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梦话?”萧青鸾愣住, 探头问他,“我说了什么?”
“你说……”陆修略顿,目光微闪, 继续道, “忘情药失效, 你已全然忆起旧事。”
林间风声飒飒,萧青鸾没想到, 她说的竟是这一句。
对, 她也骗过他, 前世恢复记忆之后,她却假作不知, 直到临终,也未说出口。
“本宫虽骗过你,可你也骗过我。”萧青鸾伏在陆修肩头, 眉眼间浅笑嫣然,“我们扯平。”
望着眼前简单的小院, 萧青鸾抱住容筝,微微哽咽:“身子可好些?山上清寒, 诸多不便,皇兄赐你的宅子是我亲自选的,你一定喜欢,下山住, 陪陪我?”
容筝一身布衣,墨发只由一根绯色丝绦绾起, 她手巧,简单的纂儿也衬得她容色妩柔婉丽。
“好多了,山上虽有不便, 却有清风朗月为伴,适合休养。”容筝挽住她的手,往正屋去,“公主不必担忧,待我身子好全,便下山住你为我选的县主府,可好?”
她嗓音温柔平和,气色也比离开公主府前,好许多,萧青鸾拉住她的手,终于放心。
二人在容筝闺房,说着萧青鸾大婚之事,又说起陆修,不知不觉,天色全然暗下来。
灶房传来饭菜香气,萧青鸾靠近窗棂,轻嗅一下,不期然望见干干净净天穹上无数璀璨星子。
“容筝,大师待你好不好?”萧青鸾笑问。
“好呀,他做饭很好吃。”容筝点点头。
萧青鸾抿唇,美目带着捉狭的笑:“我问的不是这个。”
登时,容筝双颊醺然,站起身,匆匆掀开布帘朝外走:“我去看看需不需要帮忙。”
用罢晚膳,萧青鸾和容筝在房中沐洗,陆修和薛玠坐在院中,赏月饮酒。
陆修目光扫过薛玠断掉的左臂,浅饮一口桂花酒,轻问:“当初你喝酒吃肉,毫不在意僧规戒律,为何离开兴国寺要自断一臂?这苦肉计未免太狠,难怪容筝表妹被你骗到山上。”
“不是苦肉计。”薛玠随意转动手中拳头大的酒坛,摇头,“当初不在意僧规戒律,是因为我并不认为自己破戒,酒肉穿肠过,佛祖依然在这里。”
说着,他拿酒坛贴贴心口位置,饮下一口酒,继续道:“可后来这里只有她,明知故犯,是不是该罪加一等?”
“看来你并不后悔。”陆修明白,他并非拘泥之人,果然薛玠的选择有他的理由。
他冲薛玠挑眉:“无媒无聘,容筝就这么跟了你?着实委屈。”
“谁说无媒无聘?”薛玠朗声一笑,手持酒坛,划过眼前夜空群山,“漫天星辰为聘,群山百草为媒,我放下半生信仰,日日在她耳边告诉她,我喜欢她,她说比过往任何时候都欢喜。”
言罢,他目光扫过陆修,桀骜张狂:“表哥,我这个妹夫,你不想认也得认。”
闻言,陆修怔愣半晌,骄傲如薛玠,竟会把喜欢二字挂在嘴边?
脑中一个念头快速闪过,陆修想起出府前,萧青鸾欲言又止的话。
会不会,她只是想听到他说喜欢二字?
“喜欢岂能嘴上说说。”陆修别开脸,拿起酒坛,不自在的浅饮一口。
谁知,薛玠听出弦外之音,眉峰微挑,望他,“你该不会没说过吧?”
“咳咳!”陆修猛然被酒呛到,咳嗽几声,丢开酒坛起身,往灶房去,“我再去添些柴。”
夜里,萧青鸾和陆修宿在客房,有些冷。
迷迷糊糊间,萧青鸾蜷缩着往他怀中挤,忽而听到轻轻一声,似叹息:“鸾儿,我喜欢你。”
说罢,他捉住她的手,轻轻贴在心口。
感受到他胸腔里的心跳,萧青鸾困意渐散,仰面望他:“你说什么?”
“……”陆修默然一瞬,特意趁她睡熟时,试试能不能说出口,没想到竟被她听个正着。
若他否认,她会不会误解更深?
“说我喜欢你呀。”陆修忍住被识破的窘迫,故作镇定,俯身轻吻她眉心,“很喜欢。”
终于听到想听的话,萧青鸾仿佛能听到心口花开的声音,唇角弯起,却不想叫他瞧见她又多欢喜。
将面颊埋在他身前,纤指隔着衣料,轻抚他心口上方的伤痕,闷声道:“知道了,别吵我睡觉。”
她的反应,跟想象中全然不同,陆修心下困惑不已,捉住她的手,轻问:“你不欢喜?”
莫非,他想岔,出府前她未尽之言,并非此意?
他之前不是顶聪明,怎的这会子泛起糊涂?萧青鸾羞赧不已,心下暗骂一声呆子,稍稍平复心神才笑应:“欢喜,往后你日日说给我听,要在我醒着时说才算!”
话音刚落,心下忽而生出怪异的念头,萧青鸾猛然抬眸,凝着他眉眼:“陆修,你该不会是难以启齿,才特意等我睡着再说?”
被彻底看穿,陆修暗暗咬牙,松开她的手,往下去,扣在她腰侧:“鸾儿既睡不着,便做些旁的事。”
嘴里虽说着狠话,实则只捉弄她几下,便放手。
安静下来,他指腹轻轻摩挲她腰侧肌肤,正好是昨日施针的位置。
萧青鸾怕他察觉,忙伸手捂住,不想让他碰到。
刚刚捂住腰侧,脑中忽而浮现出昨夜汤池中的情形,半梦半醒间,她似乎也曾作出如此举动。
“鸾儿,今生有你已是万幸。”陆修从身后环住她,轻道,“我们不要孩儿可好?”
“你知道?”萧青鸾大惊。
清早,宋嬷嬷在寝屋中替她施针,他站在廊下,是不是心里清清楚楚?
陆修微微颔首:“我要的,只是你一人,鸾儿,莫要为任何人委屈自己。”
“可是……”萧青鸾微微咬唇,犹豫片刻方道,“你是定国公唯一的子嗣。”
“傻娘子。”陆修抬手,动作温柔揉揉她发顶,“我认祖归宗,只为光明正大娶你,而非让我们沦为延续香火的工具。父亲、母亲那里,你不必担心,一切有我。”
萧青鸾眼睫微颤,又听他轻笑:“还有一事需向夫人坦白,鸾儿在山道上确有说梦话,并非关于忘情药,而是,你说要告诉驸马,你怀了身孕。”
此时再听到,她竟无心伤怀。
眸中泪意未消,又添窘迫气恼,萧青鸾忍不住伸手拧他:“你又骗我!”
翌日破晓,萧青鸾被陆修唤醒,他抱着她,坐在廊下,周遭万籁俱寂。
云山外,红日徐徐升起,金芒将云层染成灿金,照亮整片天地。
“陆修,一切都会很好,皇兄也能治好,对吗?”萧青鸾美目明灿,定定望着他。
晨曦照在他眉眼,清隽无双。
“用罢早膳,我陪你去求霍神医。”
山间清寒,虽批氅衣,陆修仍担心她受凉,转身抱她进屋。
可萧励能不能治好,他并不能向她保证什么。前世萧励、萧珵皆因此而亡,萧昀能治好,也是造化。
想到解毒之法,陆修心下微沉,望着萧青鸾满含希冀的神情,揽在她腰侧的手微微收紧。
一个时辰后,萧青鸾立在合欢花林边小院外。
院门敞开,小姑娘季艺姝纤瘦婉丽,正在院中翻晒草药。
霍神医立在她对面,拈起一根草药,神情端肃,指点她如何晒,何时收。
“神医,皇兄身中情丝草毒,恳请神医相救。”萧青鸾有些了解霍神医为人,并未寒暄,开门见山道。
“陆修身中火弹,性命垂危之际,幸得神医救治。”陆修躬身行礼,“多谢神医。”
原本萧青鸾开口时,霍庭修无动于衷,听到陆修的话,才抬眼望过来。
“听闻大军凯旋之日,恰逢侯爷大婚,今日前来,也是为了皇帝身上的毒?”霍庭修丢开草药,往大樟树下的石桌走去,“你们且回,情丝草毒,出自南黎,非我所能解。”
侍立一旁的孟愈,将烹好的山茶分别放到三人面前,又默然退下。
萧青鸾扫一眼季艺姝,稍作迟疑,仍决定开口:“神医知道解法,甚至世间唯一的情蛊也在神医这里,我知道先祖愧对辰王,但求神医为大琞万民着想,救我皇兄一命。”
“师父养了情蛊?徒儿怎么不知?”季艺姝放下草药,好奇地望过来。
“姝儿先回屋去。”霍庭修望她一眼,神色微凛。
“是。”季艺姝谨遵师命,回到书房看医书。
霍庭修浅饮一口茶汤,唇边勾起一丝嘲讽:“公主似乎知道许多事,你既知我是辰王后人,便该知道,我不会插手萧氏任何事。至于情蛊,也请公主当做不知,莫牵连无辜。”
说罢,霍庭修便起身,做出送客姿态。
萧青鸾面色焦急,却不知该如何劝。
“神医。”陆修悄然拍拍她手背,安抚着,起身走到霍庭修面前,“神医可有想过,情蛊之事,瞒得住一时,瞒不住一世。待她心中生情,情蛊发作,痛比噬心,神医又能看顾几时?”
“那就要她终身待在钟灵山,哪里也不去,便永世不会动情。”霍庭修拧眉,情蛊之毒,他确实知之甚少,“她不会入宫,你们不必多言。”
“神医莫误会。”萧青鸾急急起身道,“她年龄尚小,我并非要她牺牲自己,为皇兄解毒之意。”
她忍了又忍,斟酌着道:“毒草出自南黎,解法自然也在南黎,情蛊只传圣女,唯有圣女能养出新的情蛊。我是想,若告诉她身世,或许她愿意回南黎……”
“不可能。”霍庭修断然拒绝,望向萧青鸾的目光极是不善,“你们应当知道,南黎对圣女的要求有多严苛,有人拼死将她送出,她不该再回去。”
“若她有辰王令,南黎长老们只会敬重她,绝不会苛待。”南黎初代圣女同辰王之间的渊源,还是她前世无意中听昭昭提起的。
虽未知全貌,可她知道,昭昭回到南黎,能顺利出来,重新回到大琞,最重要的信物便是辰王令。
霍庭修默立半晌,久久未应。
可萧青鸾明白,他终究听进去了,至于会如何选择,还得看霍神医和季艺姝,强求不得。
下山路上,萧青鸾心里不踏实,紧紧拉住陆修的手:“前世神医拿出辰王令,皆因昭昭是他女儿,如今季家小姑娘还小,师徒情分也浅,他会愿意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季艺姝吗?”
陆修细细回忆,忽而想到一事,轻捏她侧脸道:“别担心,多半有希望。我听长禄提过,他的妹妹是霍神医少时在溪边捡到,亲自送去季家寄养的。”
半月后,萧励身子不太好,萧青鸾心下微沉,皇兄的的身体会越来越差,直到用药温养续命。
她匆匆更衣,正要入宫,迎面遇见燕七。
“公主,暗卫来报,在钟灵山附近发现南黎长老踪迹,她们似乎在打听赤蝶印。”燕七沉声禀报,“要不要禀报圣上?”
南黎长老,这么快就找来了么?
“不必,先静观其变。”萧青鸾轻轻摇头。
以霍庭修的本事,若他不想让南黎长老发现季艺姝的身份,她们便会无功而返。若他肯救皇兄……
此事,终究还在霍庭修一念之间。
“继续盯着,莫要插手。”萧青鸾叮嘱。
不管霍庭修如何选择,她不想因此事与之交恶,否则,便再无希望替皇兄解毒。
作者有话要说: 萧励:这个皇妹没白宠啊。
陆修:给我好好活着,不许让我夫人伤心!
萧励:嗬,朕要好好活着,为皇妹撑腰才对。
陆修:我这个妹夫,你不想认,也得认。
薛玠:干嘛抢我台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