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府中, 处处掌灯,仍是一派喜气。
二弟陆勇只剩一口气,定国公到底心生恻隐, 亲自叫人送去医馆。
能不能保住命,得看他的造化, 可下手之人是长公主,且是为他儿子报仇。
定国公在庭中树下,吹了好一阵冷风, 才抬脚往锦箨院方向去。
还是告诉小两口一声比较好,否则, 他日陆勇活下来,他们从旁人口中知晓, 是他找人救下陆勇, 会如何看待他这个父亲?
到锦箨院外, 才发现侍从、婢女们正里里外外忙着收拾箱笼。
“子远和长公主呢?”定国公拉住行川,愕然问。
国公爷不知道?行川愣了愣,躬身回禀:“侯爷和夫人回了公主府,吩咐属下把公主用惯的东西送回去。”
“他们不回来了?”定国公大惊失色。
后晌, 长公主亲手替子远报仇时,他虽怕陆勇被刺死, 心下多少有些欣慰,国公府多了个真心在乎子远的人。
此时方知,他想多了,不是多个厉害能干的儿媳,而是少个没心没肺的儿子!
追着媳妇儿跑,连爹娘也不要了!
神色恹恹走到正院,定国公整理好思绪, 挤出一丝笑意,推开门。
“夫人今日可好些?”定国公走到榻边,打量着甄氏面色。
自从找回子远,夫人气色一日比一日好。
甄氏点点头,浅笑:“过两日,应该能出去走走,等子远休沐时,兴许还能去钟灵山看看容筝。”
言罢,想到正事,唇边笑意渐收:“陆勇被除族了?”
她的儿子,自小被至亲之人拐走,领兵打仗,本就凶险,还被亲人偷袭。
也罢,只是叔叔,说断便断。
偏偏他娶的枕边人,是仇人之女,且他自己还很中意。
一想到,萧青鸾很快会怀上儿子的骨血,甄氏便心如刀绞。
她的孙儿,身上会留着萧氏的血,她如何对得起兄长,如何对得起死去的甄氏族人?
“已然除族。”定国公颔首,环住甄氏,“夫人,我本想将他除族,交给官府发落,可长公主当场拿烛台刺入他心口,他如今只剩一口气。我想着,也不必送去官府,便由陆信替父戴罪。”
“你说长公主亲手刺伤陆勇?”甄氏诧异地望着定国公,心下滋味复杂。
“对,我儿喜欢公主,公主也在意我儿。”定国公长叹一声,哄道,“夫人,公主不是先帝,我们不该对她有成见。”
“我可以不针对她。”甄氏敛眸,神情不悦,“只要莫让我见到她。”
国公爷再喜欢她,终究不能对她的痛楚感同身受,竟替仇人之女说话。
公主身为子远发妻,自然该时时处处为子远考虑,把他放在最重要的位置。陆信还要替陆勇戴罪呢,公主做的这些,远远还不清先帝造下的孽。
“好,不见。”定国公无法,怕越劝她越逆反,轻哄道,“他们回到公主府也是好事,待你好些,去园子里走走,也不担心遇见。”
“你说什么?”甄氏声调登时拔高,盯着定国公,“子远随她住进公主府?”
夫人似乎更气了,定国公硬着头皮点头。
“狐狸精。”甄氏低咒,“萧氏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睿王府后院,谢冰若半躺在美人榻上。
腿上搭着狐裘披风,双手贴在隆起的腹部,时而能感受到腹中孩儿的动静。
“主子,奴婢今日去前院领银炭,听说一件事。”丫鬟白昙摆弄着花觚里新折的梅枝,侧眸道。
“何事?”谢冰若撩起眼皮望她,“说来听听。”
她运气似乎总不好。
当年姨娘能扶正时,哥哥突然溺亡。
如今,她费尽心机,在没用的知府爹死前,如愿进到睿王府,成为侧王妃。没几日,睿王竟被软禁,脾气也越来越古怪。
若当初借着姨母的愧疚,另挑一位性情忠厚的郎君下嫁,是不是能过得比现在好?
睿王府的日子,衣食无缺,却是一眼能看到头的无趣沉闷,谢冰若有些后悔。
白昙是她从府外带进来的,关系最亲近,说话比旁人少些顾忌。
借故把其他丫鬟支出去后,白昙走到近前,对谢冰若道:“主子,昨日靖宁侯凯旋回京,没去面圣,直接冲去长公主府前迎亲,原来他就是定国公找回的世子爷陆修。”
跟在谢冰若身边几年,从前的事,她都清楚,见谢冰若惊得说不出话,白昙忍不住为她不平。
“当初若非靖宁侯背信弃义,喜欢上长公主,执意同主子解除婚约,如今,您就该是侯夫人!”
闻言,谢冰若眸光一亮,闪着奇异的光彩。
对啊,侯夫人的位置本该是她的,陆修深得圣宠,睿王却在等候圣上发落,留在睿王府,最后能不能保住性命,也未可知。
若她偷偷去找长公主,告诉她,腹中孩儿其实是陆修的,长公主会不会收留她?
听说长公主性子烈,必不会听陆修解释,只要他们二人生出隔阂,她总有机会化百炼钢为绕指柔。
陆修对长公主不过是一时新鲜,最终,哪个男子都最喜欢温柔小意。
“白昙,把妆镜拿来我看看。”谢冰若坐起身,冲白昙吩咐,心下有些不安,抚着自己面颊问,“我的脸有没有发胖?你说,表哥还会喜欢吗?”
白昙面上一喜:“主子好看着呢!”
随即便回身去取妆镜,心下却暗暗嘲讽,等主子偷溜出府,想回来怕是没那么容易。
到时,她再同王爷相会,也不必担心被主子撞见挨骂了。
刚拿到妆镜,忽而听到哐当一声大响,门扇被踹开。
白昙回身,见睿王面色铁青走进来,惊得妆镜跌落在地,摔得粉碎。
“贱人!”睿王一把握住谢冰若小臂,狠狠将她扯下来,摔到地上,“从前听说你有过婚约,本王还不信,今日亲耳听见,你甚至还对他余情未了!”
“说,你腹中孩儿,究竟是本王的,还是靖宁侯的野种!”睿王蹲身,重重朝她面颊扇过去。
啪地一声脆响,谢冰若腻白娇柔的脸,顷刻红肿不堪。
“王爷!”谢冰若惊呼,捂住肿起的半边脸,泪水涟涟,摇头道,“妾身没有,妾身心里只有王爷,孩儿自然是王爷的。”
地上虽铺着地毯,可她肚子大,猝不及防摔下来,后腰隐隐作痛。
“你以为本王还会信你吗?”睿王朗声大笑,站起身,将白昙扯过来,压倒在谢冰若躺过的,还有余温的美人榻上,“你是不是以为,只有你伺候得好,本王离不得你?”
望着榻上交叠的身影,谢冰若忽而生出不祥的预感。
“王爷,别在这里,主子看着呢。”白昙半推半就,嗓音细软,却无一丝慌乱。
显然,他二人并非第一次如此。
白昙背叛她,什么时候开始的?谢冰若神色茫然,想不通。
“怕什么?只要把本王伺候好,以后你是主子,她是奴婢,哈哈哈。”睿王笑着,扯开白昙衣襟。
寒风呼啸着灌进来,嘭地一声将门扇吹得关上,震得人心口也跟着发颤。
银炭烧得正旺,谢冰若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腹中似有什么正往下坠,谢冰若闭上眼,榻上欢声不堪入耳,她心下却一片死寂。
公主府中,宁静如常。
林嬷嬷领着一位眼生的嬷嬷上前,萧青鸾疑惑地打量着她。
发髻梳得整整齐齐,言行举止丝毫不差,显然是宫中见过些世面的老嬷嬷。
“长公主安好,公主大婚,圣上特派奴婢入府帮衬。”宋嬷嬷笑容慈和,看起来很容易亲近。
帮衬?陆修暗暗思量片刻,莫非圣上担心他们房中不和谐,怕鸾儿受伤,所以从敬事房派来有经验的宫嬷照应指点?
以圣上对鸾儿的宠爱,像他能做出来的事。
思及此,陆修看看萧青鸾脸色,果然有异。
有些事,他在旁边,她或许会不好意思听。
陆修悄然伸手,借着广袖遮挡,轻轻勾了勾她尾指:“我先回房。”
待鸾儿学成,也让她教教他,就像,她曾教他如何亲她一样。
他一定做个让她欢喜难忘的徒弟,陆修薄唇微弯,默默想着。
却未留意萧青鸾躲闪的眼神。
待他走开,萧青鸾把林嬷嬷、茜桃等人都支开,才赧然问宋嬷嬷:“皇兄让嬷嬷来,是不是为本宫施针避子?”
“对。”宋嬷嬷点点头,并不认为是多大的事,“公主正值妙龄,圣上担心生产凶险,吩咐奴婢照看好公主的身子。公主放心,施针手法得当,并不会对公主有任何伤害。”
萧青鸾微微颔首,心下有些犯难。她失去过一个孩儿,又亲眼看到薛皇后诞下太子时的艰难,心下很是畏惧此事。
她不想有身孕,该如何同陆修说?
若告诉他,他会不会认为,她仍在为从前的误会耿耿于怀?
“公主和侯爷……”宋嬷嬷笑了笑,“可要奴婢替公主施针?”
萧青鸾愣了愣,颔首:“好。”
闻言,宋嬷嬷心领神会,含笑抿唇,侧身取出备好的银针。
施针很快,并不痛,萧青鸾正愣神,便见宋嬷嬷将银针细细收起,含笑道:“奴婢不才,除了施针,也略懂些旁的事。”
说着,略顿了顿,去看萧青鸾的眼神。
确定她听懂,才继续:“东西已送去公主寝屋,公主若有不懂的,可以随时问奴婢。”
“什么东西?”萧青鸾心口猛地一跳。
“玉势,欢喜佛,还有些旁的。”宋嬷嬷细细想着,“画册是特意为公主画的,公主若想同侯爷一起看,也可以。”
哦,是这些东西,不足为奇,她去敬事房见识过。
可是,陆修先回了寝屋,他会不会看到那些?
热意轰然灼上脸颊,萧青鸾几乎是跳着站起来,提起裙裾便朝寝屋奔去。
作者有话要说: 齐辂:圣上的大礼送的好啊!
萧励:嗬,这些可不是重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