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 那突厥人朝蔺璟敛衽行礼,便蜇出门外去了。
贺瑶清心下分明是疑窦丛生,面上却只得装作毫不在意, 慢慢悠悠地翻着书,目不斜视, 好似才刚入内来的人是谁她半点也不在意一般。
那头蔺璟自将吃食从托盘上头端了出来, 掀了盖儿用着, 边吃还边正经地夸赞。
“今日竟有这些酥酪子,原夏日里头才能有的,你有心了。”
闻言,贺瑶清忍不住暗自翻了个白眼,平日里不过是小厨房里头有什么她便随意拿什么, 他能不知晓么?
哪个有空陪他唱戏,在这处粉饰太平。
只心下虽是不岔, 面上却不露。
蔺璟见贺瑶清不应声, 也不恼, 自寻了话头, “就这两日我们便动身回了。”
闻言, 贺瑶清心下一顿,指尖一颤, 遂缓缓将书册阖上,站起身, 装作不经意地穿过屏风行至蔺璟的案几旁, 探身一瞧,那盛着吃食的小盏已然空无一物。
“怎的这样快便走了。”贺瑶清柔声细语。
说罢,蔺璟不慌不忙地将案几上头铺展着的两幅地图慢慢收卷起来,半点不曾因为她眼下正在案几旁便想着避过她一些。
一时勘不破蔺璟多言是真是假, 却又不好多问,只得顺势佯装不解地问了,“咱们可是按那上头的路子,兵分两路走?”
正在收卷地图的蔺璟手上忽得一顿,随即勾了唇角抬眸朝贺瑶清望来。
贺瑶清一时心慌,眉眼下意识地便要躲闪,却生忍住,只怕一个小动作都教他看出什么端倪。
“你同我自然走一条道儿。”
“那另一条道儿是?”贺瑶清脱口而出,只话说出口却有些懊悔,她原不该问,更不该对蔺璟的事表现出这样大的好奇心。
既要分两路回,想来其中一条是用来迷惑追兵?
不曾想,言讫,蔺璟一声轻笑,“我们从陆路回,另一条水路,是为梁王府中一人预备的。”
闻言,贺瑶清心“咯噔”了一下。
是谁,会是
谁人。
贺瑶清倏地便想起那些个假扮成商队的突厥人,莫非,那些人竟意在梁王府么?
可若是为着挟持谁人以此来拿捏李云辞,东珠已然在了,再不济,她也在蔺璟手里头,哪里还用得着再大费周章得去梁王府挟持谁……
电光火石之间,贺瑶清下意识得低喃,“你们要挟持李云辞的母亲?”
闻言,蔺璟只不过微微挑了眉眼,不置可否。
李云辞的阿耶已然故去,他又是那般孝顺之人,谁人能比他心上之人更能教旁人拿捏住他的七寸?除了秦氏,想来再无旁人了。
既如此,先头突厥来犯怕亦是幌子,不过是为了调虎离山,好让梁王府府内空虚。
贺瑶清回想先头看到的那两张图,虽蔺璟说一条是陆路一条是水路,可她瞧着,两条路都不似是去金陵城的……
心下一顿,“你们可是要将秦氏带去津沽?”
语毕,蔺璟眉眼倏地一跳,随即一挑眉向她望来,眸光晦暗无明。
“何以是津沽?”蔺璟反问。
是了,为何是津沽?不过是因为她深知上辈子李云辞是在津沽与曹侃大战中骤然身亡。
正当贺瑶清默然不语之际,蔺璟复道。
“原告诉你也无妨,算算时日,想来也差不多便要成事了。”那镇定自若的模样,俨然胜券在握。
贺瑶清心下一沉,竟教她猜中了。
难怪上辈子李云辞骤然起兵造反,原是蔺璟设局挟持了他母亲。试想,他在前线为大历朝舍生忘死,一回头圣上竟要用他母亲来拿捏他,换作谁人能按下不动?
想来蔺璟亦是知晓,李云辞兵马实力为何,故而掳走秦氏却不回金陵城,反而直接去往津沽,曹侃手下能遣用之兵马众多,再加上蔺璟若早在津沽埋伏,李云辞心系秦氏,确实防不胜防。
待想通了这一关窍,贺瑶清亦惊亦惧,随即牙关紧叩,已是赫然而怒。
蔺璟为圣上夺兵权,竟不惜与原本便跟大历朝有不共戴天之仇的异族突厥合作……
在雍州经年,他李云辞究竟有无将反之心她如何不知
分明一心为大历朝,却被远在金陵城的圣上与些个迂腐庸臣猜忌谋算,直至丢了性命……
一时心下怒不可遏,可面上沉沉若水半点不敢表露。
才刚蔺璟说,想来已然成事,莫非已教他得了手?
贺瑶清一颗心在胸腔内乱撞,已然心绪难宁,委实没有心情再与蔺璟虚以委蛇,不管蔺璟有无得手,都得先想法子将东珠送出才好。
“我们既要走……东珠也要一道么……”
“初初将她掳来便是怕她见着了坏事,我那日瞧着,你与她二人这样好,你莫要替她担心,眼下既已要事成,待我们离了雍州城李云辞的地界,我便将她放了。”蔺璟一字一句地说道。
闻言,贺瑶清眸中难掩失望,若等他们出了成,也不知道梁王府要成什么样子了。
现下却也只得微微点了点头,遂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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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天色不过稍暗,暮霭沉沉,回廊深处却已挂起了孤灯几盏。
贺瑶清出了院子,转头便往东珠的屋子去了。
平日里她要去看东珠,蔺璟从不会阻拦,不过却总不让她们二人待太久,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会来寻,贺瑶清因着有旁的盘算,也不好太过驳了蔺璟。
只今日,事情紧急。
待贺瑶清至东珠屋外,遂遣了门外正看守着的几个人,让他们走远些。
那些人初初自然是不肯,只贺瑶清疾言厉色,搬出了蔺璟,他们才退至稍远处。
她也不与他们多周旋,瞧了瞧天色,便入内去了。
第一眼不曾见到东珠,待绕过了屏风,才见东珠原伏在床榻之上抽泣着,许是听着声响,“你们竟这般欺辱我!我阿兄和阿大立马便会寻来的,届时……届时我定然不会替你们求饶!”
说罢,还吸了吸鼻子。
贺瑶清见状,轻声唤了一声东珠。
那头东珠闻声,倏地爬起了身子,见着来人,声泪俱下,这几日她一直被关在这间屋子一步都不能踏出。
“嫂嫂,他们要将咱们关到何时?”
贺瑶清抬手扼住东珠的手腕,一
指竖于唇边,轻声“嘘”了一声。
东珠倏地噤了声。
“今日的晚膳可有送来过?”贺瑶清轻声问道。
东珠摇了摇头,亦低喃,“还……还曾。”
“循着往日,还有多久能送来?”
“约莫,半刻便会来罢。”
贺瑶清眼波流转,环视四周,遂将东珠拉至一旁絮絮说了她的打算。
东珠闻言,只不住得摇头,“我若走了,嫂嫂可如何脱身?”
“听我说!东珠!有突厥人混入了城中,欲对梁王府图谋不轨,以挟老夫人而戕害你阿兄!现下王爷正在雁门,便是得了消息直接赶回来怕也来不及,你出去后,寻阿大,让阿大想法子,务必不能让老夫人落入旁人之手!”
“可记下了?”
东珠正对才刚贺瑶清所言一时消化不及一般,一脸怔楞,待贺瑶清拽了她的手臂重重摇晃着,才知现下境况之严峻。
正这时,外头传来了叩门之声,原是送吃食的仆妇来了。
贺瑶清闻声,行至案几旁抄起一个铜制的香炉,而后绕至侧门处朝东珠使了一个眼色,东珠这才轻咳一声,朝外漠然道,“进来吧。”
随即便是“吱呀”,果然是一健硕的仆妇端了吃食入内,也不多言,只兀自走向桌旁,将吃食一一置于桌上。
那头贺瑶清悄么儿将门阖上,蹑手蹑脚地行至那仆妇身后,使出全身的气力,手起炉落。
将香炉整个磕在那仆妇的脖颈。
原这样的事情她还是头一回做,贺瑶清心下微喘,只待那仆妇瘫软了身子。
不曾想仆妇竟下意识得一手捂住才刚被生砸的地方,而后缓缓回过身,满眼的不可置信。
贺瑶清心下愕然,不明白为何仆妇竟还不曾晕,正想抬手再砸来,可那仆妇已然有了防备,倏地出手扼住了她的手腕,教她半点动弹不得。
她原不过是被娇养在深闺的女子,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轻易便被那仆妇制住了。
仆妇随即扯了嗓子,想来是要朝外唤人来。
东珠立马抬手捂住那仆妇
的唇口,至此,屋内低鸣之声不绝,索性声音不算大,想来外头的人应该还不曾听见才是,可再这般纠缠下去,东珠再想逃怕是艰难。
心下一横,待空出了手,贺瑶清复举起铜炉,照着仆妇的脑门便又是一记。
只听得沉闷一声“咚”,瞬然,那仆妇两眼一翻,倏地软了身子。
至此,贺瑶清与东珠二人蓦得松怔下来,胸间喘息不已。
贺瑶清额上皆是汗,因着用力过猛,手指不住得轻颤着。
可不敢有半点耽误,贺瑶清慌忙解开腰间的封带,从内里将一张易容的面皮拿了出来,细细替东珠贴好。
东珠对贺瑶清竟还会易容,已然震惊不已,可眼下也无多时间来解释,只随意寻了由头搪塞了。
随即剥了仆妇的衣衫,让东珠将衣衫换了。
做完这些,贺瑶清心下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又絮絮交代了许多,原从这间屋子出去后,东珠能否从这个宅院逃出还是未知,可眼下无旁的法子,只得勉力一试。
正敛了心绪,要推门之际,那屋中不知从何处传来布谷鸟的声响。
贺瑶清心下一怔,遂环视四周,便见才刚还是完好的青瓦顶上已然有了一个洞,房梁上头正栖着一人影,想来便是方才她替东珠换衣衫时进来的。
那人影随即落下,待至跟前,竟是阿大!
阿大望着正匍匐在地上已然不省人事的仆妇,又抬手在她脖颈之上敲了一记。
东珠见人来,面上倏地欣喜,眼底一红,又要落下泪来,“阿大,你怎的才来!”
“阿大,你来得正好,快些将东珠带出去。”贺瑶清又将今日从蔺璟那处知晓的事情复说了一遍。
阿大闻言,眉头紧蹙,遂朝贺瑶清顿首压低了声线,“属下来迟,那日王妃吩咐属下跟着那几个可疑之人,属下跟了一阵,待摸到了他们的落脚之地,便传了消息给王爷而后便去马车旁寻王妃。”
“却不想刚巧碰上歹人,只他们人多,属下不敢轻举妄动,只得先跟着,待今日才得了机会近身。”
贺
瑶清只道抓紧些,抬头看着被掀了几片青瓦的屋顶,可屋顶这样高,东珠又不似阿大的好身手,如何要跟阿大一道走?
阿大自然也知晓现下的难处,“无妨,表小姐仍旧从门口出去,属下从梁上去,暗中跟着表小姐便是,若有异动,属下还能从旁周旋。”
至此,不敢再耽搁,阿大复轻身上了房梁,从屋顶出去了,不多时,便听到屋顶传来几声轻而又轻的敲击青瓦之声,这是在催促。
东珠行至门口,正要推门,又转身朝贺瑶清道,“嫂嫂保重!待出去了,我让阿兄立刻来救你!”
说罢,东珠推开门至檐下,左右一望不曾有旁人往这处瞧,便垂首往外去了。
贺瑶清阖上门,佯装东珠还在的模样在桌旁坐定。
可不知为何,一时心绪不定,胸腔内的一颗心不住得乱跳,好似下一刻便要破腔而出一般。
少顷,便听见院外传来熙熙攘攘的吵闹之声,贺瑶清心下陡然一提。
慌忙推开门,待出了院子绕过甬道,原是钟鸣漏之时,却见院外灯火通明。
待走近了,才看见原是好些个人举了火把,将正不住瑟缩着的东珠围在院中。
蔺璟正立身站在廊下,面上被火光映得半明半暗,唇边隐隐挂着不达眼底的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一共码了7k (心满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