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嫣以一介凡人之身在试炼终选中一鸣惊人,又放着琼华元君和玄镜仙君两位道法高深辈不选,执意要拜姬少殷为师,自然成了入门宴上焦点。
觥筹交错,她始终注意着几位峰主动向。
谢爻还未开宴便离去,不久后郗子兰、谢汋和许青文也接二连三地离席,四人去而不复返,留下夏侯俨主持夜宴,看凌霄恒脸色便知定是了什么事。
能一次惊动四位峰主,会是什么事呢?
她不由想关于谢爻传言,他似乎是在百年受过一次伤,之后便闭关不——今日在镜池旁看见他,表看来倒是一切如常,但以他对郗子兰重视,若非不得,他绝不会在开宴时便抛下道侣,甚至连一句解释、一句场面话都来不及留下。
若当真是心病作祟,是因为什么诱因呢?
一个念头闪过她脑海,照机镜。
冷嫣忽然想起当初曾听谁提过一句,谢爻从未进过照机镜。
有在乎人和事,才会有忧有惧,他怕是什么呢?
冷嫣发现自己一叶障目了。因为谢爻当初杀她时毫不迟疑,她便一直当他是个冷酷无情、无懈可击人,但对一个当牲畜养凡人冷酷,未必对同类无情。
他年幼时惨遭灭门,这件事必定在他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印记。
谢氏满门一夕之几乎死绝,只剩下他和堂弟谢汋。
谢汋,他在这上仅剩血脉至亲。
冷嫣一早算谢汋早晚会去凌州——夏侯俨表面对凌霄恒俯首帖耳,其实早对这倚老卖老、指画脚师伯心怀怨怼,凌虚派岁贡事,他一定会派个修为强,段高,又绝对信得过人去,除了谢汋不作他想。
她打算操纵宋峰寒,直接杀了谢汋。
但今天事让她改了主意——留着谢汋一命或许更有用。
“剑翘,在想什么这么神?”坐在她右边姬少殷道。
冷嫣回过神来:“约是多喝了几杯酒,头有些晕。”说着拿起酒杯。
姬少殷从她中接过杯盏,不动声色地将酒液倾在身玉碗中,从自己食案上拿起个青玉兽面纹酒壶,压低声音道,“这壶里灌其实是茶,我酒量不好,每次宴饮都会预备一壶茶。”
他顿了顿,半开玩笑道:“这事我从未告诉过别人,你可要替我保守秘密。”
冷嫣怔怔地点点头。
姬少殷虽然带了壶茶,但也实实在在地喝了不少酒,如玉脸庞变成了酡红,人也比平常活泛不少。
“你入了重玄,宗门中便都是你家人,不必那么拘谨,”姬少殷道,“你很快就会知道,长辈们都是很好相处人。”
冷嫣不知怎么回答,只能拿起斟着茶酒杯。
姬少殷站起身,倒了一杯真酒,对冷嫣道:“三师叔明日要启程去凌州,我去祝他一杯酒,去去便回。”
冷嫣点点头,抿了一口茶,茶汤早冷了,入口冰凉又苦涩。
……
入门宴一直进行中宵。
新入门弟子是夜仍下榻门客馆,只待翌日搬去师父所居山峰。
翌日天明,冷嫣将带来几件简单行李收拾停当,推门去,却见肇山派师兄弟二人正将一堆被褥铺盖、锅碗瓢盆从房中搬廊庑上。
青溪听动静立即抬起头,笑容可掬:“苏姑娘,恭喜恭喜!”
饶是冷嫣这样人,看见这般没心没肺、不带一丝阴霾笑容,也觉透过薄雾晨曦更明亮了些。
她点点头道了声多谢。
她不是多事人,但这两日吃了他们不少东西,见他们整理行装,总不能不闻不,便道:“你们要走?”
青溪兴冲冲竹筒倒豆子般道:“是呀苏姑娘,不过不是离开重玄,只是从门搬内门重黎殿去。”
冷嫣诧异道:“重黎殿?”
重黎殿在内门重黎阳泉旁,如今正是若木居处。
然,青溪接着道:“是那位天枢道君让我们过去住。”
冷嫣挑了挑眉。
青溪赧然摸摸鼻子:“是这样,昨夜我们师徒三人提离席……苏姑娘也知道,我们是俗人,脾胃也俗,入门宴那些仙花做菜肴好看是好看,实在是吃不惯,便想早些回门弄些饭食吃。”
他顿了顿道:“说来也巧,刚走头,便看见那位姬道君也来了,我不心听见他吩咐侍从去找些……落胃饭食……”
冷嫣一听便知若木绝不可能说得这么委婉。
青溪清了清嗓子接着道:“我就斗胆请那位道君来我们这用膳了。”
冷嫣不由对这碎嘴修士有些刮目相看,他这胆子不可谓不,约是天生缺心眼。
青溪兴高采烈道:“我来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姬道君竟真答应了。”
柏高一直在旁听着,此时方才道:“你也真是胆包天,那位姬道君刚那日,一言不合就杀了杨林东,你忘了?”
青溪道:“我看那姬道君并非凶残之人,八成是那杨林东做了什么过分事。”
柏高道:“你怎么看来?”虽说他也觉得姬若耶并不像传闻中那般凶神恶煞,但还是希望师弟能改改这性子。
青溪理所当然道:“相由心生,姬道君生得那么美,当然坏不哪里去。”
冷嫣有些哭笑不得,后面事他不说她也能猜了,老道厨艺确了得,便是若木那条刁钻舌头也挑不毛病来,只不知祂用了什么法子说服一派掌门跑去替祂掌勺。
青溪道:“来师父是绝不肯答应,哪怕咱们肇山派再穷再落魄,替人当膳夫总是说不过去……不过姬道君没有以势压人,也没用钱砸人,只将师父每一道菜肴精彩之处简单点了点,师父就像是伯牙见了子期……姬道君话又说得客,当然也是真方……”
冷嫣这下真有些惊讶,她认识若木以来,从不知道祂和“客”两字有什么关系。
以祂性子,直接砸钱,颐指使地命令那老道替祂办事才对。
她脑海中忽然闪过那块惟妙惟肖猫玉佩,一个念头随之浮现来,难道是因为肇山派师徒几人与她有过几顿饭交情?
随即她自己都感荒谬绝伦,不禁笑了。
约是那老道厨艺实在太高明吧。
青溪还在喋喋不休,忽听“砰”一声响,便见那老道咻咻地从房里冲来,破蒲扇重重拍打着徒弟脑袋:“我是做了什么孽,捡了你这种憨东西,我就该让你淹死在赤水河里!”
青溪仗着腿脚利索,绕着院子跑了一圈,回冷嫣面:“对了苏姑娘,左右你还未辟谷,天留宫离重黎殿也不远,不如一起每晚过来用顿便饭吧。”
冷嫣道:“恐怕不方便吧。”
这回却是柏高先开口:“无妨,是天枢道君主动开口,说划个独院给我们,有什么友人访也不必知会他。”
肇山派在重玄“友人”除了她还有谁。
冷嫣不由失笑,这别扭精扔了玉佩,发了脾,却拐弯抹角地搭了台阶,若她不顺着台阶下,还不知要成什么样。
她想了想道:“多谢几位好意,我去师父,若是他应允,往后便叨扰了。”
老道笑道:“苏姑娘不必见,人多热闹,你不嫌弃青溪那孩子碎嘴就好。”
聊了两句,冷嫣便背起行囊走了院子,天留宫仙侍牵着鹤等候在门。
得天留宫含嘉殿,姬少殷迎了来,身旁还有个熟人。
冷嫣规规矩矩地行礼:“拜见师尊,沈师叔。”
沈留夷淡淡道了声“免礼”,嘴角虽挂着微笑,眼里却没什么笑意,似乎比以更显疏离。
姬少殷笑道:“我是第一回收徒,准备不周,又不知家需要什么,难免有遗漏,真真也是粗枝叶性子,好在你沈师叔相救。”
冷嫣道了谢,随着两人向殿中走去。
姬少殷边走边道:“按照宗门惯例,弟子院落都在师父居处左近,方便随时传道授业,还望你不要介怀。”
冷嫣点点头:“弟子明白。”
说话,他们穿过一片松林,来一处清幽庭院。
守门道僮忙打开门扉,冷嫣向内一望,只见房舍俨然,庭院深深,虽质朴无华,看着却很舒适。
姬少殷道:“这是我一时兴起辟药庐,陈设简素清寒了些,我也不知你喜欢什么样摆设,你有什么想要便告诉你沈师叔,让她带你去库房里挑。”
冷嫣道:“很好了。”
姬少殷带着她穿过三进院落,走后园中。
房舍依山傍水,园子便是后山,园中草木丰茂,流水潺潺,颇有野趣。
“平日这里也没什么人打理,”姬少殷指着一方园圃道,“这地方原打算栽些灵药,一直也没什么空闲,你可以在这里栽些花草。”
他顿了顿:“剑翘喜欢莳花弄草么?”
冷嫣对着他温和笑脸,忽觉嗓子眼里有些发堵,她摇摇头:“弟子不擅长这些,什么都种不活。”
姬少殷自言自语似地道:“奇怪,莫觉得你该喜欢这些才是。”
他笑着道:“这是可以学,若是你想学,可以请你沈师叔,她最擅长这个。”
沈留夷弯了弯嘴角:“师兄过奖了,苏师侄一心修道学剑,怎会像我这般不务正业。”
姬少殷向冷嫣道:“为师有些急事,便不带你逛了,需要什么同沈师叔说。”
冷嫣点点头:“师父和师叔去忙吧,我自己回院中便是。”
姬少殷又向沈留夷关照道:“剑翘便有劳沈师妹。”
沈留夷道:“师兄放心。”
姬少殷向她感激地笑了笑,便即御剑向北方飞去。
沈留夷目送他身影消失在天际,方才转过头来,她脸上客套笑容不复存在,她看了一眼冷嫣:“你知道师兄是去哪里?”
冷嫣摇摇头:“不知。”
沈留夷咬了咬唇,眼底泪光闪烁:“师兄要我瞒着不说,我却忍不住。”
她顿了顿:“就因为你在拜师礼上闹了一场,师兄被掌门罚了一百戒鞭,他是急着去执法堂领鞭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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