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只为开海禁。
超脱于世俗的人总习惯把自己放在救世主的高度,用一种带着淡淡优越感的姿态居高临下的改变世道。
秦堪永远做不出这种姿态,他从没把自己当成救世主,这个世道原本便不该有他的存在,没有他的世界,历史仍会滚滚向前,秦堪正如满堂盛宴上的一位不速之客,多他不多,少他不少,无非多添双筷子的事。
这是秦堪对自己的定位,所以尽管他的理想是改变这个世道,但他从来不敢摆出救世主的姿态,连开海禁这么堂堂正正的事情都难免带着几分阴谋诡计的味道。
有时候秦堪非常羡慕那些七品监察御史,不管有理没理,表情上摆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就可以了,金殿上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人都敢骂,一言不合便左勾拳右勾拳,口才与口水齐飞,脏话共武力一色。
“公爷,挑个出海的日子吧,四艘福船若装上咱们大明的丝绸茶叶瓷器出海贩卖,足可获利二十余倍呀,日本正逢乱世,他们的天皇被幕府将军架空,只是个空架子,别说统国之权,就连他们皇宫内的吃穿开销都成问题,堂堂天皇穷得快当亵裤啦,不过天皇虽然没钱,但那些割据各地的幕府将军们有钱呀……”
“胡说!有点常识行吗?日本人不穿亵裤的,他们只在前后挂两块屁帘子……”
“天皇也挂屁帘子?”丁顺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
“照目前日本皇室的家产来说,天皇还不一定挂得起屁帘子……”秦堪眯起了眼,目光里透着算计:“若将福船开到日本,风险太高了,仅是沿途倭寇便是个大麻烦,四艘福船不知要配多少艘铁甲战船护送才能确保万无一失,但是如果船到了日本,获利确实以数十倍计,日本虽穷,但他们本土盛产银矿,没钱付帐没关系,叫幕府将军拨两座银矿给咱们也不亏……”
丁顺兴奋得呼吸都粗重起来:“何止不亏,简直大赚特赚呀,公爷,咱们大明缺银缺铜,故而许多地方官府不得不以宝钞飞票充为流通,那东西官面上虽说是充抵银铜,实则连草纸都不如,一船茶叶丝绸运到日本,少说可以换回半船白花花的银子,那些银子可是实实在在的,公爷,这是大买卖呀!”
“确是高回报,但也有高风险,海上的倭寇是最大的麻烦。”秦堪深深叹息,有种肉到嘴边却不敢下嘴的憾然。
丁顺也叹气:“麻烦的不止是倭寇,割据混战的各地幕府也是个大麻烦,咱们大明的船靠了日本的岸,若被抢了可不仅是失财的事,大明宗主的脸面都丢尽了。”
秦堪笑道:“只要靠了日本的岸,倒是问题不大了,日本弹丸小岛而已,你以为所谓幕府割据能割出多大的局面?往往十几个武士再加几百个扛着锄头的农夫凑起来,便是一支了不得的大军了,多年袭扰我大明疆界的倭寇是失势的浪人武士,他们不买大明的帐,因为他们失无所失,但日本本土的幕府将军却仍奉我大明为宗主,一则因文化,二则因实力,所以咱们要担心的是海途上的倭寇,船若平安到达日本,反倒没什么担心的,日本孤悬海岛,物少产寡,民用甚缺,幕府将军们犹喜大明所产,谁都不会愚蠢到将送上门的大明货物往外推。”
丁顺释然笑道:“既如此,咱们出海的第一站便选在日本吧。”
秦堪眯着眼,目光闪烁不停,不知在想什么,笑容不怎么善良:“第一站选日本没问题,不过不能冒失,你回去选几员心腹手下混进浙商的海船上,先去日本打探一番,将日本的风土人情和各幕府将军大名的割据势力弄清楚,然后叫他们秘密与大名接触一下,确保万无一失后咱们再出海。”
丁顺搓着手兴奋道:“是,属下依稀瞧见大把大把的银子在朝咱们挥手了,赚了银子别的不说,咱们先给日本天皇打一条黄金屁帘子……”
秦堪笑赞曰:“讲究!”
“那是,咱们是大明宗主,怎么忍心见藩国天皇光着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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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海不仅仅是打造几条海船装满了货物便扬帆启航那么简单,朝中文官们的反应,勋贵股东们各种有理的无理的分红要求,路途中必须承担的与倭寇遭遇的风险,以及到港后在混乱不堪的日本战国各幕府中挑选最合适的合作人等等,这些都要在海船扬帆以前必须提前做好准备。
不说不觉得,话头一挑起来,事情仿佛乱成了一团麻,秦堪和丁顺越说越头疼,两两相觑之下,二人皆有一种不欢而散的冲动。
管家匆匆走进前堂,一脸见了鬼的表情,手里捧着一份名帖。
“老爷,有人投帖来访。”
“什么人?”
管家表情很古怪,脸颊直抽抽:“……南京魏国公小公爷,徐鹏举。”
秦堪和丁顺大吃一惊。
惊疑半晌,秦堪道:“徐鹏举……投帖拜访?”
管家苦笑道:“对,名帖上写着呢,小公爷的名帖非常正式,抬出来的是南京魏国公府的名号,现在人站在咱们府门外,穿着周周正正,连车马扈从都是国公的仪仗……”
秦堪愕然:“这家伙来我府上向来是不告而至,破门而入,又吃又拿,不给便抢,从没拿自己当外人,今日居然搞到投帖那么正式,……徐鹏举喝醉酒了还是吃错药了?”
管家叹道:“谁说不是呢,此刻小公爷端端正正站在府门外,一脸肃穆沉重就跟上坟似的,老朽吓得连滚带爬把名帖送进来了。”
小心瞧了瞧秦堪的脸色,管家接着道:“老爷,徐小公爷所来何事尚不知晓,不过人家既然以魏国公府的名义正式递了名帖,按规矩,咱们得大开中门,摆出宁国公府的仪仗相迎,如此才不落人话柄呀。”
“一个人发疯也就罢了,还想要我陪着他发疯吗?”秦堪冷冷横了管家一眼,沉吟半晌,冷笑道:“既然他非要搞得这么正式,本国公就狠狠给他讲一回规矩!”
…………
…………
秦公爷一般不怎么讲规矩礼仪,做人太客气并不好,骨子里透着虚伪,一躬身一作揖,行完礼后彼此心里也隔着千里远了,远不如面对面指着鼻子互相骂几句娘来得亲切。
不过既然徐小公爷非要这么讲究,秦堪自然要比他更讲究,徐小公爷很快会知道,宁国公府一旦讲究起来,是怎样的丧心病狂,令人发指。
徐鹏举穿着一身淡素的青衫,一动不动站在秦府门外,神情庄严负手而立。
足足站了小半个时辰,秦府的侧门才稍稍打开一线,一位秦府门房从里面闪身而出,满脸宾至如归的笑容。
徐鹏举愈发肃然,整了整衣冠,迈着方步上前。
“宁国公可在府中?”
门房笑得很灿烂:“今日陛下太庙献俘之后,老爷便已回府。”
“带我去见他。”
“您这么客气教小的无所适从,以往小公爷来的时候是直接踹门而入的……”
徐鹏举瞪眼:“少废话,这是礼仪,懂不懂?”
门房笑道:“小公爷的名帖已送进去了,老爷有吩咐,既然小公爷忽然讲起了规矩,宁国公府敢不附其骥尾,今日一切按规矩来。”
“今日是正式拜会宁国公,自然要讲规矩。”
门房笑得如夏花般绚烂,却很不客气地朝徐鹏举一伸手:“按宁国公府的规矩,朝中但凡公侯勋贵或大小臣工,欲见宁国公者,进门需二十两银子门敬,小的先谢过小公爷打赏了。”
徐鹏举吃了一惊:“进门还要收银子?”
门房笑着叹气:“小公爷博学多才,一定知道何谓‘宰相门前七品官’,何又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二十两银子见阎王,实在是很厚道了……”
徐鹏举脸都绿了:“会说人话吗?什么叫二十两银子见阎王?”
“小的失言,呵呵,自己掌嘴……”门房轻轻扇了自己两记,不过身子仍一动不动堵在门口,没有丝毫放他进去的意思。
徐鹏举深呼吸,讲规矩的不正之风是他带起来的,自然要有始有终。
两锭银光半空划过一道弧线,准确地落在门房手中。
门房接过银子连连哈腰:“多谢小公爷打赏,您请进,我家老爷已久候多时。”
徐鹏举指着门房,似乎想骂两句脏话,想想今日脑子犯抽要讲规矩,只好重重拂了拂袖子悻悻作罢。
进了熟悉的国公府,徐鹏举目不斜视,绕过照壁回廊,径自走到前堂外,撩起衣袍下摆正待跨过门槛,秦府管家如一缕幽魂般无声飘到徐鹏举身后,朝他耳后吹了一股阴风。
“小公爷好修长的腿……”
“啊啊——”徐鹏举吓得一声惨叫,当即便软倒在前堂门槛外,一脸苍白地看着神情缥缈的管家。
“你,你从哪里冒出来的?你要做什么?”
管家依旧缥缈如仙:“小公爷交过门敬了吗?”
“交了。”
“承惠,欲进前堂再交二十两……”
“凭什么?小爷我进了匪窝吗?”徐鹏举忽然不想讲规矩了。
“宁国公府的规矩,进门须交门敬,进前堂嘛,当然还要交一次‘堂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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