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瑶清匆忙赶回先头李云辞的藏身之处,见他还是之前的姿势,一动都不曾,心下陡然一紧,整个人仿佛提吊着,随即扑下身子,颤颤巍巍屏息伸手,待探到了一丝微弱的鼻息,才松怔下来,腿上的气力亦好似被抽干,瞬然软了身子,先头慌张奔走的淋漓香汗,现下才后知后觉地沁上额面,檀口微张,轻轻喘气出声。
他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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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云辞从浑噩中醒来时,原以为已回了梁王府,不想睁开了眼,入眼竟是一席青布帐幔,身上盖着一床厚重的棉被,散着微微药香,一室陌生。
目光流转,便见床榻前头的实木圆桌边,正坐着一女子,瞧不真切五官,发髻简单,连根簪子都不曾用,身拢粗布麻衫,一手撑在桌上支着脑袋,想来正在打瞌睡,脑袋一下一下得不住往下沉。
李云辞眼中寒光略起,这样一个陌生之地,周身只余这样一个从不曾见过的人,多年行军打仗的警惕之心油然而生,不过须臾间,已然下意识想要伸手往腰间探去,那里原该有一柄防身的匕首在。
哪曾想莫说要伸手了,他全身上下,除开一双眼珠子,旁的一动都不能。
心下勐得升起一阵惊骇,还不待他出声,门外便想起了“笃笃”的叩门声,李云辞随即半阖眼假寐。
随后便见那正在瞌睡中的女子被惊醒,慌忙站起身,直往门边去,倏地撤开门闩拉开门,许是想着风大,又小心翼翼略阖上些,待见着来人,随即屈膝行了一礼,“陈大嫂。”
骤然闻声,李云辞心下一沉,眉间微敛,他虽与她无多少话说,但声音却委实熟悉,娇软莺啭……
这人是谁,声音竟与贺瑶清的这般相像?
缓缓睁开眼,李云辞望着立身于门边的背影。
外头那被称为“陈大嫂”之人开了口,“李姑娘怎的这般客气,我才刚烙的饼子,快趁热吃。”听声音中气十足,倒似是淳朴的乡野人家。
“你家阿兄如何了?可醒了?”
李云辞见那女子微微摇了摇头,随即又听陈大嫂说道,“下午大夫还会再来一趟,先头也说了醒来不过这两日的事体,你也莫要太过担心。”
“劳大嫂挂心。”
随即便见她接过了吃食,反手关上门,低垂着头转过身来,便见他侧眸望着她。
只见她一时怔楞,面上随即便是止不住的狂喜,三两步便跑至床踏跟前,“你醒啦?”
李云辞望着这一张陌生的面孔,只略清雅秀气而已,可就是这样一张脸,却配着一双不相称的眸,秋水剪瞳,眸中星光熠熠,倒似眼下他醒来原是她盼了许久的事体。
全然是得偿所愿,喜不自胜的模样。
“可还有何处觉得痛?”
李云辞只望着这样的面庞,只觉胸腔不知被谁人轰然扼住,心下瞬然笃定,眼前人就是贺瑶清。
饶她现下正说着教他听来全然不可思议之言,可他知晓,除了她,不会有人再有这样侬软的声音。
那人见他震惊的模样,忙凑近了探身至他跟前,又小心翼翼地俯下身去,轻启菱唇,附耳小心翼翼道,“王爷,是妾身呀。”
李云辞眼皮一颤,放在被褥里的手不受控制得想要捏紧,只他现下五感竟失,指尖只微微颤着——
她为何要救他?
分明先头瞧她与蔺璟那般做派,俨然是只待他死,二人便要断钗重合的,他身受重伤,即使是孩童也能轻易置他于死地,这难道不是她的机会?
可她,偏偏救了他……
李云辞心下不定,室内一阵静默。
贺瑶清见状,只当是李云辞现下才刚苏醒,五感不识,遂絮絮道。
“昨儿王爷重伤,沿街又有好些个坏人在,妾身无法,只得寻了这处,谎称你我二人路遇贼人,被抢光了盘缠,身无长物,只求收留。”
“还好碰上了陈大哥与陈大嫂,他二人赤忱心肠,还替王爷您寻了大夫来瞧了。”
说罢,随即抬起头来,望着床榻之上的他盈盈一笑,眸中竟还有三分得意在,似是在说她现下将这桩事体办得如何妥帖,他合该夸一夸她的。
贺瑶清兀自在李云辞的耳边低喃,丹唇吐珠一般,和着她檀口特有的馨香,掠过耳坠,直朝李云辞面颊扑来。
李云辞心中烦乱,实在勘不透她与蔺璟既要他死,眼下又要他活,究竟是是为何。
可现下她偏偏又无知无觉靠得这般近,她与蔺璟在一道时,可也是这般男女无别?
这样的念头冒出的瞬间,李云辞心头竟仿佛一串被随意拨乱的佛珠,不知在胡乱念着什么佛谒,随即下意识得想别过头去,可他一动都不能,遂张了张嘴,却连话亦说不出来。
贺瑶清见状,也不知他要说什么,左不过便是询问她一些这两日发生的事,为何他会在这。
先头她寻了板车将他推出藏身处后,却发现街头有好些三五成群之人,口中皆是一口流利的番邦语,一时分辨不出好坏,只怕他二人还未到王府便又旁生了枝节,他身受重伤,她亦做不得将他一人留下、自回梁王府报信去,故而只得替李云辞也简单易了容,先寻一家农户藏身。
原想着待他醒了,她便好回梁王府报信,寻阿二来。可事到如今,见李云辞已醒,贺瑶清又改了主意。
李云辞向来只当她是圣上派来的细作,她原还在愁着如何得李云辞的信任,眼下他口不能言又行动不便,已然是最好的机会了,只要她将他好生照顾好,待他痊愈便略表一表忠心,回王府后,明年他要娶小表妹之时,自己再表以成全之心,自请离去,届时,若她向他讨要些盘缠,想来也会应的罢。
待出了王府,便开一家绣坊,寻些绣娘,凭她的女红,赚得一口饭吃,想也不难。
贺瑶清思绪飘浮,只为后头的“锦绣前程”心满意足,随即眼波流转,讨好道。
“王爷身上余毒未清,想来不能多言,且先歇着罢,晚些时候大夫会再来替王爷瞧一瞧的。”
“王爷既能醒,想来便无大碍了。”
说罢,眨巴着双眸,倒似是一副哄三岁孩儿的模样,煞有其事地替他捻了被角,“且放心睡着,妾身守着王爷。”
李云辞瞧着她软语低侬,不知是哄骗还是旁的,只望着她的双眸,直接将她望得一脸报赧地垂下脸去。
明知她未必在说真话,李云辞却半点声色皆不露,只腹下伤口微微抽痛着,想来是重伤方醒,才刚又思虑过重,浑身倦意袭来,心乱如麻。
他几乎是自暴自弃地想,罢了,且看她究竟要如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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