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月妍尖叫一声, 猛一把将温烔拉到身前。
温水水在这时刹住身,她手里的碎炉片卡在温烔脸侧, 只要轻轻一划, 温烔就得破相,但她停住了,凉声道, “爹爹, 你在她这里也不过就是个挡刀的。”
温烔面部青黑,怒火中烧却不能发, 他转过头冷睨着林月妍。
林月妍瑟缩着后退, “老, 老爷……”
温水水丢掉碎炉片, 晃了晃脑袋, 她指着自己道, “爹爹,你如今是朝廷命官,这偌大的府邸尚且能容一堆欺辱我的下人, 却不能让我安生的住在里头, 她说我鬼上身, 我是不是也要像娘亲那样被她逼死, 你才能睁眼看我?”
温烔胸中的懊悔并着怒气再难扼制, 他扬起手朝着林月妍的脸上扇去, 后方年长的华服公子匆忙上前拦住他, “姨父。”
温烔的火气当即被掐断,不过眨眼间,他就恢复成平日里的温和, 双臂微抬冲那公子道, “微臣失态,还望二殿下莫要见怪。”
二殿下萧笙祁倒是一脸大度,落落大方将他扶起,顺便背着手朝温水水道,“表妹,到底是小事,何至于闹得这般难看,传出去了总归叫人笑话,一家人有什么事坐下来好好说,没必要吵得人尽皆知。”
温水水烟水般的眸自他飘到他身后,她缓缓朝后退,一直退到元空身旁,蹲到地上抹了一手香灰,竖起手掌给他们看,“二殿下和三殿下可看的清,臣女手里的香是迷情香,元空师傅是臣女的好妹妹和她的母亲求着爹爹请来的,请来了就把臣女和元空师傅关在这里面,臣女死不足惜,可她们算计到元空师傅头上,这算小事?”
谋害皇子是大罪,传到陛下的耳朵里,等着他们的就是死路,温水水已然是做好了要与他们鱼死网破,全不在乎温烔会不会有事。
元空静立在一边,旁观着她舌灿莲花。
“自然不算小事!”三殿下萧承勋一口接住话,当先跨过门槛走到元空身侧,面露担忧道,“皇兄,你有没有事?”
皇子入大臣府邸,身边都带着亲随,他的亲随一见他表态,立刻转身要往外跑,被萧笙祁的人拦下了,两波人僵持在门口,整个兰园从未有过热闹。
元空没看他,自袖中取出白帕擦掉嘴边的血迹,慢慢道,“贫僧入贵府是为做法事,其余诸事贫僧没想介入,但现在看来,施主们请贫僧来并不是为了法事,贫僧有些话要明白了说。”
他素来宽和,第一次在人前语气沉重,他望着对面那一排人,“你们让贫僧过来驱邪,这屋里乃至小温施主都一身正气,相反,贫僧在你们之中倒是瞧见阴邪,凡事重德行,多行不义必自毙①,施主们今日种下的因,往后结出恶果也只能自己受着了。”
四下随即一静,温烔手心出汗,俄尔憋着心慌,装出被欺骗的模样斥责林月妍,“真是你和萱儿做的?”
林月妍看出事情严重了,结结巴巴辩解道,“老爷,我、我和萱儿也只是听说元空师傅善做法事,才想着请他来……”
“温大人!皇兄被你们这般羞辱,你们难道还想轻飘飘几句话就了事?”萧承勋厉声喝问。
温烔藏在袖中的手止不住抖,正愁要如何解脱,温昭拖来个丫鬟扔到他们跟前,冷声道,“这件事跟我母亲她们没关系,全是这丫鬟偷偷做的。”
那丫鬟缩在地上胡乱磕头,“……奴婢一时鬼迷心窍,求老爷饶了奴婢一回吧。”
温烔一下子松了口气,伸脚踹到那个丫鬟的背上,愤恨道,“你胆敢做出这等恶事,我岂能饶你!”
那丫鬟被他踢的朝后一倒,一口血将将吐到元空的草鞋上,元空捏紧手中的佛珠,本是要说别伤及性命,萧承勋抢先把话给揭了,“她一个小小丫鬟哪儿来那么大本事敢对主子下手,定是有人指使她。”
他朝外叫了声,便有随从进来,直接将那个丫鬟扣在地上。
萧承勋轻笑,“审犯人这事大理寺在行,温大人文官出身,这等阴私还是别沾手的好。”
温烔是宰相,辖管的其实不多,他自己从工部晋升上来的,现在正经归他手下管的也就工部和吏部、礼部,朝中其他各衙门散的很,兵部他倒是也能说上两句话,毕竟兵部尚书是林月妍的哥哥林远虎,情份上能说几句,但三司衙门就轮不到他说话了。
不过说实话,那丫鬟就是个替罪羊,想来也审不出什么。
温烔极快的皱眉又平展,高举着手臂给他施礼,“那就有劳三殿下了。”
萧承勋大方的应承着这个礼,转而恭顺的对元空道,“皇兄,我们好些时候没见,不若随臣弟回府里小住几日。”
他明年就要成年了,成年后就等着被陛下敕封,如今东宫未定,他和萧笙祁都在观望,陛下分别给他们辟了府邸,目下都住在宫外。
温水水抿着唇看元空,他竖起手向萧承勋道,“贫僧答应了主持不能在外逗留,这里既然没有贫僧的事,贫僧还是回云华寺吧。”
他撂下话便要走。
温水水背着身挡在他跟前,空洞着眼盯温烔,“爹爹,我想去云华寺的弥陀村暂住。”
元空的身形一定。
温烔眉际生出不耐,方才她不管不顾已经招致祸端,现下还要出幺蛾子,温烔还准备关起门把她训斥一番。
“老爷,水水既然想去,你就让她去吧,”林月妍劝道,心里却是巴不得温水水一辈子都别再回府。
四周还有人,温烔不好回绝,他看了温水水半晌,想着她先前说的话,又觉得到底是个孩子,这些年受了不少委屈,如今被刺激成这样也数情有可原,真要她继续待府里,只怕她无法排解,还不如就随她的心,任她在弥陀村玩上一阵子,等她情绪稳定了,再把她接回来。
如此一想,他又摆出怜爱,覆手在温水水头上抚了抚,轻声道,“眼瞅着入秋了,爹爹手里事情多,要不然就陪你去转转,弥陀村都是些娴静的居士,你去了可得守规矩,万不能像在家里这般任性妄为。”
温水水也顺着他的话显出温驯,“女儿明白。”
温烔随后又给元空做拜,“殿下,水水就劳烦您看顾了。”
元空张一下唇,倏尔闭住,他瞥过温水水,只见她也斜着眸跟他对上,他便正过脸跟温烔说,“弥陀村归云华寺辖管,这是份内之事,温施主不必多礼。”
这事就算敲定,未几马车也备好,温水水当先进去,元空立在马车边听着萧笙祁说话。
“过几日臣弟空闲,不知去云华寺找皇兄会不会打扰?”
元空莞尔,“施主多虑了,自然是开门迎客。”
萧笙祁看了看马车,低低道,“其实臣弟很好奇,表妹即是跟皇兄清清白白,怎么还会不避嫌的要去弥陀村?”
“清白才不用避嫌,”元空回身上了另一辆马车。
萧笙祁目送着那几辆马车驶离,脸上杀气浮现。
——
温昭的生辰就这么过去了,这里面高兴的恐怕只有萧承勋,当晚他就把这事说给他母妃燕妃听了,燕妃有添油加醋的给陛下吹了不少枕边风。
虽说是官员的家事,但温烔到底是宰相,后宅乱成一团,还惹出这么大的笑话,传外头总是会被人指指点点,关键是丢人,陛下隔天就将温烔和林远虎叫进宫,劈头盖脸的大骂了一通,顺带着还把林贵妃也数落一遍,三人出尽了洋相,只能憋着一肚子火忍了下去。
再往云华寺这边说,温水水入住弥陀村没引来多大关注,她被安置在东边的寮房中,屋子不大,倒有个小院子,靠主屋边有个耳房,含烟和从梅住进去了。
下晚时刚用完膳,温水水漫步在竹林里遛食,她走的慢,耳边却能听见虫鸣,甚是惬意,她就这么往深处走,直走到尽头,才发现自这里有一条小溪顺山间流淌下来,看水是清澈见底,她便沿着水流的方向往上,走了约有小半柱香,才见着那山涧处压了块大石。
元空正坐在石头上合目冥想。
温水水踮着脚越过溪水,一路上了大石头,她斜依在石头上,伸手拽元空的衣服,“元空师傅是在这里参禅?”
元空浅声道,“天快黑了,施主还是尽早回去歇息。”
温水水脱掉脸上的绣鞋,伸脚点了点水,发觉不太凉便自在的划水,“我吃撑了,得走走。”
元空闭住嘴不再说话。
温水水勾到他的腰间灰色长带上,“您怎么不睁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