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见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就像是黎明前的救赎,突破无尽黑暗来到他面前。
视线恢复清明,他看见女孩儿红肿的眼睛,听她哽咽着对他说:“贺之樟,我以后再也不问了。”
他喝了那杯水,醒来时人已经在医院了,那之后爷爷就把他接到身边,他的母亲也被救了回来,成了一名虔诚的基督教徒。
红血丝一次次爬上眼底,却又一次次被逼退,贺之樟感觉自己仿佛站在了悬崖边上,往左是无边深渊,向右是公开处刑,哪一步都是死。
贺之樟轻轻吐出一口气,帮哭成大花脸的女孩儿擦眼泪,“还走吗?”
“那时候当家的是祖母,她把老二当做继承人培养,却被我抢了大少爷的位置,心里很是不喜,我不爱说话,不如老二讨人欢心,父亲,怪我不争气,对我一直比较严厉,母亲,很爱她的丈夫,父亲去世后她很难过,拉着我一起服安眠药自杀,后来爷爷就把我带在身边……”
短短几句话,已经将贺之樟的生存处境表述清楚。
季南堇终于知道他为什么会说出那样的话了,或许他从未感受过家人的关怀,他的祖母讨厌他,父亲不关心他,原本该保护他的母亲却想要他死,他在这里,没有家。
贺之樟头疼的厉害,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说了什么,关于那间地下室,那些照片和标本又该作何解释?
发育迟缓的幼/童,性格孤僻不爱说话,有一个严厉的父亲,母亲的心思全在丈夫身上,儿子的死活与她无关。
没有长辈的关爱,没有朋友可以倾诉,有的只是无尽的苛责和严厉的要求,做好了没有奖励,做的不好就会受到严厉的惩罚,夜里一个人躲在被子里哭,提心吊胆等着明天到来。
贺之樟从未想过,有一天会主动跟人提起过去,那段他不愿意提起的、讳莫如深的过去。
他想起那天放学回家,母亲难得对他露出笑脸,端着水问他渴不渴。
“我爱你。”
贺之樟有些发愣,从季南堇失踪到那间刻意布置过的地下室再到坦白自己的童年,中间有几次他差点控制不住自己。
“走。”
季南堇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声音像是从鼻子里发出来的,不等贺之樟开口,一把抱住他的脖子,“带你一起走。”
没有等到回应,季南堇用力一哼,“你要是不答应,我就把你打晕,反正我不会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好。”
“贺之樟。”
“嗯。”
看到她收拾行李那一刻,他几乎以为自己要失去她了,可是她说,她爱他。
“贺之樟。”
“嗯?”
贺之樟垂眸,看见女孩儿不满的噘着嘴,浓浓的鼻音里带着善意的提(警)醒(告)。
“你有没有听见我刚才说了什么吗?”
“嗯。”
他听见了,听的清清楚楚。
“那你就没什么要对我说的吗?”季南堇囊着鼻子哼哼,心想我都不知道第多少次表白了,你老人家能不能给点反应?
老人家不但不给反应,还直勾勾的盯着她看,季南堇被看的有些恼,伸手就要去推。
手腕被人抓住,季南堇挣了两下没挣开,恼羞成怒的冲他喊:“看看看你就知道看,你这么笨到底是怎么当上老唔……”
唇只是轻轻碰上,季南堇已经面红耳赤心跳如鼓,明明更亲密的事都做过了,此时却因为一个吻乱了分寸,瞪大眼睛不知该作何回应。
也幸好睁得够大,才看见男人眼睛里的笑意,他的唇贴着她的,却没有进一步举动,逗猫似的蹭了两下。
“我也爱你。”
在她发怒前,他终于说出那三个字,不对,是四个字。
管他三个字还是四个字,总之季南堇很满意,像个树袋熊一样挂在他身上,“贺之樟!我最喜欢你了!”
“我也是。”
嗷嗷,季南堇兴奋的差点学狼叫,然后她掏出手机,打开照相机对着他,“你再说一遍,我要录下来。”
本以为要死缠烂打无理取闹才能得逞,谁知这人皱着眉看了会儿镜头,然后突然笑了,用季南堇最喜欢的,性感低沉的嗓音说:“最喜欢你。”
季南堇心脏砰砰直跳,却还不肯放过他,故意板着脸问:“说清楚,最喜欢谁?”
今晚的贺之樟有求必应,含笑看着镜头,“最喜欢阿堇。”
季南堇耳根红的像是要滴血,举着手机却不知道还要做什么,反而是贺之樟主动问她,“要再清楚一点吗?”
季南堇傻愣愣的点头,就听男人语速缓慢吐字清晰道:“贺之樟最最最喜欢季南堇。”
砰!
有什么东西在脑袋里爆开,季南堇看着镜头后面的男人,看着他靠近,看着他拿走手机,然后他吻了她。
“阿堇,那个地下室……”
唇被一根手指按住,季南堇不满他的不专心,故作凶狠的瞪他,“我胆子很大的,才没那么容易被吓到,这件事你以后不要再提了。”
“其实那些是……”
“说了不许再提了你没听见吗?”季南堇揪着贺之樟的领子,气势汹汹的吻了上去。
其实她心里隐约有个猜测,那天她在书房里,看见了一个跟贺之樟长相相似的男人,背景图片是首都医科大的校门。
那个人应该就是贺家二少爷贺淮澜,也是造成贺之樟不幸童年的罪魁祸首,或许他还有一些特殊的癖好,比如收集动物标本。
聪明如季南堇,只通过一张旧照片和那间地下室,就已经猜了个七八分。
然而季南堇嘴上说不怕,夜里却还是做了噩梦。
梦里她看见一个五六岁大的小孩儿,瘦巴巴的像一只大猫,蹲在角落里一动不动。
可能是受了白天的影响,梦里的场景跟那间地下室有些相似,连墙边的柜子都一样。
季南堇觉得这小孩儿就是贺之樟,她想跟他说话,他却好像听不见一样,两眼放空的看着前面。
然而季南堇还没能撬开他的嘴,有人来了,听见门外传来的脚步声,小孩儿的眼神变了,拼命缩进角落那片黑暗里。
季南堇隐约能猜到来的是谁,伴随着门锁转动的声音落下,她转过身,看着推门而入的人,手里提着一袋东西。
男人似乎说了什么,季南堇听不清,只看见他开了灯走过来,把那袋东西扔在小孩儿面前。
小孩儿身体几乎贴在墙上,一双眼死死盯着地上的袋子,似乎知道那里面装的是什么。
只见那男人笑了笑,把袋子里的东西倒了出来,竟是十几只死老鼠。
“啊!”
季南堇发出一声尖叫,她看见那个男人把老鼠丢在小孩儿身上,揪着小孩儿的头发让他看清楚。
小孩儿似乎吓坏了,身体痉挛着发出干呕,一张小脸惨无人色。
季南堇又是心惊又是心疼,扑过去想把人抢过来,“放开他!”
那两人似乎终于发现她的存在,齐齐转头,只见那小孩儿的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红色,朝她露出森冷的笑。
季南堇头皮发麻,就听那个穿着首都医科大制服的男人说:“你就是个怪物,不会有人爱你。”
小孩儿似乎受到了刺激,眼睛红的几乎要渗出血来,季南堇才反应过来男人是在跟他说话。
“他不是!”季南堇激动的大喊,可惜那两人根本听不见,就好像刚才那一瞥只是巧合。
“这是你做的对不对?”男人拎着死老鼠凑近小孩儿,“你不喜欢它们,你嫌它们太吵了,所以杀了它们,你把它们带到树林里,割开它们的喉咙,看着它们流干身体里的血,你以为不会有人知道,你这个坏小孩。”
季南堇浑身一怔,不敢相信的看着小孩儿,隐约还能从那张脸上看出贺之樟的影子,这是贺之樟啊!
“你根本就不应该存在,你是个怪物,你会害死我们。”
男人把小孩儿放到操作台上,用皮绳绑住他的四肢,慢条斯理的戴上橡胶手套,在他手边放着一排手术刀。
他想干什么?
难道他要杀了自己的儿子?
“你放心,我不会杀你,你是我最杰出的作品,我要把你做成标本,这样你就可以一直陪着我了。”
“不!”
季南堇尖叫,不敢相信居然有人要把自己的儿子做成标本,简直疯了!
事实上季南堇知道自己在做梦,可她不想醒过来,她要去救那个孩子,她说过要保护他的,哪怕是在梦里!
看着操作台上不断挣扎的小孩儿,季南堇操起落地灯朝男人砸了下去,“别碰他!他是我的!”
“我小时候有些孤僻,三岁还不会说话,没有人愿意跟我玩……”
贺之樟突然笑了,他紧紧抱着怀里的女孩儿,微凉的唇贴上她的后颈,“好。”
季南堇满意了,头靠在他肩膀上蹭了蹭,“你不要怕,以后我会保护你,不让任何人欺负你,谁要是敢欺负你,我就跟他拼命!”
这样无能为力的感觉,已经多年不曾有过,身体里的怪兽挣扎着嘶吼,窒息的感觉几乎要将人溺毙,就在贺之樟快要控制不住的时候,有人握住了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