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和张永打过一场后,朱厚照发现秦堪对他的脸色不怎么好。
平素温和微笑的脸色忽然变得冷若冰霜,朱厚照莫名其妙的同时,不由感到有些慌张。
对秦堪,朱厚照一直是尊重和感激的,他很欣赏秦堪面对危难时的奇谋巧智,很佩服秦堪时常冒出的奇思妙想,很喜欢听秦堪说一些他闻所未闻的奇闻异事,也很感激秦堪在他少年懵懂时期能够一语惊醒,及时告诉他亲情的可贵……
点点滴滴,令朱厚照对秦堪产生了一种如同对兄长般的依赖心理,无关身份和年纪,似乎秦堪天生就应该是他的兄长,每次看到他,朱厚照有一种见到亲人般的温暖感觉。
今日朱厚照却在秦堪脸上找不到任何温暖的痕迹。
秦堪有些冷漠,朱厚照敏感地发觉,这种冷漠是冲着他来的,这令他非常的惶然不安。
待到秦堪扶起大汉往店铺内院走,欲给他裹伤之时,朱厚照忍不住开声唤道:“喂,秦堪,你什么毛病?好好的怎么不理人了?”
秦堪顿了一下,缓缓回头,眼中一片冰冷:“太子殿下,热闹瞧够了么?”
朱厚照一呆:“什么意思?”
秦堪轻叹口气,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听过这句话吗?”
“这是道家的说法……”
“殿下是我大明的太子,更应该深刻理解这句话,你未来继承大统,大明域内任何人都将是你的子民,子民无论富贵贫贱,在你眼里应该都是平等的,殿下,你至少应该有一颗悲悯之心,而不是指使你的内侍去挑衅殴打你的子民,你却在一旁兴致勃勃的瞧热闹……”
盯着朱厚照若有所思,渐渐羞愧的脸色,秦堪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却朝朱厚照身旁的张永抱了抱拳,道:“张公公抱歉,秦某以事论事,并非针对你,得罪了。”
张永不愧习练武艺,颇有几分江湖汉子的豪气,小心地看了一眼朱厚照,然后抱拳朗笑道:“秦相公言重了,此事非殿下之过,倒是张某见猎心喜,出手没个轻重。”
秦堪摇摇头,事情的性质跟二人比武的胜负没有任何关系。
朱厚照才十五岁,他还是个孩子,换个角度来说,他是东宫太子,他不应该还是孩子了。
静静地注视着这张稚嫩的年轻面孔,秦堪缓缓道:“殿下,大明的子民在你眼里不应该有贵贱之分,无论富贵还是贫贱,他们都是承载着你的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数千年朝代更迭,上演的不都是这么一回事么?为何每一代的君王坐上了龙椅却都忘记了这个道理呢?殿下,刚刚被张公公打伤的这位壮士,他……也是你的子民。”
说着秦堪叹了口气,领着大汉朝内院走去。
身后静静,静得仿佛能听到朱厚照粗重的呼吸声。
“慢着!”身后的朱厚照沉声唤道。
秦堪和大汉停住了脚步,缓缓转身。
“我,我……”朱厚照盯着大汉,道:“你姓什么?”
大汉已知朱厚照来头极大,正是疑惑之时,闻言抱拳道:“小人姓叶。”
“叶壮士,我乃大明东宫太子朱厚照,今日是我错了,不该挑衅于你,我向你赔礼了。”说完朱厚照忽然躬下身子,朝大汉长长一揖。
闻知他是太子,大汉不由浑身一颤,神情镇定却仍跪拜下去:“小人不敢,太子殿下折煞小人了。”
身后的刘瑾,谷大用,张永三人见朱厚照行礼,也纷纷跪拜下去。
朱厚照认真道:“我亏了道理,向你赔礼是应该的,你不用回礼,这里只有占了道理的人和亏了道理的人。”
“小人惶恐!”
朱厚照无奈一笑,直起身,正视着秦堪。
秦堪在向他笑,笑容一如往常般温暖亲切,仿佛严冬过后的暖阳,耀眼而舒服。
朱厚照终究是朱厚照,他是大明历代皇帝里最独特的风景。
…………
…………
叶壮士的伤不重,脸着地时额头被刮了一下,对男人来说这根本不算伤。
为了表示歉意,朱厚照亲自给叶壮士包扎伤口,刘瑾和谷大用欲上前帮忙都被他一脚踹远,可惜朱厚照的包扎技术实在不怎样,明明只划了几道口子,却把他的脑袋包得跟印度阿三似的,秦堪很怀疑他是不是借机使坏,故意而为。
朱厚照对自己的作品很满意,叶壮士比较淡定,他的表情从头到尾没什么变化,像块石头似的硬邦邦的,任何时候都没有波澜起伏。秦堪可以肯定,能露出这种表情的人,一般都是有故事的人,除非他为了吸引异性而故意装酷。
“喂,秦堪,我觉得这位叶壮士很不错,把他送给东宫,让他当我的贴身侍卫怎样?我不会亏待他的。”朱厚照凑在秦堪耳边悄悄地恳求。
“不行!这人我要了。”秦堪断然拒绝。
“你要来干嘛?如此好汉你难道让他给你看店护院?”朱厚照不满地瞪着他。
秦堪叹道:“殿下,这人的武功路数与我家夫人颇有渊源,应该是师承一派,只不知是我夫人的师兄还是师叔,我必须把他领回去问个究竟,殿下是未来的国君,举国人才皆入你彀中,臣用他与殿下用他不是一回事吗?”
朱厚照神情有些松动。
秦堪适时地补上一句:“若此人真与我夫人有什么渊源,你若把他纳入东宫,那时我夫人隔三岔五来东宫找他……”
这句话最有威胁性,朱厚照浑身打了个激灵,尖声道:“那怎么可以!你不准把你夫人放出来!……罢了,这人你带回去吧。”
“多谢殿下成全。”
虽然朱厚照那副被狗咬过似的表情令秦堪微微不爽,不过他还是很欣慰太子殿下记打不记吃的好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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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着大汉出城回府,大汉表现得很沉默,秦堪问一句他答一句,绝无多余的废话,板着一张苦大仇深的脸,仿佛秦堪欠了他不少工钱似的。
老实说,秦堪不怎么喜欢跟这种人打交道,太累,话题都得自己找,连说个笑话也只有自己干巴巴的话,对方毫无反应,令他觉得自己像个蹩脚的小丑。
一路走来,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秦堪总算把他的底摸了个大概。
叶壮士的名字当然不叫壮士,他叫叶近泉,这么飘逸临风的名字,委实跟他的魁梧身材和木讷性格很不搭配,他从辽东逃荒而来,为人颇为仗义,京师城外流民营也算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由于身材太过魁梧,丁顺入流民营挑店伙计,第一眼便挑中了他。
说起辽东逃荒时,叶近泉脸色微微轻颤,秦堪知道所谓辽东逃荒不是真话。
“你的武功是什么路数?”秦堪终于问到了正题。
“内家拳。”
秦堪两眼一亮,是了,自己的感觉果然没错,他确实跟杜嫣师出一门,杜嫣的功夫全是她母亲教的,难道他跟嫣儿的母亲杜王氏有那个什么……
虽说跟岳父关系不怎么融洽,不过如果岳父大人被戴了绿帽子,对秦堪来说也不算什么喜闻乐见的事。
“你认识杜王氏?”
“谁是杜王氏?”
“宁波府的杜王氏……你不认识?”
“不认识。”叶近泉断然摇头。
好了,岳父大人头上绿光退散,杜宏若知此喜讯,想必会老泪纵横为自己浮一大白……
“你的内家拳谁教的?”
叶近泉露出肃然之色,面南而拱手:“家师姓张,名讳上松下溪。”
张松溪!
秦堪两眼圆睁,眼前这位竟是张松溪的嫡传弟子!比起杜王氏小时候偷窥而来的几招几式称霸江湖的山寨品牌高级多了,人家这才叫正宗原版的嫡传。
论辈分的话,杜嫣该叫他师叔吧?毕竟她的母亲也算是张松溪的半个弟子了。
现在唯一的疑惑是,堂堂内家拳传人,怎会被张永那么一个太监一掌拍地上?难道传说是真的,大内的公公都是不世出的绝顶高手?
说到叶近泉的师父,他露出沉思之色:“提起宁波府……家师曾说过,二十年前他在宁波暂居时,曾指点过一位邻居小姑娘,那小姑娘每天趴在院墙边看他练武,而且也不知羞,连家师在院子里洗澡也照看不误,家师没办法,亲自传了她几招叫她回去慢慢练,条件是不许再偷窥他,否则他便要搬走。东家说的宁波府杜王氏难道便是……”
“咳咳咳……”秦堪大窘不已。
原来岳母大人的武功是这么来的……
叶近泉见秦堪尴尬的模样,便什么都明白了,脸色复杂地一叹:“……家师后来还是搬走了。”
“咳咳……到家了,我家夫人正是当年那个小姑娘的女儿,也算你半个师门晚辈,叶壮士不妨多指点她几招,省得她这半吊子功夫还经常跑出去耀武扬威,也不怕丢人……”
叶近泉点点头,露出几分傲然矜持的微笑:“终究是同门香火,我会好好指点她的。”
进了府门,秦堪领着叶近泉径自来到内院月亮门外,大声唤道:“嫣儿,我给你带来一位武林高手,快出来。”
一道轻灵纤细的身影嗖地闪出来,杜嫣穿着紫色比甲小袄,清澈灵动的大眼闪烁着喜意,大叫道:“有高手?高手在哪?”
叶近泉微微一笑,矜持地朝前走了一步,脚下不丁不八,尽显宗师风范。
杜嫣两眼一亮,娇喝道:“好一条汉子,我来试试你!”
说完杜嫣一个纵跃间腾身而起,纤手化掌朝叶近泉的头顶劈下,疾若流星,势若惊雷。
叶近泉傲然一笑:“来得好,果然是我同门的功……”
啪!
话没说完,叶近泉被杜嫣一掌拍地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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