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辞闻言, 面上是沉沉若水,只指尖正摩挲着一颗才刚伸手入棋篓中拿出的一颗棋子。
继而慢慢收拢指尖,将那枚棋子拢入掌心。
蓦然, 一抹玉质冰凉的寒意便顺着掌心缓缓渗入手腕。
遂侧眸望向眼下正被东珠拉着坐在他对面的贺瑶清,见她垂眸不语。
少顷, 只听得“咯”的一声, 李云辞便将手中的棋子复落回了棋篓。
清脆的棋子相击之声, 将贺瑶清倏地拉回了现下,继而下意识得望向李云辞手边的棋篓。
便见他指尖正来回抚弄着棋篓边缘, 不知为何,竟教贺瑶清生出了李云辞现下心绪不大美的错觉来。
他才刚哄了小表妹高兴, 合该是不亦乐乎之际。
可现下屋内一阵静默,当真教人难熬。
贺瑶清便兀自寻了话头开了口。
“才刚听东珠说, 现下那阿迎已然跟着李宥李大人了,想来其他人定然亦安顿了的, 妾身这厢谢过王爷。”
说罢,贺瑶清起身, 又要福礼。
只这一回, 正要福身之际,便被李云辞抬手制止了,不过不似先头他刚进门那会儿虚扶, 而是实实地扼住了手腕, 饶他并未用力, 可这礼也福不下去。贺瑶清心下愕然, 遂不着痕迹地想从李云辞手中将玉腕抽出来,不想那李云辞竟渐渐用了力,便教她委实抽不出手腕来。
贺瑶清眉头轻敛, 复抬眉仰面望他,面上皆是不明所以。
至此,李云辞才缓缓撤了劲道,抬回了手。
贺瑶清随即亦将手腕收回,只不着痕迹地拢了衣袖,将手腕藏于内,再不露半分。
少顷,才听李云辞漠然开了口,“莫要总是见礼,你与我有这般生分么。”
贺瑶清心弦一拨,轻声嗯了。
那头东珠亦接过了话头,“正是呢,我见我阿兄便从不行礼问安!”
“在束城,夫郎与心爱的娘子皆是蜜里调油一般,只恨不得日日睡在一处。嫂嫂与我阿兄瞧着委实生分了些,虽说我阿兄现下
正是热孝,可怎的雍州这处竟每日只行礼来行礼去的,好生无趣。”
这般口无遮拦的话说罢,李云辞目光微动,面上有些许不自然,继而转了话头,朝贺瑶清道。
“李宥来说,那些年岁小的,另安排了学堂,只那个叫阿迎的颇有天赋,便留在身边与行澈一道听夫子教学了。”
“今日来寻你原就是想告诉你这桩,不想东珠抢在了我前头,倒教我一时邀功不得。”说罢,唇边含着宠溺的笑望了眼东珠,复朝贺瑶清瞧去。
那头东珠对上李云辞的眼眸,只嬉皮笑脸道,“如此说来,倒是我的不是,今早想来不该缠着阿兄。”
“只阿兄也忒偏心了些,这桩事原是我与嫂嫂一道碰见的,如今事成,怎的阿兄只寻嫂嫂邀功,不寻我呢?”
李云辞一时失笑,只摆了摆手,“罢了罢了。”
贺瑶清面上是盈盈浅笑,旁的不说,只李云辞与她一道时,哪里有过这样的松乏之态。
眼下她仿佛是一个外人,只瞧着面前二人如何亲昵撒娇,半句话也插不上,忽得便觉无趣了。
默了一默,心道。
月老诚不欺人,如此也好,只盼他二人早日结对才是。
正聊着,那头阿二在门口报,只道李宥求见,现下正在书房候着。
想来又是军务,李云辞几不可见了敛了眉,随即起身向外去了。
半道上,李云辞蓦地开口,“你瞧着李宥可是个眼皮子浅薄之人?”
骤然闻声,阿二心下亦是怔楞,正不知如何答时,便又听得李云辞吩咐了。
“在雍州城内择几个品性端方的贵女,让李宥见一见,若是对眼了便早日定下。”
没得整日里头只知缠着他,大事便罢了,小事亦是事无巨细皆要他拍板,不两日便是年下,衙署后头的驴还不用推磨了呢。
阿二诺诺应下,复再去瞧李云辞,果然见他面色不大好,想来是才刚在王妃的偏屋正说着要紧事,骤然被搅,自然心下不愉,想罢,阿二随即眼观鼻鼻观心,再不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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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除夕,俞嬷嬷一大早便把贺瑶清从床榻之上拉了起来,洗漱、铺面、梳妆、穿衣,一样不曾落下。
待收拾好,外头天才刚擦了亮,浮云破晓。
俞嬷嬷便催促着贺瑶清出门,只道今日请安万万不能迟了。
贺瑶清今日穿一件起花缂丝胭脂倭缎排穗对襟,腰间束金丝软烟罗腰封,因着晚间还要出门,便梳了一个惊鹄髻,斜插攒珠碧玉钗,另一边只戴了一绒花。
面上细细描了眉,眉间绘了花钿,口脂点唇。
至此,又披了一件滚边几绒大氅,这才出了屋。
待过了甬道,下了回廊,不想便见着李云辞正在院内,原是背身于银杏树下负手而立。
一旁的阿二许是瞧见了贺瑶清,随即朝李云辞低语,李云辞这才施施然回过身。
蓦得与贺瑶清四目相对,因着冬日里头,院中原也无甚花草好瞧的,可饶是几缕枯枝萧索,眼下却也称得李云辞英姿挺拔、琨玉秋霜。
他今日身穿一件霁青的直裰襕袍,上头刺金繁复,发上束一白玉冠,腰间的腾云锦带上头挂了一块玉质极佳的翠玉。
贺瑶清没来由得面上一热,随即别过眼,心下只叹,李云辞这人,且不论旁的如何,只这一张面皮怎得生得这样好。
继而莲步上前,“见过王爷。”
那头李云辞眸光渐软,“竟这样巧,可是要去东院?”
见贺瑶清微微颔首,复道,“如此,一道罢。”
贺瑶清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故而微微福了身,便在李云辞身后两臂远之处亦步亦趋地跟着。
今日李云辞想来心绪颇好,步履轻快却不似上回那般行步如风,便教贺瑶清亦缓缓而行也是跟得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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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出了院子,绕过几道回廊,入了东院。
才刚至檐下,便见老夫人秦氏与东珠已然都在堂内坐着了。
东珠虽坐着,却脑袋直撞,想来是昨夜不曾睡好的缘故。
李云辞与贺瑶清跨过门槛入内请安,俞嬷嬷阿二随侍在侧。
今日
新年,秦氏瞧着兴致尚可,唇边含着笑意看了坐。
那头东珠原是坐在秦氏左手下方,待贺瑶清坐定,遂起身坐到贺瑶清身侧,“嫂嫂,我与你坐一道。”
说罢,随即搂着贺瑶清的手臂,朝贺瑶清冁然而笑。
秦氏瞧见眼里,眉眼含笑,又吩咐了赵嬷嬷将备下的物什拿出来。
那头赵嬷嬷便入了内堂,再出来时,手上已然拿了一个托盘,又将内里几个红布袋子给了他们三人。
贺瑶清随即福礼叩谢。
东珠迫不及待地将袋子拉开了,定金一瞧,竟是三锭金子,瞬然眉开眼笑。
复朝李云辞道,“姨母给了我三锭金子,阿兄你呢?可有替我备下什么?”
李云辞一时失笑,遂朝身后阿二吩咐,将早前备下的绒布袋子拿了出来,递于东珠。
东珠满脸的惊喜,遂拨开扎口一瞧,竟是一个雀哨,小巧玲珑,通体晶莹,只在尾部嚯开一个小口。
东珠已然爱不释手,贺瑶清瞧着亦觉有趣。
正这时,李云辞又拿出一个绒布袋子,递给了贺瑶清。
教贺瑶清一时怔楞,只愕然道,“妾身竟也有么?”
李云辞唇边笑意渐浓,将贺瑶清的手摊开,复将袋子置于她的掌心,李云辞的指尖潺热,不经意间便碰到了她掌中的肌理,瞬然竟升起被烫的感觉来,下意识地回握住了那个袋子,收回了手。
复起身,朝李云辞盈盈一拜,只道谢过王爷。
有东珠在,总是热闹非常。
秦氏目光从堂下三人的面上掠过,又聊了会儿子,便道乏累了,三人起身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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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三人出了东院,东珠凑至贺瑶清跟前,催促着让她打开瞧一瞧。
“嫂嫂,快些瞧瞧,我阿兄送了你什么物件?”
贺瑶清听罢,正要扯开布袋上头的系绳,却被李云辞抬手按住,“现下莫看,待回屋了再……一起瞧。”
说罢,不仅是东珠,连贺瑶清亦被李云辞这般神秘的模样勾起了好奇心。
东珠自然是不依不饶
只想要看个究竟,正这时,赵嬷嬷从后头追上来,拦住了东珠,只道老夫人有请。
东珠一时犹疑,却也应下,只临走前,还朝贺瑶清道。
“嫂嫂,今日晚间有灯会,莫要忘了。”
说罢,待见着贺瑶清点了头,这才依依不舍得复往东院去了。
至此,李云辞便与贺瑶清二人一道往南院去了。
二人本是同路,待入了院子,李云辞面色微微有些不自然,只侧身朝贺瑶清道。
“你先回屋去罢,我还有事。”
说罢,便与阿二走了。
贺瑶清由俞嬷嬷搀扶着往偏屋去,才刚至檐下,便见偏屋屋门紧闭,屋外有仆妇围绕,众人聚在一处小声絮絮不知在说些什么。
见着贺瑶清回,众人只道,“见过王妃。”
贺瑶清不明所以,施施然上前,将屋门推开。
随即步子一顿,已然被怔住。
屋内正静静地摆着一套盔甲,只一眼,便教贺瑶清认了出来,与李云辞先头穿过的那套想来是一样的。
贺瑶清缓步上前,待至那盔甲跟前,甲面光可鉴人,遂敛眉细细打量着,竟与她身量一般无二,却一时勘不破李云辞之用意。
下意识抬手,贺瑶清的指尖轻叩甲面,竟有隐隐金革之声发出,俨然教人想起擐甲操戈之境。
只心下喒然,这般瞧着,倒还不如东珠手里头的三个金锭子来得实用些。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明早9点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