。”
元空回过身看着她。
温水水噙着泪跟他笑,“我可以叫你来做法事吗?”
元空动了动唇,想告诉她,他已经不是云华寺的僧人,可是说不出口,他说了,她必然快乐,但快乐之后她又会担忧,没了云华寺的庇佑,他随时会被人盯上,命这种东西掌握在别人手里,就意味着他不能任性。
“可以。”
温水水快活的笑起,他便缓缓走了。
——
快过晌午,周宴回宅子里,温水水跟他说了昨晚宴席的事,周宴又气又没辙,又怕崔琰怪罪,只得叫人送了份礼,这事儿才算翻篇。
温水水的茶馆开在西京北大街,往前一百步,正正好被挤到犄角旮旯里,地方不显眼,也没多少人知晓,她倒是喜欢这个场地,不热闹她没得烦。
生意人都讲究个运道,开张必会请神拜佛,温水水便挑着这个时间点让人去云华寺请元空来做法事。
她特特换了身藕荷色绉纱偏襟小锦衣,想叫他一眼就移不开。
缘着天冷,她捂着紫金雕花手炉靠坐在窗台上,眼睛放远了看,没见着元空过来,倒在路道上瞧到了温昭,他侧着马行到窗下,倨傲的抬起头盯着她道,“下来接客。”
接客这个词委实恶心,只把温水水比做了妓子,她阴寒的瞥过他,趁手扯掉木栓将窗户关上。
温水水下了窗台,坐到柜台上,偏头跟候在一旁的小厮道,“去关门。”
那小厮小跑到门前,掰着门要关,温昭伸脚抵在门上,翻身下马道,“开门迎客,岂有不让客人进门的道理?”
小厮陪着笑道,“这位小爷,我们还没开张……”
温昭一把将他挥到旁边,大步进门里,直接走到柜台前直直看着温水水,“给爷沏一壶铁观音。”
温水水低着眼睛不予理会,靠后方的做小厮打扮的从梅挡过来,扬着手道,“哎呦!爷您请桌边坐,小的马上就给您送茶来。”
温昭挑着眉,随意选了张桌子坐下,冲着温水水道,“老板不来招待客人?”
温水水当着他的面翻了个白眼,下柜台掀起帘布进后屋去了。
温昭抹了抹唇,踢开板凳也想跟进去。
隔门边的小厮忙跑来抱住他的胳膊求着道,“这位爷,我们姑娘性子腼腆,平日都不出来见人的。”
温昭奥一声,背手给他一巴掌,打的他摔地上,才抬腿闯了进去。
这间茶馆是周宴买来让温水水玩乐用的,前头做着生意,后头有屋子花厅,专供她歇息,她若不想出去,在这里也无人打扰,左右生意有人看着,她自在才是紧要。
温昭踱步到花厅,她侧依在栏杆上,手里的团扇一下下摇着,水眸半合,像是要睡去。
温昭呼吸微滞,脚下不自觉放轻,直走到她面前,她的眼睛一下睁开,那眼里溢满了惊恐。
“……谁叫你进来的?”温水水当真怵他,他要是一个不高兴,她大概就得死。
温昭的面色变得晦暗,“你这么怕我。”
温水水懒得跟他多话,扬着脖子冲外头叫,“来人!”
温昭喝一声,“闭嘴!”
温水水防他突然发作,瞪大了眼不敢再喊。
温昭拉来一张凳子跨腿坐,眼睛从她脸流连到她身子,须臾喉结微动,“那晚,元空抱你回去,我听说他隔日才离开你家,你们亲到这种程度?”
什么听说,分明是他叫人盯着她这头。
温水水嫌恶的撇过脸,“关你什么事。”
温昭眉际显出一丝凶,转瞬即逝,他咧嘴笑了,“你可能还不知道我的名字,我叫温昭。”
温水水黑着脸道,“滚出去。”
温昭再难维持好脸色,他忽然捏住她的下颌,迫她看着自己,“爷给你面子,别给脸不要脸。”
他受恭维长大,谁人见了他都要叫一声公子,这还是第一次被人这般对待,他说出自己的名字是想让她清楚,他一个名贵愿意放低身段来与她这个商户之女好声好气,那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温水水抓起手炉朝他砸。
温昭闪身躲开,冷声道,“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温水水低垂着脸,暗暗盼着元空能快点来。
她这副乖巧的姿态取悦了温昭,温昭抚着手上的戒指,“你哥哥今儿在吗?”
温水水一时没听懂,她何时有了哥哥?
温昭耐着性子又问一遍,“你那个元空哥哥,他今儿会来吗?”
温水水恍然,他以为她和元空是一家子,这倒随了她的意愿,杨姓着实好用。
“我哥哥来不来,与你有何干系?”
温昭笑,“当然没关系,我就是来跟你说声抱歉,向前我认错人了。”
温水水瞟过他,起身往屋里走,“这谦我收下了,温公子没事请回吧。”
温昭一个身移将她拦住,“我今儿来你馆内坐,你这个主人却不迎客未免有失规矩。”
温水水用团扇遮了脸,退步道,“我不做生意。”
“你开了馆子,难道是摆设?”温昭步步逼近。
温水水跌坐到藤椅上,眼看他还欲凑近,她这下毛了,这人下流到这种程度,与他姐姐相像的女人也敢碰,她转了下眼,道,“你既然是来吃茶,为何要跑进后屋,你也没有诚心做客。”
温昭止步,扬唇道,“我吃茶素来要老板陪,姑娘初来乍到不懂,所以我刚刚才发火。”
温水水略有思索,道,“原是我不知礼。”
温昭耸了耸眉,背着手老气横秋的离开花厅。
温水水随他身后进茶馆,他坐到原先的桌子,温水水就坐他对面,从梅将茶水端来,担忧的看着温水水。
温水水冲她眨眨眼,绕着团扇上的络子跟温昭道,“温公子是我这茶馆的第一个客人,总不好只点一壶茶吧。”
温昭指了指茶壶。
温水水忍着厌烦替他斟茶。
温昭品一口茶,“那是自然,姑娘的场我当然要捧,你们茶馆都有些什么招牌。”
温水水朝从梅示意,从梅连搓着手,殷勤道,“公子可问对了,咱们茶馆可不是西京这边的只喝茶,我们江都的茶馆喝茶之余还制备点心小菜,像咱们茶馆的招牌就有二十来样,小的来给您说说,有………”
温昭按着鬓角,“见样来一份。”
“好嘞!”
从梅嘿笑着冲温水水挤眉弄眼。
温水水在团扇后憋着笑,这都是他自找的,当她是软柿子,她就要狠狠宰他一顿。
温昭一双招子还瞄着她,“想在这京里立足,姑娘还是要有个人帮衬。”
温水水垂眼,“公子说的是。”
温昭手有些痒,半带着笑道,“我见姑娘投缘,这茶也是好茶,不知以后过来,姑娘可有心做陪?”
温水水耳边生红,涩然道,“我还没嫁人,不想被人惹闲话。”
温昭眼发直,倏忽奇道,“商人惯来抛头露面,怎么与我说说话便不行了?”
“我家中事都是周叔操心,我鲜少出来,”温水水解释道。
温昭想起了那个上窜下跳的老头,了然道,“怪道连酒都不会喝。”
温水水显出窘迫的神态,“公子且吃茶吧,我先失陪了。”
她说着就要离去,温昭抬腿挡住她不让走,“我可点了你们馆内一堆招牌,我一个人吃不完,你陪我坐坐。”
从梅招呼人将点心小菜全上了桌,几乎摆满了,温水水看着乐,表面却犹豫,“公子不要为难人。”
温昭拣了块糕点吃嘴里,皱眉道,“也没多好吃。”
温水水扣紧手,寻思他是要找事。
恰巧周宴领着元空进来,温水水瞅见他便湿了眼。
元空一见到温昭当即脸阴沉,他站到温水水跟前,凉声对温昭道,“小施主,贫僧说的话你是一点也没记到心上。”
温昭面对他还是怂的,茶点也不吃了,扔桌子上就走。
从梅哎哎两声拦着他笑道,“公子,您点了这一桌子总得给钱吧。”
温昭睨一眼温水水,她挂着泪望他,似在埋怨他欺负人,温昭板着脸自兜里摸出一块金条,丢从梅手里,扬长而去。
从梅摸两把金条,还不确信的往嘴里咬了咬,“小姐,他可真大方,这都够买好几十桌菜了。”
温水水用帕子擦掉泪,浅笑道,“原还想再讹他几回,现在估计是吓跑了。”
她说吓跑的时候看着元空,元空一脸黑。
在外面不好缠人,温水水用团扇戳他手,转而去到后屋。
元空攥紧拳,终还是跟着她去了后面的竹屋。
才一进门里,温水水便靠到他胸前,轻轻道,“你生气了。”
“没有,”元空道,手扶着她站直,整个人气息都是冷的。
温水水急忙抓着他道,“是他闯进来的,我就是想给他个教训,可他那般蛮横……”
元空眼中显出怅然,“你呆宅子里吧。”
呆在里面就不会遇到这些不三不四的人,她也没机会遇见危险,更不用招摇撞骗。
温水水抖着唇,“你怪我了。”
元空侧身道,“你们是亲姐弟,纵使他千般坏,自有他的报应,你不能以身做诱。”
温水水乖巧道,“我没有诱他,他逼着我陪他的,从梅可以作证。”
元空停住声,他心里明白,或许确实是温昭招惹她,但以她的性子必然会借机坑人,她惯来的招数,可温昭这种人就是头狼,被他瞄上了,有一次就有二次,温水水想在他身上拔毛,指不定哪天就可能遭他反扑。
元空只是怕她出事。
温水水揣度着他的情绪,近身来踮起脚尖攀着他的胳膊往他唇上吻了一下,悄悄喊他,“……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