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顾宏博听到顾飞流的话, 当即就疑惑出声。
“阿娘前几年托人打听到,林城有精通心疾的大夫,阿娘本想让人将我送到叔祖家, 方便治疗的……”顾飞流适时停顿,过了好一会儿, 方才补充道, “谁知,被叔祖以不收留任何姓顾的人为由,给拒绝了。”
顾飞流颤抖着手,摸了摸顾怜的脑袋,制止小朋友继续从头撸到尾的,撸掉自己头发的行为。
“心疾大夫?”顾宏博听言一愣,又快速皱起了眉头,“莲心怎么没同我讲。”
顾飞流听到顾宏博的话, 装作一副异常艰难的样子,从软塌上起身, 低着头隐晦的看了张氏一眼。
“反正…反正娘亲最后, 被叔祖写信过来一顿好骂!当时,娘亲哭的好惨的。”
自从将顾家改姓刘, 又将刘莲心由妻下堂为妾后,刘莲心总是三天两头的黯然神伤。
再加之, 张氏对于刘莲心一直都很是忌惮,在顾宏博的记忆中,刘莲心因为各种委屈哭泣的事情, 常见的很。
随意一联想,顾宏博甚至还能将刘莲心接到叔叔回信,黯然神伤的情景, 给联想出来。
其实飞流说的也没错,那位叔祖搞不好就是刘员外的亲弟弟。
自己哥哥在幻城死的不明不白,偌大的家业改了顾姓,侄女自甘堕落沦为妾室,又因为顾家后台是官府,没法申冤。
要是顾宏博是哪位叔祖,肯定也会迁怒顾刘氏,甚至还有这一双儿女。
刘莲心估计也觉得对不起刘家,所以将自家琢磨出的飞云绣偷偷送到刘家,给刘家留下一份安身立命的技艺,才死活不给自己的吧?
“咳咳咳~”顾飞流适时的咳嗽,将顾宏博从回忆中拉扯出来。
“可你们母亲毕竟是刘家人,你们叔祖当时,应该说的都是气话。”顾宏博罕见的在脸上勾勒出了一抹关心,“谁不希望,孩子们能够过的更好些,不是吗?”
顾宏博的安慰并没有感动到顾飞流,听到父亲所言的顾飞流神色黯淡的道。
“除非将我们逐出顾家,不然叔祖是不可能接受我们的。”顾飞流神色落寞,“娘亲说,叔祖有个孙子,差不多和飞流同年。”
“那位二表哥,应该也进学堂了吧,不像我……”
同年?学堂?
顾飞流这连续两句话,顿时让顾宏博又有了不好的回忆。
在选拔现场,他就见识过刘家的三个孙辈。
包括那个比顾怜大不了多少的小少爷,看起来也是文质彬彬,说起话来一套一套,像是比他的长决还要机灵。
二少爷和顾飞流差不多年纪,小少爷又同顾怜差不多高,要不是长相性别完全不同,顾宏博甚至都要怀疑,今日在现场在幻云寺气到他的,就是眼前这两兄妹了。
“你叔祖不止有个,与你同龄的孙子,还有个小表弟同你怜儿妹妹,差不多大。”顾宏博强行在脸上,挂出了一抹讨好。
“你们要是到了叔祖家,也有同龄的哥哥弟弟一块玩耍,比闷在自家院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要强的多。”
什么叫去了叔祖家,才有同龄的哥哥弟弟一块玩耍?
顾飞流甚至都想嘲讽的质问顾宏博,顾长决和顾蕊不是人吗?
当然,顾飞流面上半分不显:“飞流身患绝症,去哪不都一样吗?咳咳~”
“我只希望我走后,怜怜能够平平安安的长大。”刻意处理过的嘴角,一片青白。
长了眼睛的人都看的真切,顾飞流此刻,是真的虚弱极了。
听到顾飞流那几乎自暴自弃的话,顾宏博觉得有戏,他隐晦的递了一个眼神给张氏,示意她暂时回避。
顾宏博什么样的性子,张氏比他本人都还了解。
平日压根就不管庶子庶女死活的丈夫,突然对两人态度这般好,张氏自然明白其中有猫腻。
接到丈夫让回避眼神,张氏轻咳两声:“咳咳~你们父子俩,好好聊聊心里话吧!蕊儿该醒了,她醒来要是见不到我,该要哭了,我就先失陪。”
大中午的,眼见就要到了午膳时间,顾蕊怎么可能还在睡?
这话,估计就只有孩子才会信吧!
正好,张氏需要哄骗的对象,正好就是两个孩子而已。
张氏施施然离开,顾宏博屏退左右之后,自是一副忧伤至极的老父亲模样。
“飞流、怜儿,爹爹心里苦,是爹爹对不起你们。”
这演戏开了茬,顾宏博彻底放飞自我,掩面痛声道:“张氏有权有势,爹爹在她面前,压根就抬不起头,更别提护住你们兄妹了。”
“爹爹没用,爹爹让飞流和怜儿受苦了。”
“这些年以来,张氏一直都怨怪爹爹记挂着你们阿娘,爹爹为了你们两个能够平安长大,一直都不太敢关心你们。”
“若是你们一直在顾家,以后…以后……”顾宏博又是一阵抽气,很快又拿出一副愁苦的神色,看向一双儿女。
“飞流,爹爹想来想去,还是将你们送去刘家,才是最好的。”
“你们放心,阿娘和爹爹,早都为你们铺好了路。”
“刘家的飞云绣,是我让你们娘亲送过去的,如今刘家凭借飞云绣选上了皇商,但凡他们有点良心,就不会亏待你们兄妹的。”
顾宏博走了过来,满脸愁绪的将兄妹两人搂入怀中。
“飞流你知道的,只要张氏一日还在,阿爹就不敢保证,能够帮你照顾好怜儿。”
“为了怜儿,你……”
“我去!”顾飞流被顾宏博这么一搂恶心的都快吐出来了,但他还要继续装出一副悲愤之色,“阿爹,我去!我去刘家。”
“阿爹,飞流知道,你这些年过的也苦。”
顾飞流面上一副为顾宏博着想的模样,心里却是各种唾弃。
苦?天天大鱼大肉吃着,也叫做在过苦日子?
顾宏博,你的苦日子还在后头呐。
“可是阿爹,就像阿娘说的那样,据说当年,叔祖当着全族人的面说过,但凡阿娘还有我身上挂着顾字,我们就没有资格回刘家。”
“叔祖将外祖出意外离世那事儿,都怪到我顾家头上了!”顾飞流虚弱的向着顾宏博解释,“若是当年顾家没改姓刘,估计叔祖就不会这个样子了。”
“飞流,你这是在怪我?”顾宏博从顾飞流的语气中听出了些许埋怨,本来很是不爽,但一转眼又觉得,要是儿子真对自己没有一丝埋怨,那才更假。
当即,又用着一副慈父情深的模样抱头痛声道:“对!你确实该怪阿爹。”
“可刘家改为顾家,也不是阿爹能够做主的。”
“怪只怪阿爹年轻时长得太俊逸,让当时的县令千金对阿爹生出了不轨之心。”
“要是早知道这样,阿爹宁愿毁掉自己这张脸。”
呕~顾宏博这番解释,再次油腻到顾飞流。
好在顾宏博主要目的不是在自恋,他很快就将目的说了出来:“为了你们的将来,阿爹想忍痛将你们除族,你们可愿意?”
演了这么久,总算是听顾宏博将这话主动问了出来,顾飞流当即暗喜了一瞬,面上却是半分不显。
顾飞流低下头,抿嘴一句话不说,被顾飞流掐了一下的顾怜,当即又戏精上头。
“不愿!怜怜生是顾家的人,死是顾家的鬼。”
“爹爹不要将怜怜除族,怜怜不想离开顾家,怜怜只当顾怜,不当别的,呜呜呜~”
“怜怜!”顾飞流听到妹妹哭了,当即又一把抱住妹妹安慰,“阿爹这些年,过的也不容易。”
“怜怜,你也要体谅阿爹。”
顾飞流安慰顾怜,又将一双满是悲伤的眸子看向顾宏博:“阿爹,飞流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不管在哪,飞流唯一希望的只是,怜怜能够平平安安。”
“好孩子!”顾宏博也曾第一次当父亲,最开始也对顾飞流这个儿子他是报以厚望的,也曾认真的疼爱过这个唯一的儿子。
可惜顾飞流一岁那年,被大夫诊断出患有绝症。再加之接下来两年时间,刘莲心迟迟没法怀孕。
生害怕顾家血脉,会要在自己身上断绝的顾宏博,那才动了歪心思。
当然,对于这个儿子,顾宏博还是曾经真正的心疼过,看到儿子这幅样子又根据先前大夫的诊断。这一刻,顾宏博的心脏是真的有些抽疼。
“是爹爹对不起你,也对不起怜怜。”顾飞流虽然没有直接张口同意,但顾宏博明白,大儿子已经弄懂了事情缘由,同意只是迟早的问题。
至于女儿顾怜死活不同意那点,恰好就正中顾宏博的下怀。
他最担忧的其实还是,顾怜去了刘家后彻底忘掉顾家,忘掉自己。到了那时他的一切打算,可不都成空了?
相反,见到顾怜对离开顾家竟这般抵触,倒是让顾宏博的心稳了不少。
只要顾怜心在顾家,飞云绣、双面绣什么的,迟早都要入他顾家的怀抱。
且不管顾怜如何反抗,顾飞流如何抵触,幻城首富顾老爷,因为供绣没选上,迁怒妾室一双儿女的事情,在接下来的半个月时间,彻底在幻城传开了。
“听说了吗?顾老爷开祠堂拿族谱,将已逝那一双儿女的名字直接从族谱里划掉了。”
“据说,要不是当时有顾家族老劝着,死去多年的顾刘氏,差点也被顾老爷子写一封休书,就是做鬼也不让他冠上顾家姓氏。”
“不会吧?顾老爷不可能做的这么狠吧?”
“怎么不可能?据说这次供绣,顾家拿到供绣名额成为皇商本应该板上钉钉。毕竟大伙儿都清楚,张知府可是人顾老爷的岳父。”
“说什么供绣选拔?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原本板上钉钉的事情,突然凭空冒出个程咬金,这程咬金还就刚好是顾老爷前岳父的兄弟,顾老爷不怪那一双儿女,还能怪谁?”
“就是可惜了顾刘氏,据说当年顾刘氏那一手绣活也是绝了!谁知这美人难过英雄关,遇上顾老爷,顾刘氏那一生算是全毁了。”
“留下那一双儿女,儿子身患绝症,女儿又才三四岁,这两孩子,又该何去何从呐!”
何去何从?
终于正大光明从顾家正门离开的顾飞流兄妹,外加还了卖身契一块跟上来的红梅三人,这会儿只想找个酒楼,好好庆祝一番。
然而,身后还有不少眼线看着呢,找酒楼庆祝什么的,还是先等等。
红梅搀扶着一脸病容的少爷,招呼着抱着小小一包行李,恋恋不舍时不时想跑回顾家的小姐,满面忧伤的向着刘家绣楼而去。
之后,自然又是让众人看热闹一般的认亲仪式。
在临时冒充叔祖的神秘老神医,不耐烦的让人将主仆三人带回刘家再做考虑后,戏到此算是暂时演完。
“怎么样怎么样?飞流哥哥,怜怜演的是不是很专业?”收到哥哥导演戏演完的信号后,小朋友原本还一脸愁绪的小脸,瞬间由阴转晴,顶着一张通红的小脸,忽闪忽闪的眨巴这大眼睛,仰着小脑袋,等待顾飞流夸赞。
“专业,相当专业!”伸出舌头舔掉嘴角还挂着的糖浆,顶着一张特效妆的顾飞流,单手就将顾怜给抱了起来,还顺道夸赞道,“红梅,去厨房打个招呼,中午必须给咱怜怜,加个鸡腿!”
很明显,不仅是这段时间,兄妹俩在顾家闹得那一出出只是在演戏,就是现在这个所谓的陌生刘家大宅,对于顾飞流和红梅而言,也是相当熟悉。
说起来也好笑,这刘家大宅本是前后两个宅子打通,干活的、训练的加起来至少数百人,真正姓刘的,其实只有刘伯一人而已。
“少爷、小姐,你们可算是回来了!”先前的场景,刘伯不方便出面,就等在家里为孩子们招呼午饭。
见到一大堆人热热闹闹的回来,刘伯赶紧招呼大家,进屋吃饭:“严神医,今天这事儿,实在是麻烦您了。”
孩子们在人情世故方面都不太懂,刘伯自然要代会打理。
“哪里哪里!老夫也就过去随便说了两句话而已。”严神医一脸慈祥的摸了摸胡须,“相较于小少爷帮老夫的,老夫今天随意露了一面,又算得了什么?”
顺着刘伯的指引,往主厅里走的严神医,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噗呲’一笑,赶紧向同龄老头刘伯分享。
“老刘今天你不在,没见到,那顾宏博算盘打的可响了!”
“瞧他那副决绝的将孩子赶出顾家的模样,难不成还真以为,将自己平日里压根就不关注的一双儿女送到咱们这儿,就真能将那绣技学了去?”
“不是老夫说笑,即便是真将那绣法告知天下,当世能够绣出幻城烟火图的绣娘,恐怕一只手都数不出来。”
老神医感慨的看向那对兄妹,一个身患绝症,一个年纪尚小,可这对兄妹的本事,已经到令人震惊的地步了。
老神医甚至都不敢想象,若是让这两孩子正常长大,他们到底会走到怎样的高度。
“饭都已经做好了,看来怜怜的鸡腿只有晚上加了。”
“走!咱们先去吃饭。”
脱离顾家,还是以族谱上除名的方式脱离顾家,顾飞流对此非常满意。
吃完饭,顾飞流就带着妹妹,彻底在刘家宅子安顿下来。
将顾怜哄着午睡之后,顾飞流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对着一身男装,半点违和感都没有,还很是坚韧的红梅道。
“通知乾叔,可以行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