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嗒嗒地跑着, 并不快,外头瞧着倒似是哪户人家出来游山玩水的模样。
约莫小半个时辰,车外尤其吵闹, 贺瑶清又模模糊糊回了神,细听着外头的动静。
“这般一个个查, 要查到什么时候去。”
“可不是么, 那前头站着的可是咱们梁王殿下?”
“梁王殿下不是应该在雁门, 怎的会在鄞阳东城门?”
“你们还不知晓么,前几日有突厥人伴作商队混入城中,殿下神机妙算, 昨夜将他们一网打尽!”
“当真么?”
“这如何还能有假, 就昨儿半夜的事体,听说还活捉了一个首领。”
骤然听到有人谈论李云辞, 贺瑶清倏地醒了神,李云辞在雍州城?眼下就在前头东城门?
他拦下了过往的马车犊车,一个个在查验?
他可是来寻自己的?
一时忍不住热泪盈眶, 心口那原如槁木死灰一般的心境眼下仿佛被春风拂着引燃了一撮小火苗, 升起一丝希冀。
一颗心在胸腔内胡乱撞着,贺瑶清喉间干涩,那狂跳的心险些要从唇间破口而出。
贺瑶清下意识得侧眸望向蔺璟, 却见他亦在瞧着自己。
想来才刚外头的话他亦听到了,面上瞧着不过是微微勾了唇角,随即轻启薄唇, 似不岔, 似淡漠道。
“瑶清,你与李云辞在一处这样久,你猜他可能认出你来?”声音轻而又轻。
说罢, 遂伸过手来,三指扼住了她的下颚,轻轻左右摆动着,好似在瞧着他替她贴上的面皮可有破绽。
少顷,面上漾起更深的笑意,眸中是掩盖不住的洋洋之色。
那居高临下的模样,仿佛又要临头朝贺瑶清泼下一抔水来。
现下她脑中一片混乱,饶蔺璟如何讥讽冷哼,她都不能有所回应,只尽力集中了思绪听着外头的动静。
现下马车停许久才能前进几个轱辘,想来东城门已然积下了好些人车,众人愈发不耐,可拗不过巡防士兵与李云辞,故而皆是一个个排着队等
候着。
许是等着的时间久了,蔺璟亦有些不难,面上还是先头那闲信的模样,只指节微微轻叩着马车梁避。
一下又一下,短促轻缓,似是叩在贺瑶清的心尖上头。
终于,听到了外头的查问的声音,“内里是何人,往何处去。”
不过一瞬,贺瑶清的心陡然一提,是阿二的声音。
若她现下有知觉反应,想来已要潸然泪下,从不曾觉得阿二的声音这般可亲过。
阿二既在,李云辞定然在!
贺瑶清睁着双眼,一眨不眨得望着车帘。
外头的车马又是用着先头那一套回话,“回禀官爷,我家老夫人病了,公子来接老夫人去津沽养病。”
下一秒,便听得“吱呀”一声,车门被打开,随即一个刀柄倏地掀起车帘。
便见一张熟悉的面孔映入了眼帘,正是阿二!
可阿二在这处,李云辞呢?
正当贺瑶清心慌气短之时,遂听得阿二回转过身向后道,“王爷,不是。”
随即便见一人,从马车旁行至马车头,向车厢内环视了一眼。
是李云辞!
贺瑶清心跳骤快,努力睁着眼睛回望过去,她瞧见了映在李云辞眼底的乌青,下颚处竟还长出了一层青短的胡渣,她何时见过他这样的模样,那满脸的疲累俨然呼之欲出。
仿佛到了这一刻,她才忽然意识到,她已然许久不曾见到他了。
她……心里头……甚为念他……
那跌宕不止的思念啊,都在见到他的这一刻,化作了三千秋水缓缓汇聚在心口,胸间隐隐回荡着凄入肝脾之感。
这几日的胆战心惊、惴惴不安,皆因着此刻见到他的一瞬,泛起好一阵酸楚,胸臆间亦被希望李云辞能认出她的感觉充斥着。
那头蔺璟面含微笑得朝李云辞作揖,“殿下。”
李云辞闻言,朝他望了一眼,随即垂眸,看向正在车厢内躺着的她。
蓦然,贺瑶清用力得望了回去,只恨不得撞进李云辞的眼眸中,告诉他,她是谁人!
可,不过
一瞬,李云辞便轻蹙了眉头收回了目光,朝马车旁去了。
那阿二见状,亦放下了车帘。
马车外的车夫随即跳上马车,扬了马鞭,只道“多谢官爷。”
马车便又徐徐地跑了起来。
贺瑶清心下一顿,他不曾认出她。
那厚重的丝绒车帘落下时,带入了一缕凉薄的春风。
好似“噗”的一声,春风肆意,亦将她心下最后那点子乘着希冀的火苗给捻灭了。
这世上,再无人能救她了。
她那颗跳动无章的心,眼下宛若被滚滚车轴碾压成碎末沉入泥尘,再难复原。
她原也知晓,如今她被蔺璟易了容貌,又动弹不得,饶她才刚再用力得向李云辞望去,在李云辞看来,想来不过是眼皮子轻颤着罢了。
莫说是他,便是那日在成衣铺子,她亦不曾认出易了容貌的蔺璟。
原就不该抱什么希望的。
可那巨浪滔天的抱屈衔冤之感终于席卷了她,她叫天不应欲诉无门。
只余万念俱灰,呕心抽肠之痛萦绕于心,窒得她险些喘不过气来。
不多时,耳边终是传来马车越过城门的声音,心一点一点地下沉。
她想,老天不该教她重活,让她又一次坠入不见天日的冰川地狱,支离破碎。
-
待出了城门,蔺璟算是守了信用。
将动弹不得的贺瑶清扶起,从内襟中拿出一个瓷瓶,倒出一颗药丸喂入她的嘴里。
“这解药吃下去,小半个时辰便能恢复,才刚教你受委屈了,眼下我们出了雍州,日后再无人能将你同我拆散开。”
蔺璟浅浅得弯了眉眼,唇边含着笑,语态最是温柔。
可教贺瑶清瞧来不过是一条缓缓向她游来口中吐着信子的一条毒蛇罢了,教她唯恐避之不及,只她如今又能避去何处。
不多会儿,贺瑶清露在外头的一双手已然可以微微颤动了,双腿好似已然有了些许气力,可她眼下心如死灰,莫若动弹,便是缓缓唿吸都觉疲累不堪。
马车又行了一阵,外头车夫朝内道
“主子,已然至郊外,可要放信号让其他人来汇合?”
“只可惜昨日沾既不曾得手,可惜了了。”那车夫仍在絮絮不休。
蔺璟闻言,略一挑眉,轻笑出声,“无妨,总还有机会。”
随即侧身推开车窗掀起帘子向外看去,见四下无可疑之人,便略抬袖襟,想来是正要放响哨。
贺瑶清眼帘微掀,菱唇轻启,“你要将我带去何处。”
“回宫里头么?”声音虚浮。
蔺璟默了默,“你想回宫里么。”
贺瑶清垂了眼眸,“是我想回何处便能回何处的么。不回宫里,回你的蔺府?”
“你先同我回金陵城去,我在郊外置了一处私宅,眼下局势未稳。待事成,我便向圣上求娶于你。”
闻言,贺瑶清心下震动,“你将我从雍州城掳走,圣上竟不知晓?”
“你要将我养作你的外室?”
言讫,贺瑶清顿了一顿,心下稍一回转,复启唇,“你说的成事,可是替圣上夺了雍州城的兵权?”
“可这几天来往这样多的人,他们不会向圣上禀了你胆大妄为之举?”
“那些皆是我的人,你无须多虑。”蔺璟微微敛了眉。
“那与突厥人勾结,是你一意孤行还是圣上默许了的?”
闻言,蔺璟转过头来,默了又默,他真想告诉她,他原是已活过一回的人,既重来过,那便凡事皆在他掌握之中,他今日可以利用突厥牵扯李云辞,他日待李云辞身死,他亦可震住突厥各部。
昨夜不过是那沾既无用,坏了他的事,如若不然,眼下李云辞合该同上一辈子那般,焦头烂额,被迫举兵。而他只需要将秦氏带去津沽曹侃处,再在城外设下埋伏,便能将李云辞折于箭下。
到那时,雍州的兵权,便是唾手可得,有了这样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便也不用与突厥玩什么你追我赶,当即便让中原铁骑踏平突厥!
半晌,蔺璟兀自敛了思绪,唇口微张,正要说话之际。
随即听到马车后头有簇簇马蹄之声传来,听声音,好似来人还
不少。
贺瑶清自然也听到了,一时心下怔楞。
那外头传来车夫略是惊慌的声音,“主子,好似有人在追。”
蔺璟一默,面色微沉,“可瞧清楚了是何人。”
不待车夫应声,那铁蹄簌簌之声已然至跟前,外头传来怒喝之声,“下马车!”
闻言,蔺璟掀起车帘,面上挂着虚浮的笑意,“不知可是有什么误会。”
那马上之人却道,“少废话,快些下马车!”
贺瑶清被挡在车帘内,外头是何情景一概瞧不见,听外头说话的声音和口气,不似官兵,倒似是山匪,一时不敢轻易呼救,只怕刚出狼窝,又入虎穴。
那头蔺璟随即笑开,“车上原是我得了病的母亲,这位兄台与众位弟兄可是近来手中有短,我们生意人出门在外不过图个平安。”
说罢,便兀自下了马车,朝车夫抬眸示意,显然是不想节外生枝,准备拿钱消灾。
随即又听到外头的声音,“马车内的究竟是老妪还是新妇,下车给我瞧瞧才作数!”
说罢,便见车帘被挑开,露出一个满面黝黑的脑袋,果然是山匪!
贺瑶清心下一骇,在那人的注视下,颤颤巍巍得下了马车。
那人一瞧,果然是个老妪,便颠了颠才刚车夫给他钱袋,复道。
“马车里头还有旁的值钱的物件?”
蔺璟闻言,显然不想与这些人多纠缠,便道,“这样罢,兄台尽管将马车驾去便是。”
话音刚落,身后又传来笃笃的马蹄声。
速度之快,不过一晃眼的功夫,已至贺瑶清身后,连面都不曾瞧清。
一声惊呼,贺瑶清便被那人伸手抄起腰肢,天旋地转之际,人已坐落在那人身前怀抱之中。
那人随即扬鞭调转马头催马前行而去。
贺瑶清已然魂飞魄散,脑中一片混沌,正要挣扎之际,便被那人修劲有力的手指一把扼住了手腕。
随即从头顶传来熟悉的声音。
“莫要乱动,坐稳了!”
声音沉稳有力,恍若黄沙中的甘霖,却教贺瑶清急躁不安的一颗心倏地趋于
平静。
微风各煦,轻而又轻得吹动着他的气息从她的耳畔拂过。
先头所有的担惊受怕,都被身后这个宽厚又紧实的胸膛激得险些落下泪来。
马儿不住地狂奔,马蹄声映着她的心跳心潮澎湃、热泪盈眶。
是李云辞……
他来了……
他来救她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晚上没有二更啦,不要等哦~
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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