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岁沢安静地听着,他注意着闻之每一段话之间的停顿,每一个字的音调起伏。
闻之停下后,他问道:“除了厌食呢?”
尤岁沢注意到自己话音刚落,闻之的指尖便钳进了柔软的沙发里,像是要抓住点什么来依靠,捕获的却只有一团空气。
尤岁沢没有心软:“小之,告诉我,除了厌食还有什么?”
闻之张了张口,有些不敢直视尤岁沢的目光。空气里仿佛静止了一般,尤岁沢没有再催促,闻之迟迟没有说话。
他不知道该怎么去说,也不知道尤岁沢确定了多少。
“高考结束后,我去找过一次心理医生……诊断出的心理状态为不合格。”
闻之还是说了,只是避开了前因及结果。
尤岁沢离开没多久,闻之就察觉到自己的变化,好像随着云姨的逝去,尤岁沢的离开,他所有的正面情绪也跟着消散了。
那种感觉真的太痛苦了。
平日里会让你热血沸腾的活动再也提不起兴趣,一些让旁人开怀大笑的内容你听着怎么也扯不开嘴角。
你失去了对明天所有的期望,每晚入睡前再也不期待第二日清晨的睁眼。
但即便不说,尤岁沢自然也是明白的,他看着闻之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
“你没有治疗,对吗。”这是一句陈述句。
闻之睫毛微颤:“是,我能控制好自己。”
尤岁沢眼前的镜片带着一点犀利的光泽:“控制的结果就是让自己患上了厌食症?”
闻之对他的反问无言以对,可他自认为自己这些年已经控制得很好了。
他没有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没有波及到身边的人,至少在前六年里,他没有让任何一个人看出自己的心理有病。
是的,他有病。
今天的开口对于闻之是艰难的,他等同于当着尤岁沢的面把自己扒光了,将自己不正常的那一面裸/露在尤岁沢面前,任他打量。
闻之是在亲口承认,他是一个病人,一个病入膏肓的人。
闻之不再说话,他向内收起下巴,安静垂眸,等待着最后的审判。
他不知道尤岁沢为什么要这么逼问自己,为什么要戳穿一切的伪装,把最真实的也最丑陋的一面暴露出来。
大家都不提当年的事,保持一下最基本的平和不好吗?
为什么一定要戳开那个伤口,让两个人都生生作疼呢?
闻之感觉到身前有团阴影靠近,他微微抬眸,却落入了一个温热的怀抱中,他的鼻尖正好贴在对方的锁骨处,那里的味道让他渴望。
原来他还是有想要吞入食物的**,只是这道美食可望不可及。
怀中的触感消瘦单薄,比年少时身上的肉还要少些。尤岁沢的手摩挲在闻之的肩胛骨处,他能清晰地摸到那里的凹陷。
上手之后他才发现,怀里的人远比肉眼看上去要更瘦些。
闻之听见自己的耳侧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我说希望你过得好,可你就是这么对待自己的?”
闻之闭上眼睛,深深吸一口气。
没想过时隔七年,他还能再得到一个属于尤岁沢的拥抱。
尤岁沢的话让他眼睛微酸,眼里已经盛满了热泪,险些落下来。
“小之,向前看吧,别回头了,我希望你以后都好,能站上舞台中央。”
这句话曾于无数个日夜里在他脑海里回响,他知道尤岁沢说这话时是真心的,可就是真心更令人绝望。
于那时的尤岁沢而言,云姨是他相依为命十八年的母亲,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他无法面对闻之,所以便选择了离开。临走前,他没有留下一句责备,态度称得上温和。
他以为他的温柔是恩赐,却不想于闻之而言有如凌/迟。
闻之其实很想问,你当初希望我过得好,只是因为云姨拿她的命换了我的命,还是说你也曾对我有过那么一点点的心动……是因为你也是喜欢我的?
可闻之不敢问,也不能问,他是有多混蛋才能在云姨死后还能沉迷于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也不敢知道答案。
如果尤岁沢那时候真的喜欢他,那么在云姨死后,他该多痛苦?
自己喜欢的少年害死了自己的母亲,他失去了归途的同时也失去了未来。
闻之不敢想,是他亲手毁掉了本该有的美好,他让自己喜欢的少年经历了生死离别的绝望。
万千深沉的思绪回响在脑海,也不过是一瞬息的事情。
闻之感觉到尤岁沢的胳膊收紧了些,他的手抬在半空,有点不知所措,不知道是不是也该想尤岁沢一样,紧紧抱住对方。
被拥紧的感觉持续了不过一秒钟,他的身体便得到了自由,可闻之却觉得失落,他渴望被禁/锢着,哪里也不要去,就在尤岁沢的怀抱里。
“我刚刚见的那个人,他是个心理医生,他叫林泽尔,是我的大学同学。”
尤岁沢抬起闻之的下巴让他直视自己:“你愿意见见他吗?”
“……”
闻之自然是不太愿意去见医生的,可这是尤岁沢所希望的。
尤岁沢希望他的病能好,不管他是因为云姨,还是因为年少时可能有过的一丝喜欢,闻之都愿意如他所愿。
尤岁沢触了触闻之湿润的眼角,轻声道:“不想知道我这几年做了什么吗……大学是怎么度过的,进过什么社团,接触过什么人……”
“你都可以问他。”
这话碰到了闻之心里最酸软的地方,分别的七年已成事实,即便他没能陪着尤岁沢走过这七年,他也想听听尤岁沢七年里过得是什么样的生活。
可若是让闻之主动去问尤岁沢,他怕是永远都没法开口。
闻之听见了自己微哑的应答:“好。”
尤岁沢起身,给两人都倒了杯水:“你不用想太多,只是先和你说一声。他最近都没什么空,所以见面也要过段时间。”
“嗯……”闻之用水润完嗓子后,放下水杯有些紧张地说道:“沢哥,谢谢你。”
尤岁沢站在一旁,手上的杯子在空中停了一秒:“不客气。”
闻之感谢尤岁沢,是因为在他们说了这么多以后,就差一点就会提及云姨的事,但尤岁沢却完全避开了这个话题,提都没提。
只要这件事没有摆到明面上来说,闻之就还能尽量保持平和地,让自己自私一点待在尤岁沢的身边吸取热量。
岁安像是察觉到主人低落的情绪,四脚一蹬跳到了闻之的腿上。
十几斤的重量一下子踩回了闻之飞扬的心绪,他无奈地抽出被舔/舐着的右手:“岁安别闹。”
刚说完,闻之便僵住了,前侧刚准备去放水杯的尤岁沢回过头,眉头微微挑起,眼神意味不明:“岁安?”
闻之第一次在尤岁沢脸上看到这样算得上生动的表情,但他却没了心思欣赏,住进来之后他从没叫过岁安的名字,没想到第一次就被撞破。
他莫名有些心虚,好像又回到了高中时每次撒谎都被尤岁沢毫不留情戳破的时候。
“随安,随遇而安的随安……”闻之连忙编了个谎:“他之前不是野猫吗,我觉得这个名字挺应景的……”
“……好名字。”尤岁沢转身离开,把被子放进了水吧台:“可你之前不是说它叫安安?”
“……”
果然,做人还是要实诚点,没事不要扯谎,一个谎话一旦被识破就要用一百个谎话来圆。
“随安是它的大名,安安是小名……”
“挺好的。”尤岁沢柔和一笑。
正常来说,尤岁沢的五官俊美矜贵,笑起来是极为好看的,但闻之在这个难得的笑意下竟起了不少鸡皮疙瘩。
总觉得有事不妙……
尤岁沢将杯子清洗干净,话题骤转:“明天先和我去趟医院,先拆个线,拆完线后检查一下身体状况,然后拟定一个食物营养表。”
“你后面的三餐就按规定来,我会看着你。”
他擦了擦湿润的手,抱起脚边一直蹭的岁安:“再被我发现你背着我吐……”
尤岁沢话没说完,完全让人自行理会,闻之却仿佛体会到他的未尽之意。
高三上学期的时候,有个挺社会的女孩和尤岁沢表白,结果自然是被拒绝。
那女孩不甘心,跟自己在校外认的大哥哭诉,那小混混便叫嚣着要替她教训尤岁沢,打一顿给洗干净送到女孩床上。
闻之那会在学校里大小也算个校霸,只是跟尤岁沢认识以后一直被管着好久没打过架。
结果他比尤岁沢提前知道这件事,当时就怒了,逃了一节晚自习带人出去跟那小混混打了一架。
他那会儿觉得自己是仗义,是单纯地为兄弟出头,根本没想明白自己当时的火冒三丈从何而来。
逃课打架的事很快被尤岁沢知道,当时尤岁沢近一周没跟他说过一句话,每天晚上睡觉用软布把他两只手捆在床头,说他睡觉乱动会压到伤口。
不论闻之怎么保证自己不会乱动,尤岁沢都没理过他,硬生生捆了他一个礼拜。
手臂上的伤倒是好得挺快,但手腕上多了一圈红印,害得闻之好几天没敢穿短袖。
自那以后,闻之再也没敢背着尤岁沢打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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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时还是挺甜的嘛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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