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覃剑郡,玉泉别院。
自从找到了孙洛,为秦朗师兄洗清了疑凶的罪名之后,冯知节就暂时居住在这里。
秦朗师兄曾经邀请冯知节跟他一起去邈云峰暂居,可冯知节却拒绝了,他觉得在长覃剑郡这里,对他查找线索会更有帮助。秦朗也没有强求,大部分时间都跟冯知节一起在玉泉别院等候消息。
消息几乎没有,他们能做的也有限,秦朗用尽了自己所有的积蓄,师门的兄弟们也都帮忙添了很多灵石,连闻璎师姐也一起出尽全力,这才在仙灵通闻上发了一条“黄”阶悬赏。
悬赏发出去之后,陆陆续续有一些通闻灵鹤的消息,不过大多数都是捕风捉影,比如什么“在凌鹰剑郡也有灭门惨案,怀疑是同个凶手所为”、“匿名举报崟骧剑坞的毛俊师兄背脊就有嘴型纹饰”之类的。
开始,每一条秦朗和冯知节都会立刻扑过去探查一番,结果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那个凌鹰剑郡的灭门惨案乃是因两个世家的宿仇,由抢夺灵脉火并导致的,当地长居在此的居民都亲眼看到过这次的火并屠门惨案。
而那个所谓的崟骧剑坞的毛俊师兄,是个非常老实敦厚的灵兽师,听到秦朗师兄的质疑后并没有生气,反而配合的宽去上衣,露出脊背给他们检查。他的脊背上有一大块红色的普通胎记,形状奇凸,巴掌大的一团,更像是一个不知名的岛屿,跟嘴巴没有丝毫相像之处。
这么多天秦朗和冯知节扑空过无数次,如今他们再收到了什么信息就淡定很多了。
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人会为了区区悬赏,把完全不靠谱的消息随意的往仙灵通闻上丢,也不管这些讯息会不会增加悬赏人的负担。
到了下午的时候,秦朗和冯知节把前几天核对的消息逐一的互相交流了一番,发现又都是无用的虚假线索,不禁有些丧气。秦朗就努力安慰冯知节,“有消息就好过没消息,说不定哪片云彩就能下雨呢。”
冯知节苦笑,“这事还要多谢秦兄,凭我一个人的话肯定撑不住了。”
秦朗说,“这是你的仇,也是我的。别说见外的话,早晚有一天,我们要把这个幕后的黑手找出来斩断。”
他们两个相互给对方打气的时候,去仙灵通闻取灵鹤的回来的闻璎师姐又把最新的一叠通闻灵鹤取了回来,大概有十来只的样子。沉默而安静的莆纫师弟跟在了闻璎师姐的后面,依旧向一抹淡色的影子。
闻璎师姐扬扬手里的纸鹤,“新一批的都在这里,要不要一起拆开看看?”
这些天大家相处得比较愉快,说话和行事也日渐随性了起来。
秦朗立刻说,“拆拆拆,说不定线索就在里面呢。”他还故意给大家鼓劲,“我有种预感,今天一定能发现有用的线索!”
闻璎师姐立刻“呸”了一声,表示鄙视,“上次你也是这么说的。”
大家一起动手,随意的从里面随意的抽取灵鹤出来,分头打开阅读查探。
四个人默不作声的逐张检阅,没用的放在一堆,而觉得有用的则放在另外一堆儿。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隔着大半个剑郡的秋实别苑里,女修开始疯狂的吹奏玉笛,而那玉色的灵碟,则转化成通红的血色。
闻璎师姐又拆开一只灵鹤,这是一个匿名的灵鹤,里面的主要内容在讲述秘境里曾经看到过这种被言咒附体的修士,但是具体的位置却不在后背,而在腹部,后来他没有露面,而是在围观那修士杀人夺宝后,悄悄溜走了。闻璎师姐觉得这个人说法比较靠谱,很多人根本说不出有关言咒的内容,连忙把纸鹤内容交给秦朗和冯知节看。
他们仨凑在一起商量要如何找到这个匿名的举报者,莆纫师弟却忽然用力推了一下桌子,那动作极大,差点把桌子掀翻。
闻璎立刻转头,看着用力忍耐的莆纫,觉得他似乎出了什么状况,“莆纫师弟,你怎么了?”
莆纫的双手紧紧的攥着,全身用力抵住面前的桌子,头向下深深的压着,似乎极为痛苦。随着闻璎的问询,他抽出左臂,反手按住腰眼处,用力按压住。
闻璎跟莆纫的关系很好,平素里到什么地方都带着他,此刻见他忽然如此痛苦,不禁急了,“你这是怎么了,哪里难受吗?”
莆纫摇摇头,嘴唇抿得紧紧的,全身紧绷呈现痛苦的摸样,竟然似连话都说不出来的一般。
闻璎立刻放下手边的事,皱眉转向莆纫,她有些无措,并不清楚师弟这是怎么了。可她亲眼看到莆纫全身颤抖,痛苦之色难以掩饰。只能小心的去拍莆纫的胳膊,“师弟,你哪里不舒服,是气海疼痛还是经脉紊乱,你告诉师姐啊。我这里还有静心丹,也随身带着清灵散,还有通络润脉饮。”
一面说,另外一只手小心的覆盖到莆纫紧紧按住的腰部,“你这里怎么了,给师姐看看……”
闻璎的手指刚刚碰到莆纫的手臂,猛的尖叫一声,却是毫无防备的被莆纫掀翻出去。当她碰到莆纫的时候,莆纫居然用上了劲力将自己的师姐狠狠的甩了出去,用力抛向了前方。
闻璎没有丝毫的提防,被强大的灵压控制着,短促的叫了声,就被远远的抛了出去,后脊背重重砸在客厅的门柱上,然后“扑通”摔了下来。
秦朗和冯知节根本没想到有这样的变故,一时间都惊得手足无措,当闻璎摔落到地上的时候,秦朗拧身腾挪,快速的闪到闻璎的身旁将她扶起来,怒斥莆纫,“你这是发什么疯!”
闻璎却抓住秦朗的袖子连声说,“我没事,真的。你赶紧去看看我师弟,他一定是出事了!快点!”闻璎自幼跟莆纫一同长大,两个人的感情很好,对闻璎来说,莆纫不仅仅是她的师弟,更是她幼小而可爱的弟弟,如今弟弟发疯,姐姐更在意的是他的状况,而不是自己的身体。
被闻璎师姐这样催促,秦朗只能放开她,走到莆纫的身边,伸手拍着他的肩膀,“莆纫师弟,你到底怎么了,跟师兄说说?”
莆纫禁闭着双眼,脸上的表情可以说是扭曲。
当秦朗拍到他肩膀的时候,他骤然张开眼睛,双目赤红充血,却森冷的发出一个古怪的笑容。
秦朗看着他的摸样,不知为何,心头就紧绷起来。
莆纫左手按住腰眼,右手剑光一闪,却是手中灵剑骤然弹出,直接从右侧,狠狠插向了秦朗的背心。
秦朗早就知道莆纫不太对劲,全身自然有所提防,可他没想到的是莆纫并非徒手,竟然用上了灵剑,而且是全力一击。
秦朗立刻开启防护罩,催发护体法器。
然而他们两个人距离太近,秦朗又是后发,当他撑起灵罩之时,莆纫的灵剑已经从极为刁钻的角度插入他的身体,狠狠的斩上了一剑。
“莆纫!!!”闻璎师姐尖叫起来。
秦朗身边的冯知节离得最近,当莆纫的灵剑插入秦朗背心的时候,他已经觉得不对,手里一面紫燕炫光牌从掌心脱手而出,砸向莆纫。莆纫想都没想,反手从秦朗身上拔出灵剑,侧着就砍向了冯知节。
这紫燕炫光牌乃是冯知节目前炼化的最高的灵牌,里面已经凝聚的双彩炫光,各有神通。当莆纫的长剑击到灵牌之上时,一道黄光从令牌上飞出,纠缠到长剑之上。
瞬间,莆纫就觉得手中灵剑似乎有万斤之重,竟然连拿都费事起来。这道黄光乃是炫光牌炼化的所有土系灵力,此刻转到莆纫灵剑之上,就好比有万钧的巨石压在上面,他自然难以握剑。这也是炫光牌的第一重功法“禁”字绝。
冯知节用捏着手决把黄色炫光转化的最重的土系灵力,狠狠的向地面牵引着。
莆纫的灵剑就再也拿捏不住,灵剑落手而出。
而这个时候,秦朗也把灵剑握在手中,脑中依然一片混乱,不知道拿忽然发疯的莆纫师弟怎么办。
莆纫的灵剑脱手,他翻手一道掌风用左手捏出数倒风刃直扑冯知节的面门。冯知节不得不竖起炫光牌,抽回土系灵力在自己面前凝结出一道土系防御来抵抗莆纫的偷袭。这样一来,他刚刚压制莆纫的灵剑却失败了,莆纫手指一勾,那灵剑就回到自己掌心。
莆纫手腕一扭,他的灵剑就以极为狡诈的角度绕过炫光牌,从侧后方偷袭过去。他这招已经融入了剑意,剑气分成柳叶大小的无数片向冯知节背心袭去。
这是一记杀招,乃是莆纫本命剑决万木催的一招。
看见这个招式,闻璎师姐又大叫一声,“莆纫,住手!”
秦朗不假思索的用自己的灵剑发出了百鸟朝凤这招,也是若干飞羽一般的剑气,对着从后面迎上了莆纫的万木摧。
两方剑气相交,发出剧烈的碰撞,四周灵气鼓噪着爆裂开来,把几个人狠狠的往四周推去开来。
然而就在这时,冯知节却发出了一声惨呼,他面容扭曲的看着莆纫,凄厉的喊着,“是你!那个人是你!”
秦朗和闻璎顺着冯知节的手指,看到莆纫原本一直按住的腰眼部分,却有大片的血液渗出。
“腰眼”、“言咒”这几个词这些天无数次在他们彼此之间被提及,他们几个每天翻来覆去的琢磨和搜集这方面的资料,已经形成了本能反应。此刻冯知节一看到莆纫腰眼处有鲜血涌出,立刻认定莆纫就是那个冒名顶替者。
可秦朗和闻璎却都还在存疑,秦朗觉得这个位置虽然有些古怪,但刚刚自己用剑意和莆纫师弟对撞,也不知道会不会是剑意乱飞而恰好伤到那里。秦朗本能的不愿意相信,莆纫就是冒充自己、诛杀冯知节满门的残忍凶手。
而闻璎却压根就不相信,莆纫师弟跟她一起长大,又善良又腼腆,怎么可能会是那个人呢。她直接走向莆纫,“莆纫,你到底怎么了,让师姐看看,那里受伤了?”
秦朗立刻阻止她,“闻璎,回来。”
可闻璎却怕秦朗和冯知节误伤到莆纫,故意走到了他们几个人之间,用自己的身体挡住秦朗他们。
她双手捧住莆纫的脸颊,“师弟,你哪里不适,别怕,告诉师姐。”然后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鼓励的微笑,“放心,有师姐在,你什么都不用怕的。”
莆纫脸色漆黑,双目赤红,浑身煞气外放。他被闻璎师姐捧住脸颊,眼睛终于落到了闻璎师姐的脸上,他喃喃的说,“你为什么,为什么。”
闻璎轻轻侧头,“你说什么?”
秦朗又叫,“闻璎,你先回来!”
莆纫轻声的呢喃,“你为什么要背弃我们,师姐,你变了!”
闻璎不解的看着他,完全听不懂莆纫在说什么。
莆纫的眼神又是一变,闻璎终于觉得面前这个师弟,仿佛被换了个人一般,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完全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一股冷煞暴虐的杀意。闻璎害怕了,她松开莆纫打算退开,秦朗已经走到了她的身后。
然而莆纫邪魅的一笑,双手同时转动。左手的五行术法夹杂着若干雷符狠狠劈向走近的秦朗,而右手的剑决控制着万木催中的最大杀招——无边落叶,全力以赴的扑向闻璎。
秦朗在风刃和雷符的攻击下,本能的侧身回避用剑意斩断莆纫的攻击。而闻璎身后有秦朗,又距离莆纫实在太近,她往后退了半步,却依然没有躲开。
无边落叶的无数剑意都穿闻璎的身体,其中绝大部分的剑意则狠狠的洞穿了她的气海。
就在这个时候,冯知节炫光牌猛的翻转,黄光收起,一道红光直扑莆纫背脊。黄为禁锢,红为攻击。黄色的炫光乃是冯知节凝聚的土系灵力炼化的炫光,而红色的则是他凝聚的火系灵力所炼化的炫光。
莆纫全力以赴攻击秦朗和闻璎,只能凝聚起全身的灵力硬生生受了这记洪红色焱灵光。炽热的火灵力在莆纫背后狠狠的滚了一圈,哪怕他凝聚了防护罩却也无法抵御,焱灵烧光了莆纫的后衫露出了他的背脊,果然在他的腰眼的部分,有一张血红的大嘴,此刻那大嘴正用力的啃噬腰眼周围的身体,鲜血顺着莆纫的身体向下滴落。
冯知节颤声说,“你,是你!果然是你!”
莆纫背脊被烧烂大部分,他翻手又用无边落叶攻击冯知节,冯知节再次转动令牌凝聚土盾防守。随着莆纫转身,他背脊腰眼的言咒就暴露在秦朗和闻璎的面前。
闻璎已经向后摔倒,秦朗立刻接住她并带着她往后撤离,同时向外发放了红翎剑符,紧急发出红符警迅。
闻璎气海破碎,气若游丝,她不解的追问,“师弟,你,你为何,为何?”
莆纫已经把冯知节杀得没有还手之力,而秦朗正从自己的纳戒中拿出各种顶级的灵药,逐一撒到闻璎身上,左手按住闻璎的后心灵脉,死死的用灵力压住闻璎四下散逸崩溃的灵脉。
莆纫听到闻璎的声音,忽然扭头笑了一下,“师姐,我们当初说好的,要一辈子在一起的。你忘记了,我没有。”
闻璎的意识正在溃散,可隐约中灵光一现,她回想起莆纫刚刚通过门派小比,进入到天门峰的时候。那时峰头的掌令大师兄是疍莒师兄,为人最是严苛,经常把小师弟们训得狗一般,大师兄经常罚莆纫整日在后山界恶林中磨练剑意,不完成万剑的练习就不许他休息。
莆纫被磨得偷偷哭泣,也常因为完不成训练而无法吃到灵食,甚至连昆仑发放的各种灵药也被疍莒大师兄克扣。闻璎非常同情这个小师弟,就暗中帮他,辅导他领悟木剑,还拿自己日常储备下的灵药接济他。
莆纫感动的不行,从那时候开始,就一直跟在闻璎身后,像条甩不开的小尾巴。
当初莆纫在筑基的时候,闻璎贺他,莆纫曾经抓住闻璎的手说,“师姐,这一切都是因为有了你。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闻璎在脑中回想着自己当初的说辞,哦,是了,那时候她笑着说,“好呀,我们永远在一起,绝对不分开。”
可,可自己没想着要抛弃师弟啊,为什么,为什么?闻璎张了张嘴,灵力散逸的她已经说不出话来。闻璎忽然想起,疍莒大师兄在金丹后期冲击元婴失败之后,就主动辞别师父,要下山去另辟剑坞,开启山门。
闻璎去送别疍莒师兄,那时候她已经接过了天门峰的掌令大师姐的令牌。
疍莒师兄曾经叮嘱过她,“我并非因为贪婪和私心而去苛待莆纫,莆纫师弟的性情底层之中偏执且自卑,倘若不用力把这条根挖出来,让他懂得放下,将来一定会在修为上走入心魔的。我一直跟师父说,倘若不能逼莆纫师弟做出抉择,那么最好早点放他到剑坞去当个挂名执事最好。”
闻璎那时候不以为意,人人都有心魔,怎么莆纫师弟就要被这么对待?只要自己加倍的对莆纫包容,对他好,让他觉得值得信任,那么这条根,早晚会自动脱落的。
原来疍莒师兄才是对的,闻璎最后想到。
她的目光渐渐涣散,最后眼前仿佛看到了秦朗暴起的身影。
漫天的剑光,无数的火灵力在空中飞舞。
闻璎已经感受不到这些了,她最后的意识,就是看见莆纫浑身染血的摔倒在她面前,脸上都是解脱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