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鬼!是齐王妃怨气未散回来了!!!”
目击过佛堂鬼影的翠儿惊声尖叫,其他丹华宫的宫人也纷纷退避,一片混乱里,只有德妃凛声一喝。
“嚷什么!”
四下一静,片刻后,佛堂灯熄,刚才一个人进入佛堂的夏洛荻从门里走出来。
她先是向德妃一礼,随后问翠儿道:“刚才的影子,可是与你那日所见的窗影一模一样?”
“一样、一样的。”脸色惨白的翠儿连连点头,随即颤声道,“您……您是会招魂吗?”
白日里丹华宫里的人都听说了,小佛堂里有内监往里抬猪肉的事,怕不是在给齐王妃死去的冤魂上供。
“不是招魂,是一个很简单的手法。”夏洛荻开了门,“诸位请进,我来讲解。”
四周所有人都不敢动,唯恐里面有齐王妃的冤魂作祟。高太监心里也没底,正想着要不要在皇帝面前表表勇气,就见崔惩毫不犹豫地第一个走进去。
佛堂里的景象和白天差不多,崔惩第一眼便看向粮食,并没有什么人影吊在上面。
“你变的什么戏法?”
夏洛荻笑了笑,向德妃等人做了个请的手势。
作为一宫之主,德妃自然不能落了气势,带着宫人们走入佛堂,点亮了四周的灯烛后,有宫女哎呀一声。
“这观音、这观音的头哪儿去了?”
目光汇集之处,是佛堂里的送子观音像,此时观音像的头颅竟然不翼而飞。
“房梁上的鬼影也没有了。”有人仰着头看着空空荡荡的房梁,“夏才人你……你拿的是什么?!”
一阵惊呼中,只见夏洛荻从供桌下面取出一个人头,等对着烛光展示给所有人,他们才看见,这不是什么人头,而是佛堂里送子观音的佛头。
德妃恍然:“那刚才窗上的人影就是……”
“娘娘明鉴。”夏洛荻将供桌旁边的高脚灯台上的灯笼摘下,灯烛吹灭,再把佛头套上去,随后把自己的外衫往架子上一披,“只需随意用麻绳吊到梁上即可,从我进入佛堂不过一小会儿的功夫即可完成,这就是翠儿看到的人影。”
翠儿一下子跌坐在地上,随后猛然向德妃跪下磕了几个头:“娘娘,奴婢该死!是奴婢……”
“行了,回去收拾收拾吧,别丢了丹华宫的人。”德妃打发走了翠儿之后,转眸看向夏洛荻,“你将佛头锯下来了?”
夏洛荻摇摇头,道:“白天我曾顺着墙上的佛龛往上爬,想要去看看房梁上是否留下犯案的踪迹,不小心碰歪过这位菩萨的头,才发现这个佛头是可活动的,想来是前朝工匠在造此佛像时,给脖颈里面留出了放佛舍利的空间。起初我还以为与案件无关,直到看到翠儿画出来的图影,便想到了这种可能,故而一试。”
这也就证明了,丹华宫小佛堂里的鬼影是有人故意为之,想要营造翠儿看到是德妃在离宫后,齐王妃才惨死的假象。
案情一下子就来到了是有人构陷德妃的节点上,也基本上等同于帮德妃洗脱了冤情。
聪明,不愧是乐公门下双智,大魏断案如神的夏青天。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崔惩总觉得夏洛荻断案的时候整个人都在散发出一圈神性的光。直到他看了看宫女包括德妃在内都有点发痴的眼神,就知道这不是他一个人的错觉。
德妃收回眼神,道:“你……从一开始就不觉得此案与本宫有关?”
夏洛荻敛眸道:“娘娘问心无愧,夏洛荻自不会让磊落之人含冤。”
“你……”德妃欲言又止。
气氛十分诡异。
崔惩看看夏洛荻,又看看德妃,猛兽的直觉告诉他这不是个好兆头。
夏洛荻感到自己被一阵焦灼的视线注视了,侧眼对上了崔惩掩藏在三青兽面具后的眼睛。
他大概是不爽被本老爷装到了吧。
夏大人如是想道,又觉得这是个好兆头,至少证明了这家伙不是来纯吃干饭的——如果是,她就去骂皇帝。
“崔统领现在可有想法了?”她问道。
崔惩:“我有很多想法,但是和案子无关。”
夏洛荻:“那就别说。”
“行,那就说点和案子有关的。”崔惩一路听下来,总算跟着夏洛荻的思路找到了这桩症结的线头,“既然刚才的鬼影和翠儿说的情况吻合,那至少说明了她没有说谎,这就表示她中毒也是有人特意安排的。”
这就不得不再聊回蓝后的事上了。
德妃这会儿彻底消了对夏洛荻的怨气,挥手让宫人们退出佛堂,只与夏洛荻二人说话。
“……本宫虽不信,但也听闻过皇后出身三苗,擅使虫蛇草木之毒,那也是银针无法验出的。”说着,德妃又皱起了眉头。“不过,你一个时辰前说过皇后赐下的酒或许有毒时,我便让人去库房一一查验过了,甚至喂了试毒的兔子,都没有问题。”
“灯下黑。”夏洛荻冷不丁地说道。
“什么?”
崔惩道:“意思就是酒这个线索太容易得到了,倘若有人想用酒来混淆视听,唯一的目的就是为了掩盖真实的下毒方法。”
这就说明,德妃宫里有个藏得很深的内鬼。
德妃听着听着,神色一厉,道:“这两日本宫自会清理宫室。”
这种揪内鬼的活,交给嫔妃自己,比交给巡捕都靠谱。
“或许这是个局,凶手不止一个。”夏洛荻察言观色,既已取得德妃的信任,便说出了今晚必须来丹华宫的主要目的,“那么现在,娘娘可愿意告知那一夜和齐王妃的私房话了吗?”
德妃沉默了一下,看向崔惩:“此乃宗室阴私,外人恐不方便在场。”
崔惩:“我不是外人。”
德妃:“……”
夏洛荻:“无妨,崔统领是来协助办案的,他甚至可以不是人,娘娘直言吧。”
崔惩:?
德妃沉默了一下,叹了口气,道:“那一晚,齐王妃喝醉之后,说起了府里的阴私……”
齐王妃的烦恼和许多名门贵妇一样,无非是年长而膝下无嫡子。
最近齐王的侧妃有了身孕,明年便会生育,而齐王妃却已经是第三次流产了。
三次流产,伤了底子,本来御医都已经说她若再要孩子,恐怕要赔上性命。但她却不认命,日日焦虑,必须要有一个孩子,为此不惜遍寻秘方,求神拜佛,甚至信了邪祟之术。
那一日中元节时,也是因为听到了其他贵妇嘲笑她无法生育之事,想到同样不生育却还是常年备受宠爱的皇后蓝氏,心生嫉妒才出言冒犯。被打圆场的德妃扶到宫里之后,情绪崩溃,一边哭一边说什么佛都没有用,要砸烂所有的佛像。
“……之所以有所隐瞒,乃是因她醉后说因妒恨侧妃而信奉巫蛊,对侧妃腹中的孩儿下了诅咒……现在人已惨死,齐王也伤恸不已,念在她父母年事已高,本宫不便再多生风波,待事定后,巫蛊之事自会交给本家慢慢处理。”
和德妃一样,夏洛荻自然是不信神佛巫蛊之术的,齐王妃只要不是真的伤害到什么人,这件事可以押后处置。
“照这么说,王妃其实是信佛的?”
德妃点点头:“只要为了怀上子嗣,她这两年像是疯魔了似的,什么都信。”
夏洛荻抱臂捻着下巴,道:“……崔统领,我可否出宫前往齐王妃问询相关之人?”
你?
崔惩:“……你是不是忘了你现在的身份?”
大魏对后妃的规矩不算严,但也不代表后妃可以随随便便就出宫。
“我没有忘。”夏洛荻认真道,“我至少要看一眼齐王府的情况,才好做出判断。”
崔惩避开夏洛荻的目光:“你可以写个折子让高昇转呈到宣政殿。”
夏洛荻不说话,低头伸出手像算命一样掐算起来。
崔惩:“你在算什么?”
夏洛荻:“我在算陛下处理折子的速度,现在是秋后,旱涝折子、水利折子、军务折子、诸藩朝会……轮到处理我这鸡毛蒜皮的小事时,恐怕就是三天之后了,何况陛下现在大概不想见我。”
……还是想的。
崔惩脑子里不由自主地冒出这句话之后,整个人愣了一下,尽量让语气平静下来:“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本宫打断一下。”德妃道,“据我所知,齐王已在太后那处喧扰了多日,王府中丧仪已备齐,明日便要将王妃的尸体运回府中,等过了头七,便亲自为发妻扶灵回祖地,这件事太后已经允下了。”
齐王离京,肯定会把王府的人一起带走,如果还有什么关键线索没找到,这案子就成悬案了。
这要是在大理寺,根本就不可能发生这种事。
“算上今晚,”德妃改了称呼,“夏大人,你还剩下三天时间。”
……好熟悉的词,跟戏本唱的似的,三天之内必须破案。
回清岙堂的路上,夏洛荻一直沉默不语,看着她有点颓丧的背影,崔惩道——
“还有一个法子。”
“昂?”夏洛荻转过身,“是什么?”
“齐王妃遗体运回王府的同时,宫中重明庵的兰音师太也会应太后之命一同出宫,前往王府为王妃做法事,你可以扮成尼姑混入其中。”崔惩放低了声音,“我和兰音师太很熟,可以帮你说服她。”
夏洛荻缓缓地眨了一下眼睛,道:“即使陛下不知道此事?”
“你不说我不说,结案后再报便是了……何况,你瞒着他身份时可有在意过他是否知情?”崔惩没好气地说道。
这就是夏洛荻,她可以豁出命去为他做所有的事,但就是从来不说她在想些什么。
既是菩萨心肠,又是铁石心肠,这就是大理寺卿。
或许她根本就不在意,根本就……
“我在意。”夏洛荻说,“一直很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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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爱他”
对,说的就是你们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