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白月亮薄雾般笼罩着大地,周遭万籁俱寂,唯风从耳畔呼啸而过。
楚宥心跳如擂鼓,迎着宴凛仿佛窥破一切的目光,耳边阵阵轰鸣,思绪犹如乱麻。
对啊,他是怎么知道的?楚宥也在想这个问题。
“我……我猜的。”他开口道,说完表情已变得无比笃定:“难道我误打误撞还猜对了?”
“真是不可思议,这么小的概率都能被我猜中,我可以去买彩票了。”
他演技超群,除了刚开始慌乱了阵,之后便沉着自然,让人很难看出破绽。
宴凛忽略了听不懂的“彩票”二字,他定定注视着楚宥,眸底闪烁着诡谲幽冷的光,倏而又漾起浅浅的笑,道:“小骗子。”
“都这时候了,还想骗我呢。我就那么好骗?”
他一句接一句地质问,让楚宥觉得自己像个无情无义的渣男。
他酒劲去了大半,只是脸还通红着,笼上银白月光后更显娇艳。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楚宥决定装傻。
他不知道宴凛会怎么惩罚自己,更怕他会抢走辛与和皓皓,所以不到最后一刻绝不会暴露身份,尤其不能让宴凛知道,辛与和皓皓是他的孩子。
看出楚宥打算装傻到底,宴凛一时气笑了:“行,那我跟你好好说说。”
“你第一眼见我应该就认出来了吧,毕竟我没什么太大的变化,那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要顶着无忧阁少阁主的身份进入尼兰山脉?”
楚宥眨了下眼,表情尽是迷惘不解,像是不知道他为何要说这些。
宴凛不急,娓娓道来:“因为我用引魂灯在凌霄城寻你时,偶然发现了块木雕。”
他将那块花纹木雕从储物袋取出,见楚宥表情总算有了点裂痕,笑意更浓:“是不是很眼熟?可能你自己都没发现,你刻木雕时有个小习惯,因为这个习惯,我认出木雕是你刻的,但那时我还不敢确定什么,因为习惯可能是巧合,木雕也可能是你曾留下的遗物。”
“为此我找到拍卖行,借由他们找到私售木雕的人,才得知木雕是你的。为弄清楚真相,也为了结桩旧怨,我决定跟进来。”
“越是靠近你,我越确定你的身份。你身上的味道和他一模一样,你也喜欢转东西,指法与他相同,除此外,你肩胛骨下方也有颗小痣,你还叫出了他的名字。如此多的相似,你总不会还想用巧合随口打发我吧?林幽。”
“不,应该唤你楚宥,这才是你真正的名字吧。”
楚宥:“…………”
他只觉周身空气都被抽走,一度缺氧难以呼吸。所以宴凛其实早就确定他身份了?
事已至此,他深吸口气,不得不承认自己就是林幽的事实。
“你听我狡……解释。”楚宥极其艰难地一字一字道。
宴凛饶有兴趣:“好,我听着。”
话是如此,他盯着楚宥的眼神却仿佛在警示:若给不出恰当理由就给我去死吧。
楚宥活生生被盯出一身鸡皮疙瘩。他头皮发麻,开始在脑中飞速过滤各种选项。直说他是怕宴凛报复才死遁的肯定不行,对方要知道他是赤魔,肯定立刻弄死他。弄死还是轻的,就怕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说他不喜欢宴凛,是怕他纠缠才先答应下来、设计死遁的?这样宴凛会更气吧?
说坠入幽林洞府只是巧合?但这不能解释他为何给白骨套上自己衣服?
楚宥思来想去,觉得怎么解释都难逃一死,索性开始装醉。
他抬手捂着头,微蹙眉,双眼笼上层朦胧雾花,表情难受道:“我、我头好疼。胃也好难受……”
宴凛冷眼而视,怀疑楚宥是想逃避。
下一秒,楚宥猛地站起身冲出去,躬着腰,对着崖边猛吐起来。他吐得肝脏都要出来了,这倒不是装的,而是真难受想吐。
宴凛也察觉到了,气还是气的,但还是走过去给楚宥拍拍背。
“不能喝就少喝点。”他没好气道:“这点酒量,还敢大言不惭说自己没喝醉过,丢不丢人。”
楚宥吐完嘴里全是苦味,难受的很。这酒闻着果香浓郁,喝起来也不辣,他就多喝了点,哪知道后劲这么大。本来是装醉,现在成真醉了。
“水。”
宴凛怒视楚宥,片刻后还是取了水回来。
楚宥喝下水后,总算感觉好多了。他挺拔立着,伸手一指站在面前的宴凛,问:“你是谁?”
他表情平静,目光如矩,看不出醉态。
宴凛不知他又想耍什么花招,冷着脸道:“宴凛。”
楚宥“哦”了声,手指往旁边移了下,又问:“你又是谁?”
宴凛看着他和旁边空气对话,因为无人应答而一脸气愤,明白他是真醉了。
*
楚宥后来断片了,再醒来时天已大亮,日光笼罩着大地。
醉酒感觉并不好受,他头还昏沉沉的。
常昆察觉楚宥醒来,连道:“楚师兄,你醒了啊。”
楚宥点头,坐起身后问他昨晚的事。
“我也不知道。”常昆道:“昨晚你醉得不轻,是钟师兄带你回来的。”
楚宥想着断片前发生的事,总觉得不安,怕他说了不该说的话,连忙去找钟胥南。
钟胥南刚从外面回来,见到他表情颇有些复杂。
楚宥不安的预感更强烈了:“钟师兄,昨晚我是不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
钟胥南叹了口气。
楚宥脸一白,手抖了下:“你别叹气啊,我瘆得慌。”
钟胥南沉沉道:“你昨晚做得的确过分。”
他对宴凛一直抱有警惕,尤其对方还有意接近楚宥。为此在发现楚宥迟迟未归后,钟胥南动身准备去找他。
哪成想他找到楚宥时,对方正借着酒劲胡搅蛮缠,非得给宴凛扎辫子,还说他手艺很好,之前特意学过的,想着要有个闺女也好给她梳头。
宴凛冷着张脸,眼神都能杀人了,可惜楚宥毫无察觉,硬是动手拆了他发冠。他是趁宴凛不备动手的,没提防把玉冠给摔了。宴凛一头黑发披散下来,盯着地上摔坏的玉冠,脸上的杀气又浓了几分。
钟胥南也觉得这样的宴凛挺可怕,但又怕他真下手,只能躲在一旁观察。
偏偏楚宥一点危机感都没有,见宴凛披着头发还挺高兴,立刻兴致勃勃动手给他编辫子。
他之前虽然学过,却没真正实践过,辫子编得歪歪扭扭,还不时扯断几根头发。宴凛压制着杀气,身上的气压越来越低。
钟胥南看得心惊胆战,几次以为宴凛会动手,但对方最终还是忍住了。
楚宥编完一根辫子,打量了下觉得挺满意,于是准备编第二根。
钟胥南见势不妙假意弄出动静,装作刚找到楚宥的样子,这才将他安然从宴凛那带走。
“我看宴凛当时的表情,要不是我及时出现,他肯定忍无可忍动手了。”钟胥南心有余悸:“没想到你醉酒后胆子这么大,那可是魔尊,你缠着他编辫子,是不要命了吗?不能喝酒就少喝点,你要出什么事,辛与和皓皓怎么办?”
楚宥也挺后怕:“师兄放心,我以后一定少喝酒。对了,我没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话吧?”
“那倒没有,你只对给魔尊编辫子感兴趣。”
楚宥:“……”他也不知道自己喝醉后有这种嗜好,顿时感觉社死。
钟胥南见楚宥真知道错了,语气也缓和下来:“宴凛脸色一直很差,你这段时间最好离他远点。他昨晚忍着没动手,应该是顾忌清风派,但等灵力恢复,我们都不是他对手。”
楚宥连连点头,想到昨晚自己做的事,又丢脸又无奈。
之前欺骗宴凛的事还没解释清楚,昨晚又强行刷了波存在。现在宴凛肯定恨不得杀了他吧?他摸了摸凉飕飕的脖颈,越想越觉得自己性命堪忧。
楚宥和钟胥南说了好一会话,期间一直没看到宴凛。
为避免两人会面,楚宥之后找了处僻静地歇息,希望彼此都能冷静冷静。
但他不去找宴凛,架不住宴凛主动来找他。
楚宥靠坐在粗壮的树根旁,边吃着灵果,边反思昨晚过错并总结经验。他自认演得很好,没露出什么破绽,哪知还是被宴凛发现不少端倪。
正反思着,忽然听到清风派响起阵喧哗声,错愕带着不解,很快又迅速压了下去。
之后是细微的脚步声,楚宥察觉时已到他身后。
他循声望去,看清来人时立刻拔腿想跑。
可惜退路被宴凛拦了下来,刚才莫名响起的喧哗也有了原因,因为宴凛并没拆那根辫子,而是披散着头发,任其垂在身前。
他披着头发更显狂傲不羁,但那辫子实在太丑,难以忽视,也难怪见到他的修者会掩不住惊讶。
这根辫子作为罪证,让楚宥连辩驳的力气都没有,他一阵心虚,更想穿回去掐死昨晚耍酒疯的自己了。
“原来你在这,我找了好久。”宴凛语气听不出什么异常。
楚宥心虚得很,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低低“嗯”了声。
宴凛忽然又问:“你不是在躲我吧?”
楚宥心跳慢了半拍,镇定道:“怎么会。”
“那就好。”宴凛也没追问的意思,将手里提的野鸡递过去:“今日吃这个如何?”
楚宥问:“不吃兔子了吗?”
“兔子太瘦,先养养吧,而且总吃兔子容易腻,得换换口味。”
两人若无其事交谈着,又一同去处理了鸡,将其架在烧烤架上。躲着宴凛这个方法实施不到半个时辰就宣告结束。
宴凛那根别具一格的辫子引起了所有修者的好奇,不敢明目张胆看,就偷偷摸摸观察,私下议论纷纷。
他们每次议论,对楚宥来说都无异于公开处刑。他羞耻感爆棚,于是找了很多机会,试图不动声色将辫子拆了,但都没能如愿。
宴凛睡眠浅,他一靠近对方就醒了。以头发太乱帮他梳头更不行,宴凛对那辫子挺宝贝,一次没让楚宥碰过。
楚宥屡战屡败,也有些蔫蔫的,只能让自己去适应。但问题是,根本适应不了啊!
他开始无数次后悔,当时为什么非要给宴凛编个辫子。
宴凛顶着辫子出现在楚宥面前的第四天,终于有修者发现,他们灵力恢复了。
这也意味着他们总算能离开这了。
众修者喜出望外,看魔尊的眼神也更警惕,毕竟恢复灵力后,魔尊想杀他们易如反掌。
宴凛倒是毫不在意,只和楚宥交流、相处,表现也一如往常。
试炼期间发生这么多事,还死伤了几十名修者,显然没办法继续下去。
钟胥南当即传讯给师尊,将尼兰山脉内发生的事简单汇报,询问是否提前结束试炼。
没多久,鹤之仙尊便传讯来,道此次试炼到此结束,让他护送诸位修者离开。
得知这个消息,修者们也不意外。封印法阵意外被破、魔尊现身,这些已经不是他们能对付的,能做的唯有尽快离开。
众人或是御剑或是乘坐飞行法器,纷纷往传送阵而去。
楚宥走时顺手带上了小兔子。这小兔子不知道怎么回事,越养越瘦,他决定带回清风派,不能放过快到嘴的食物。
宴凛则如常跟在楚宥身边,钟胥南等人自然是不愿意的,总觉得身边多了个不安定的危险因素,但也拿魔尊没办法,只能装作没看见。
他们来时用了近两个月时间,如今御剑飞行,不过三四个时辰便远远看到了传送法阵。
传送法阵在他们进来后就已关闭,唯有三个月后才会再次启动,如今还没到三个月,他们只能在这等清风派来的修者启动阵法。
*
高空之上,几只鸟儿扇动羽翼往前飞行,忽然感觉头顶出现大片大片的阴影,将它们罩在其中。
厚重云层中,一艘精致奢华的灵舟缓缓现出身形。灵舟长宽数百米,龙骨处竖起高高的桅杆,白帆被风刮得鼓动不休。
灵舟速度极快,眨眼已越过几只鸟儿,直奔目的地而去。
木青鸢站在船首处,一身天青色道袍轻柔飘逸,被风吹得舞动起来。
她垂眸看着底下,见快到通往尼兰山脉的传送阵处,这才转身走进船舱。
船舱内温暖如春,一丝冷风也吹不进来,正中是张奢华精美的长桌,上边摆满各式水果、点心,应有尽有,长桌旁是柔软至极的软塌,可倚可躺,尽显奢侈华贵。
傅知,也就是鹤之仙尊此时正坐在软塌上,托着下颌笑眯眯看着两个乖巧可爱的小孩,边不时将手边的点心递过去,让他们喜欢就多吃点,俨然一副宠溺无边的模样。
木青鸢恭敬道:“师叔,尼兰山脉到了。”
傅知还没回话,辛与和皓皓闻言先高兴得蹦了起来。
“那是不是马上能见到爹爹了?”
木青鸢看着他们长大,对两个小孩也是发自真心地疼爱,笑道:“对,开心吗?”
辛与当即道:“开心,我都好久没见到爹爹了,特别特别想他。”
皓皓也点点头:“我也超级想爹爹,每天都想见他。”
正是因为太想早点见到爹爹,他们才会躲进船舱悄悄跟过来,本来傅知是没准备带他们的,但半路发现后也没调转回去,而是放任他们跟来。
控制灵舟往下降落时,傅知看向木青鸢:“照顾好他们。”
紧接着又叮嘱两个小孩:“你们待会跟紧木师姑,别乱跑知道吗?”
辛与和皓皓都很乖,闻言连连点头。
傅知看着甚是喜爱,捏了捏两人脸蛋,心情却并没有表现出的那么轻松。
他已经从钟胥南的传讯内容得知,魔尊也进入了尼兰山脉。魔尊也在场,他自然得多谨慎小心。
这灵舟乃是极好的上品飞行法器,可大可小,四人落地后立刻化为巴掌大的小舟,被傅知收入储物袋中。
走到传送阵前,他们才发现旁边还站着位修者。那人体型微胖,将身上天青色道袍撑得鼓鼓囊囊,皮肤黝黑,相貌平平,修为也很低,边绕着传送阵转圈边愤愤嘟囔着什么。
“你是何人?”傅知问。
木青鸢一手牵着辛与一手牵着皓皓,也朝那人投去注视目光。
“无忧阁少阁主萧骋。”许是意识到面前的人气质非凡,萧骋态度很谦恭:“不知几位是?”
“清风派傅知、木青鸢。”
萧骋自然听过这两个名字,不由大惊,表现更是恭敬,连忙又一次行礼道:“原来是鹤之仙尊和木道君,在下失礼。”
傅知示意无妨,听到萧骋自报姓名,已经大概知道他为何会在这。
出于好意奉劝道:“你若是想找那人讨公道,不如打消念头、趁早离开。”
“这……”萧骋不知鹤之仙尊为何替那人说话,语气愤愤道:“鹤之仙尊明鉴,我从未招惹那人。他突然出现,抢走木牌还打伤我,我如何能咽下这口气?何况此次能进尼兰山脉试炼,于无忧阁而言实在机会难得。”
大好的机缘被平白抢走,他怎能甘心。
但傅知只用一句话就打消了他讨说法的念头。
“因为抢走你木牌的正是魔尊。”
萧骋闻言脸色霎时惨白,吓得腿都软了:“魔魔魔魔尊?!”
傅知颔首:“快走吧,他们很快就出来了。放心,无忧阁还会有机会进入尼兰山脉的。”
萧骋知道鹤之仙尊不会骗自己,当即恭敬道了声谢,然后拔腿就跑。他哪敢找魔尊报仇,现在想想,当初能捡回条命都是幸运。
辛与看着脸色惨白、狼狈逃远的萧骋,咋舌道:“魔尊好可怕。”
皓皓煞有介事地点头:“嗯,我听说魔尊要吃人的,我们一定要离他远点。”
辛与担心道:“那爹爹不是很危险?”
皓皓抿唇,攥紧了小拳头:“爹爹一定不会有事的。”
等萧骋走远,傅知便启动了传送法阵。
传送法阵亮起道道耀眼光芒,等那光芒散去后,原本空荡荡的地面上瞬间出现了数百修者。
因为魔尊在,诸位修者见到鹤之仙尊并不惊讶,恭敬行礼后很快各自离开。和魔尊同处一个空间,他们心弦得时刻绷紧,实在是种煎熬、折磨。
等各门各派修者都离开后,空地上只剩下宴凛和众清风派弟子。
宴凛此时已经恢复本来样貌,身材高大俊朗,哪怕只是随意站在那,也散发着可怕慑人的威势。
傅知视线在宴凛歪歪扭扭的小辫上停了两秒,暗道魔尊还挺有童趣,接着径直朝他走过去,准备问问魔尊远道而来的目的。
修仙界和魔界早已订立共处盟约,这么多年相安无事,谁也不希望大战发生。
另一边,木青鸢牵着的辛与和皓皓也看到了楚宥。
他们顿时按捺不住欣喜,飞快朝楚宥奔过来,边大声唤着“爹爹”。
宴凛和傅知相对而立,却根本没听他在说什么。
从传送法阵出来后,他第一时间看向了木青鸢。
那日卓戈的话他还是放在了心底,加上这些时日相处,也从清风派众弟子口中得知,楚宥和木青鸢关系是极好的,不禁也更加在意,想看看木青鸢究竟有何不同,能让楚宥另眼相待。
但这一眼看去,他却诧异发现对方手上还牵着两个小孩。
宴凛对小孩不感兴趣,没怎么多看,视线旋即转移回木青鸢身上,暗暗琢磨对方难不成已成婚生子?
恰在这时,他见两个小孩飞快朝楚宥奔来,笑容纯真灿烂,还激动喊着“爹爹”。
爹爹?
宴凛瞳孔骤缩,立刻愕然且难以置信地去看楚宥。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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