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瑶清从窗户那头翻身而下后,院中渺无人迹,竟连一个能使唤的人都瞧不见,只余一轮蟾月高挂,银辉穿过院中几棵槐树,斑驳地落下婆娑月影。李云辞眼下如何,饶她再不曾经人事都能瞧得出三分来,回想起方才在床榻边不过一晃而过,却已然瞧见衣摆下头支棱起的昂扬,甚是骇人。
阿二也不知将俞嬷嬷带至何处,人影都不见,出了事如今却连个能商量的都没有,贺瑶清实在无法,只得往院外去,赶巧了竟见到甬道尽头的宝雀,正端着醒酒的汤水,贺瑶清连忙上前,也不拘送什么汤水了,酒醒不醒的是次要,如今顶顶要紧的是另一桩。
贺瑶清只问宝雀,可愿意侍奉屋内人。宝雀初初愕然,继而面颊泛起红晕,贺瑶清见状,继而便推搡着将宝雀引入房中。待人入内,又见着阖上了门,这才稍稍安心,随即整个人亦松怔下来。至这时,好似才回过神,一抬手,才发现指尖因着神情紧绷而发麻犹如针刺,也不知是方才被李云辞扼住她手腕的滚烫炙热掌心给吓着了,还是才刚从窗户上头跳下来一时不及应。
论相貌,李云辞的确是再出挑也没有的了,可论起旁的来,他李云辞夜郎自大、性子又阴晴不定,倘或让她委身于他,她是一百个不乐意。
待宝雀入内后,她复在院中站了会儿子,倒不是有意听墙角,只眼下四周无旁人,万一内里有事要唤,无人应,也是不好的。
她原站得远,屋里的动静听得不算真切,好似不久便有窸窸窣窣的水声传出,想来已然是在沐浴?
一时心下微叹,竟这般快便成事了的……
又过了好一阵子,才见得屋门从内里“嚯”的拉开,是李云辞,只面色瞧着不大好,仿佛凝了一层冰霜,人不还曾走近便教人恍若置身三九寒冬。再看他外衫衣襟大敞,内里白色中衣已然露了出来,倒也不是全然宽衣解带的,可浑身湿漉漉得好似被雨淋了个透顶似的,着实狼狈不堪。
那头的李云辞一抬眉便见着在院中站着无所事事的贺瑶清,二人对视,他随即一步步上前,水珠顺着衣摆滴答落至脚边,身后是一道道湿答答的痕迹。
他的样子委实迫人,教贺瑶清下意识地一步步后退,直至退无可退,李云辞亦至她跟前。
她望着他眼底血丝充斥,牙关紧叩、一字一顿对她说道。
“你……很好。”
分明是夸人的话,可贺瑶清不知怎的竟没来由得背脊一凉,好一阵心虚。
李云辞说罢,头也不回得往院外去了。
见他走了,贺瑶清才隐隐约约听到屋内还有断断续续的哭声传出,随即拎起裙摆往屋内去了,她虽不曾经过事,到底俞嬷嬷先头也是教过不少的,眼下没有仆妇女使,她总得入内去瞧瞧宝雀可有什么需要帮衬的不曾。
待跨过门槛,便见着跪坐在地的宝雀,脸色煞白,眼睛哭肿得好似铜铃,又见着浴间幕帘下头皆是水渍,贺瑶清下意识往浴间去,待掀了幕帘,入眼却没有氲潋雾,却有些古怪的味道充斥,再入内便是孤零零一个浴桶,只内里水已然翻出来大半,水面上只飘着点点乳白的东西,想来水也早就冷了,那两桶热水还好端端地摆在一旁。贺瑶清一时心下纳闷,不用热水也能沐浴么?
待出了浴间,见宝雀仍在哭,却衣衫完好,这究竟是成事了不曾?忙上前要将人搀扶起来,口中不住地安慰。
“莫怕了,待回了府,我去向王爷给你讨个名分。”
可宝雀一门心思只是哭,倒教贺瑶清手足无措起来,想着是她话说得不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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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头李云辞才刚出了小院便直往书房去,却在半道上碰上了步履匆匆的阿二与李宥,那二人瞧见他这般窘顿,一时相视无言,面上却半点不敢露,随即上前来见礼。
那阿二忙不迭地从袖口拿出一个瓷瓶,“王爷,属下才刚碰到李参将,才知那月处使者方才说那酒水里头参了好些雀脑,生的晒干的皆有,他们突厥人常喝,倒无甚特别,只王爷先头不曾喝过,头一遭,怕是……怕是……”
后来的话阿二想来是说不出口,支吾了一下,才道,“故而月处使者才刚送来缓解的药,还有一美人,美人眼下正在内院堂下候着,王爷可要召见?”
李云辞百转千回,心中好似有千帆浪头打过,却不似是为着那月处使者,只究竟为着什么,他眼下一时也说不清。
亦无暇应付阿二李宥二人,只随意摆了手,便径直往书房去了。
九曲回廊、悠长甬道,眼下瞧来却都在与他作对,渐渐得步伐愈来愈快,待至书房门口大步跨入内,随即反手阖上门,至此,这样荒诞又嘈杂的夜晚终于皆掩在门外了。
屋内鸦默雀静,只余更漏滴答。
而后很久,李云辞每每想起这晚来,都觉挫败不堪,他二十三年的人生,从未有过眼下的拉捭摧藏与难堪。
他先头虽浑噩,他清楚地记得她如何费劲得去推那屋门,许是慌乱,一时忘却了那门是要从内拉开的,他想起她初初打不开门时的惊慌失措,好似下一刻他便要如恶狗扑身而上一般,而后便是她在发现窗户竟是能开之时的喜出望外……
就好似,她在为她不用与他行事而庆幸……
是的,她在庆幸。
虽他也未必瞧得上她。
可这却亦是他难堪狼狈之所在,他那般笃定她费尽心机想要与他成事,饶她嘴上如何巧舌如簧舌灿莲花——
行之种种却骗不了人,她心下分明是极不愿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