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的松山别苑里, 宁不为倚在榻上优哉游哉的看王子濯私藏的画册。
“公子,谢公子的住处已经安排好了,明日一早咱们就启程前往论道山。”王子濯的小厮在门外禀报, “十七公子有事想要见您。”
宁不为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将那不堪入目的画册随手扣在桌子上,“让他进来。”
却不想这十七公子竟是之前在雨眠山秘|境中抢夺紫炎刀的王皓轩。
这王皓轩是王家老祖王滨的第十七个儿子, 修为不算低,却因为是庶出一直被王子濯压一头, 如今凑近了看,此人倒是和王子濯有五六分相像, 骨相瘦削下三白眼, 由内而外透着股刻薄的意味。
“大哥,雨眠山那紫府秘|境里的珍珑棋和天涛尺都被宁不为抢走,连紫炎刀也不知所踪, 甚至还和藏海楼闹翻, 连亦容也被宁不为杀了……”王皓轩不动声色地打量他的神情, “结果不知道是谁走漏了消息, 现在崔家又突然横插一脚,待去了论道大会, 咱们该如何向父亲交代?”
宁不为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 “自然是如实交代,你们这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王皓轩脸上怨愤的神色一闪而过, 却又咬牙生生忍住, “只怕倒是连累大哥——”
“还有别的事情吗?”宁不为不耐烦地打断了他。
王皓轩试探问道:“那位谢公子可是‘尊上’派来的?”
宁不为眯起眼睛, 不答反问:“你说呢?”
王皓轩走近两步道:“大哥可还记得‘尊上’送的青虫?”
宁不为完全不知道,只神色不明地盯着他,果不其然, 便听王皓轩自顾自往下接话道:“前两日万玄院和崇正盟一起向十七州的各大宗门世家发布了一通告示,说发现了种来历不明的蛊虫,下至凡人上至小乘大能,一旦被这蛊虫附身皆毫无所觉,却能将人的修为吸干,甚至还能蛰伏识海引发心魔……”
“我看那告示上的蛊虫模样,同那位‘尊上’留的青虫很像呐,大哥还是小心为好。”王皓轩提醒道。
宁不为不耐烦的摆摆手,“知道了。”
王皓轩笑了笑,“那我先下去了,”
关上门,王皓轩脸上的笑意消失,王子濯这种怕死的蠢货,只要稍加离间,届时指定会大闹一场,等他惹恼了父亲,他便能趁机搭到那位尊上的线……
门内,宁不为将半死不活的王子濯从天涛尺里揪出来,“那人给你的青虫在何处?”
王子濯老老实实从纳戒里拿出个透明的瓶子,里面趴着个指甲盖大小的青色虫子,恹恹无力,“这是他半年前给我的,说关键时候能用来保命。”
宁不为拿起那瓶子里仔细端详,“怎么用?”
“当然是——”王子濯突然暴起,猛地打碎了那瓶子,里面的青虫顿时化作一道流光要往宁不为的眉心钻,却被一柄莹润的玉尺“啪”的一下拍在了桌子上。
宁不为捻起那半死不活的青色虫子走到面如土色的王子濯跟前,“既然你这么想告诉我,不如亲自试试。”
王子濯猛地往后退,神色惊恐,“不不!不要!”
宁不为勾唇笑道:“没关系,它不过是进入你的识海,扩散无数虫卵至你的血肉,吸干你的修为,再从你的皮下钻出来,密密麻麻,万蚁噬心之痛——”
王子濯修为被褚峻封住,整个人无力反抗,眼看那青虫逐渐靠近,竟然倒抽一口凉气昏死了过去。
宁不为:“…………”
他将王子濯丢回天涛尺,垂眸看着被捏在指间的青色虫子,这应该就是之前褚峻同他说的那蛊虫,正好今晚无事拿来好好研究一番。
他以血在桌上画了个阵,将那小青虫子扔进去,拿出块朱雀碎刀来磨了磨,三下五除二便将这蛊虫给剖了,这虫子体内竟然藏了大大小小上百个法阵,阵阵相连,如同迷宫,精妙非常。
宁不为顿时就来了精神,那勉强有点意思的双修画册也不看了,开始研究怎么解开这蛊虫里的百阵来。
烛泪滴落,一夜无眠。
外面天擦亮,便有小厮来敲门,“公子,咱们该启程前往论道山了。”
宁不为将那解开三分之一的阵法拓下来,连带那蛊虫的尸体一起放进了瓷瓶中,随手将桌上的血阵一抹,目光扫过倒扣的那本画册,犹疑片刻,还是将它塞进了袖子里,“谢公子可起了?”
“谢公子已在车前等候。”
离府王家财大气粗,和藏海楼的桑家几乎垄断了整个十七州的赚钱生意,出行坐驾自然差不到哪里去。
宁不为一出门便见三只银追火凤拉的鸾车,这成了年的银追火凤体型庞大矫健,身形流畅,火红的羽毛流光溢彩,凤尾落于空中,如银星落雨,观赏性十足,车架周围彩带玉石,叮当作响,灵力缥缈祥云围绕,一颗硕大的夜明珠镶嵌在车头,散发着莹润温和的光芒。
要多浮夸有多浮夸,差点闪瞎宁不为一夜未合的眼。
谢酒正站在车前,见他出来,冲他微微颔首,“王公子好品味。”
宁不为嘴角一抽,还要作出骄傲的神情来,笑道:“过奖过奖,谢公子请。”
闪闪发光的鸾驾直冲云霄。
谢酒坐在他对面道:“王公子昨夜没睡好?”
宁不为讪讪道:“雨眠山秘|境的事情办得不漂亮,恐怕父亲要问责,我辗转反侧一宿也未曾想好说辞。”
“王公子不必忧心。”谢酒看向他,“只要论道大会的事情办好,王家老祖自然不会责怪于你。”
宁不为叹了口气,“谢公子守口如瓶,只怪我这心里没底。”
谢酒见他这副模样精神恍惚,只当他过分小心,便开口道:“王公子可听说过藏海楼桑家的镇魂流云?”
宁不为想起桑云给的腰牌,眉梢微动,“有所耳闻,却未曾得见。”
“藏海楼此番在论道山举办论道大会,各大宗门世家的子弟齐聚一堂,藏海楼的桑玄清如今重伤未愈,下面的弟子明争暗斗,又要操办论道大会,正是防守最薄弱的时候。”谢酒道:“你这次最重要的任务,就是讲这镇魂流云给拿到手。”
宁不为点了点头,“可还有别的事情要我做?”
谢酒双目微阖,“别的事情我自有安排。”
宁不为应和一声,心下却有了计较。
显然谢酒不怎么信任王子濯,或者说,那“尊上”并不怎么信任王家,对方和王家更像是一种互惠互利的合作关系。
至于谢酒到底想做什么,只能等到了论道山再静观其变,不过——
宁不为沉默片刻,突然开口问道:“谢公子可认识崔家的人?”
谢酒睁开眼睛看向他,神色难辨,“崔家的人?”
“嗐,这雨眠山秘|境本来只有我们王家和藏海楼桑家分,结果崔家突然出现横插一脚,我实在是气不过。”宁不为面上愤愤,目光却不肯放过他的一丝反应,“若是谢公子认识崔家的人,还烦请帮忙搭个线,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走漏了风声。”
谢酒神色平静道:“我不认识崔家的人。”
“那可真是太遗憾了。”宁不为叹了口气,“昨日我看谢公子听故事听得入迷,还以为你认识呢。”
谢酒微微一笑,“王公子也说了,故事而已。”
——
雨眠山。
崔元白被褚峻牵着手往前走,突然开口道:“爹,你肩膀上有好多黑气。”
“嗯。”褚峻低头看他,“害怕?”
“不怕。”崔元白摇摇头,“可是看着很疼。”
“不疼。”褚峻云淡风轻。
崔元白目光担忧,“这些黑气是脏的,爹我帮你烧了吧?”
褚峻:“……不用。”
紫炎真火炼肉化骨可灭神魂,能将他这躯壳烧成灰。
父子两个又继续往前走了一刻钟之后,褚峻停了下来,看向山脚下悬浮在半空中的飞舟。
这飞舟长约二十余丈,阔十余丈,上有三层,设六桅张六帆,下有数千灵石驱动,前有丹鹤穿云引路,船身刻着万玄院的标志,少年们的笑闹声自舟上传来。
一道玄梯自舟上延伸下来,穿着深红长老服的人下来对褚峻行礼:“太尊,院长在上面等您。”
褚峻带着崔元白上了飞舟,下面两层俱是穿着朱红弟子服的学生,半大不大的少年正是好奇心旺盛的时候,好奇地对着他们张望,又被旁边的长老瞪回去,喧闹非常。
来到最上面一层,房门缓缓打开,领路的长老道:“太尊里面请。”
崔元白紧紧抓着他的手,看向房间里面,只见一名穿着月白长衫束玉冠的青年在沏茶,窗户边上放着个小摇篮,一个看起来十**岁的姑娘手里拿着个木偶,弯着腰冲着摇篮说什么,摇篮里便传来小孩欢快的笑声。
另一边的榻上,两个人正在下棋,一个蓄着须神态安然,另一个——崔元白瞪大了眼睛,看看牵着自己的褚峻,又看看那个正在下棋的白衣仙人,“爹,那个人和你长得一模一样!”
身后的门“嘭”得一声关上,牵着他的人却没了声息,连呼吸都直接消失。
元神合二为一归于元神,褚峻落下枚棋子,看向震惊到要变刀的崔元白,“元白,过来。”
他一挥袖,将那白衣躯壳收进了纳戒。
崔元白神色惊恐。
郝诤哈哈大笑,“你看看,我就说会吓到他吧。”
冯子章将茶壶放在桌子上,走到崔元白身边笑道:“别怕别怕,一直带你的是太尊的分|身躯壳。”
崔元白目光警惕的望着他。
江一正抱着宁修走到他面前,“你就是欢欢吧?我们都听太尊说了,以后你就是我们弟弟啦,这是小山。”
她拿起宁修的小手冲崔元白晃了晃。
宁修刚睡醒没多久,还没完全清醒过来,奶声奶气往江一正怀里钻,“啊~唔~”
姐姐~困~
完全对新来的成员不感兴趣。
郝诤捋了捋胡子,慢吞吞道:“你没跟元白说家里还有仨孩子?”
褚峻:“…………”
他一路上忙着压制那邪气,只想着赶紧回来将那具躯壳封住,完全将这一茬给忘了。
褚峻从榻上起身,走到崔元白面前,冲他伸出手,“是我没考虑周全,忘记告诉你,他们是你的兄长和姐姐,还有弟弟。”
崔元白看到褚峻熟悉的神情,抓住了他的手,躲在了他身后。
“啊~”宁修被江一正抱着,冲褚峻伸胳膊,“啊!”
娘亲~抱!
褚峻伸手将他抱过来,宁修蹬了蹬腿,“啊?啊呀~额!”
爹爹呢?我好想爹爹呀~娘亲带我去找爹爹!
他辛辛苦苦说了一长串,褚峻淡淡一笑,“饿了?”
宁修气得攥起了小拳头,“啊!”
我要爹爹!
崔元白抱着褚峻的腿躲在他宽大的袍修后面,衣服后摆突然被什么东西扯了一下,他一低头,就看见一只胖嘟嘟圆滚滚的黄色小奶狗在冲他摇尾巴,“呜汪!”
崔元白脸色一白,猛地往上一蹿挂在了褚峻的腰带上,声音发颤:“爹!有狗!”
“哇!”宁修听见“爹”,转了一圈还是没找到宁不为,气得“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我要爹爹!
“汪汪!”大黄吐着舌头冲挂在褚峻身上的崔元白叫唤,尾巴摇到飞起,“汪汪!”
冯子章赶忙将小狗抱起来,和颜悦色道:“欢欢别怕,它不咬人的。”
话音刚落,小奶狗的头猛然变大含住了他的脑袋。
崔元白:“!!!”
冯子章一边拽狗头一边在狗嘴里瓮声瓮气道:“意外……唔,它今天可能见到你就比较激动——”
江一正手忙脚乱地揪住大黄的后颈皮,用上大力气又怕把冯子章的脑袋也扯下来,咬牙道:“大黄听话!快变回来!”
景和太尊怀里抱着个大哭不止的奶娃娃,腰上挂着个惊慌失措瑟瑟发抖的幼童,脚还被拽狗脑袋的冯子章踩了一下,哭声叫声汪汪声不绝于耳,他一脸木然地打了个响指,连狗带人都突然静止不动了。
整个房间霎时安静下来。
郝诤不急不缓地往棋盘上落下一子,笑眯眯的看向他,“哎呀,这局我赢了。”
褚峻:“…………”
郝诤揶揄,“清净道好修?”
褚峻看着一群孩子满地狗毛,幽幽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