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俨脸色一沉, 问那道僮道:“究竟怎么事?”
那道僮三言两语将来龙去脉说了,原来姬若耶用了肇山派掌门送来的糕点,不出一刻钟便七窍流血倒地而亡, 显是那糕点中下了毒。
夏侯俨道:“肇山派师徒三在?”
道僮道:“禀掌门, 事发后便不见了踪影, 天枢道君带来的侍卫和重黎殿的仙侍还在重黎峰上搜索。”
夏侯俨沉吟道:“看来肇山派师徒当是下毒之,这是畏罪潜逃了,只不知是受指使。传我的命令, 立即开启混元法阵, 封闭九峰,一只飞蚊也不许逃出去。”
他顿了顿接着道:“加派手去搜山,务必将逃凶搜捕缉拿, 再从外门抽调两百弟子,在各条通往山下的道路口守着,本宗弟子只有凭峰主令才能出入。还有天枢道君的仙蜕, 多派几个弟子看守着,不要让任靠近, 我稍后便到。”
待道僮领命退了出去,夏侯俨瞟了眼谢汋, 只见他依旧勾着嘴角, 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
他心中生出几分狐疑,如果说宗门内有谁能做出这种事, 除了谢汋不作他想。
“此事师弟怎么看?”夏侯俨不动声色地试探。
谢汋莞尔一:“师兄问我怎么看,我自然说是有捷足先登,收受了姬重宇的钱财,买通肇山派师徒替他毒杀堂弟,顺便栽赃我们重玄。不过……”
他顿了顿:“如果处在师兄你的位置上, 大约会怀疑是我这做师弟的私下勾结姬重宇,中饱私囊。”
他弯起眼睛:“师兄是不是这样怀疑我的?”
一丝尴尬从夏侯俨的眼底飞掠而过,他蹙了蹙眉道:“别拿这种事开玩,师兄怀疑谁也不会怀疑你。你是我从小看到大的,难道不知你是什么样的?”
说罢他自己也打消了大半疑虑,谢汋这混账是混账了些,但佻达不羁,行事全凭喜欢,不是汲汲营营的,而且一对钱财看得很轻。
“依你之见,会是谁做的?”夏侯俨问道。
谢汋道:“谁都有能,说不定肇山派那三从一开始投奔我们重玄,是有心设计的。”
他顿了顿:“或者那师徒三根本是姬重宇的。”
夏侯俨思索一番,摇了摇头:“肇山派三是姬若耶自己带重黎殿的,实属偶然,否则那三如今还在外门,根本没有接近姬若耶的机会。”
谢汋道:“还是师兄想得周到。那便是他们到了重黎殿之后才被买通的。”
夏侯俨皱着眉道:“还有一种能,有杀了姬若耶和肇山派师徒三,再将那三的尸首藏起来或处理掉,造成畏罪潜逃的假象,把姬若耶的嫁祸他们。”
谢汋颔首:“如此说来,肇山派师徒还真是冤得很。”
夏侯俨捏了捏眉心:“无论如,我们先去重黎殿查验一下姬若耶的尸身,然后将此事告知姬重宇。”
……
半夜三,重黎殿中灯火通明、声嘈杂。
夏侯俨和谢汋御剑飞到殿前云坪,便即直奔偏殿而去。
殿门已被阵法封锁,门外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许多,有姬若耶的侍从,也有重玄弟子和重黎殿的仙侍。
看到掌门驾到,众纷纷让开,一个姬氏侍从打扮,相貌俊秀文弱的年轻上前揖道:“仆拜见夏侯掌门,玄镜仙君,道君的仙蜕在殿中,事发后仆一直在此地把守,没有去过。”
他又指了指一个仙侍道:“道君是吃了这位仙侍送来的糕点忽然七窍流血的。”
那仙侍一脸惊恐,拼命摇着头:“奴……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夏侯俨认出他是姬若耶的贴身侍从,点了点头,便即走殿内,里面的一应物事都没动过,杯盘碗盏和残羹冷炙都原封不动地摆在案上,包括那碟少了一块的桃花酥——据侍从说,姬若耶正是吃完那块桃花酥后一命呜呼的。
姬若耶的尸首被放在卧榻上,双目睁着,直勾勾地盯着帐顶,七窍中流出的血痕还在,看着十分瘆,生动地诠释了为不瞑目。
不过夏侯俨和谢汋不约而同地认为他这副模样要比活着时顺眼得多。
夏侯俨转头那姬氏的侍从道:“否容我探查一下道君的经脉?”
侍从道:“这里没有做主的,小斗胆替道君做这个主吧。有劳掌门。”
夏侯俨将两指搭在尸首冰凉的手腕上,将一缕灵气注入他经脉中,那缕灵气未能行至心脉便已消外逸消散,显然他已得透透的。
“如?”谢汋道。
夏侯俨一脸凝重地摇了摇头:“太迟了,已经药石罔效。”
那清俊侍从长揖至地:“小斗胆,敢请掌门为道君召魂聚魄。”
夏侯俨颔首:“原是我分内之事。”
一边说一边从袖子里取出个聚魂瓶,便即捏诀施咒,不一会儿,便见一缕缕烟雾似的东西汇入瓶中灵液里。
这姬若耶的魂魄,自然是要随着尸首一起送去姬重宇的,至于他要怎么处置那瓶子里的东西,找什么样的借口,便不是他该操心的事了。
夏侯俨将那瓶子塞入尸首的衣襟里,便即姬氏家主姬重宇传音。
姬重宇自然要震惊悲恸一番,夏侯俨嘴上道着节哀,心里恨不能将姬重宇这老狐狸碎尸万段,在重玄出事,好处却半分没有,真真是为作嫁。
安慰完痛失亲的姬氏家主,夏侯俨便吩咐弟子去准备棺柩和灵车,对那忠心耿耿的侍从道:“我已与你们姬家主商定好,明日一早便送天枢道君的仙蜕长留山,你是道君的亲信,便由你扶灵,敝派亦会派同行。”
那侍卫行了个礼:“多谢掌门。”
夏侯俨见他眼眶红红的,心中纳罕,姬若耶这样的性子,身边竟还有真心实意为他悲痛。他拍了拍年轻的肩膀:“你也节哀,将道君的灵柩安安稳稳地送长留,也全了你们一场主仆之情。”
话虽如此说,他心里明白姬若耶手下这些八成是活不了的。
安排好诸般事宜,将姬若耶的尸身和装有聚魂瓶的玉匣放入棺柩中,主持搜山的弟子来禀报,肇山派的三依旧无影无踪。
夏侯俨皱眉:“三个大活不能凭空消失,继续搜,务必将这三找出来,活要见要见尸,不然怎么姬家主交代?”
姬家主并不需要交代,但若是将那三找到,或许有意外收获。
……
谢汋陪着师兄忙活了一夜,到叶蛰宫时天已微明。
他饮了杯酽茶润了润喉,放下茶杯,捏诀传音:“怎么样,办妥了么?”
话的是个子的声音,嗓子有些沙哑,还有点瓮声瓮气的:“禀仙君,已办妥了。”
谢汋道:“你做得很好,别哭红药,肇山派那三本来是谋财害命的奸徒,不足惜。明天你找个合适的时机,带那三的魂瓶来见我。”
石红药低低应了声“是”,哽咽道:“仙君,这是最后一次了,对么?”
谢汋温声安抚道:“这是自然,我怎么会骗你?等灵石到手,我便带着你远走飞,找个世外桃源住下来,从此过与世无争的日子。”
他叹了口气:“红药,为了我们的将来,有些事不得不做。”
对面的子似乎被他说服了,轻轻地“嗯”了一声。
……
肇山派谋财害命的奸徒之一——穆青溪,直到此时还有些恍惚。
他们师徒三如往常一样准备好天枢道君当晚要用的宵夜小心地装在食盒里,正要各自房打坐,不约而同听见耳边传来一道如清泉般干净的声音:“你们想留在这里,还是活着跟本座走?”
这声音他们实在太熟悉,因为天天都在耳边响起——正是天枢道君姬若耶的声音。
青溪和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还未过神来,便听他们师父斩钉截铁道:“活。”
话音甫落,便有个网兜似的东西将三一兜,随即他们便坐在了一驾金碧辉煌的大车上,拉车的正是姬若耶那八只雪白的山魈。
那些山魈三肢着地,凌空飞奔,便如腾云驾雾一般,他们只听耳边风声“嗖嗖”,两旁的山石树木迅疾后退,变成了一道道灰黑的残影。
车上却只有他们师徒三。
“师父,咱们这是去……”话说到一半,青溪惊讶地发现师父手中还端着那口用来炊饭的炼丹炉。
老道怡然自得地把炼丹炉放在一旁,从背后抽出破蒲扇,在徒弟头顶上拍了一记:“一惊一乍的做什么,叫看见,又话咱们是乡巴佬。”
青溪苦着脸道:“现在是担心这个的时候么?”
老道乜他一眼:“那该担心什么?小孩子担心这个担心那个,小心不长个。”
他悠然地摇了摇蒲扇:“既来之则安之,横竖我们山门都铲了,哪里不能为家?”
两个徒弟却没法像他那么豁达,柏忍不住道:“师父,徒儿怎么觉得那姬道君有些古怪……”
老道嗤了一声,在大徒弟脑袋瓜上也拍了一下:“家救咱们一命,你管家怪不怪。”
柏过味来:“你老家是不是早知道什么了?”
老道眯缝着眼睛,摇晃着蒲扇,慢悠悠道:“知道你们师父为什么活那么长么?”
两对视一眼,都有些不明里。
老道跳起来在两头顶上各扇了一记:“因为他从不多嘴!”
……
冷嫣一夜在房中练剑打坐,半夜得到石红药的消息,才知谢汋按捺不住,选在了这天夜里动手。
虽然明知若木不能有事,但听到石红药禀报“姬若耶已”,心头还是莫名一颤。
翌日清晨,院外响起敲门声,披衣起身,打开门一看,是姬少殷身边的道僮素问。
“怎么了?”冷嫣明知故问。
素问欲言又止道:“苏仙子,重黎殿的天枢道君昨夜突然羽了……灵柩今日一早便要送长留山去,仙子与道君素有来往,若是想送道君一程,得赶快过去。”
姬少殷身边的道僮也和他一样体贴温厚,冷嫣道了声“多谢”,便即乘上素问牵来的鹤重黎殿飞去——许多都知道时常往重黎殿跑,也知道的坐骑苍鹰是姬若耶送的,了于情于理都该露个面。
修道之不太讲究丧仪,也没有灵堂,只是一口上好的棺木停在正殿中,还未盖上棺盖。
“姬若耶”静静躺在棺木中,七窍中的血迹已经擦洗干净了,但双眼仍然睁着,原本粲若晓星的眼珠仿佛蒙上了一层擦不去的灰,变得黯淡无光。
俊美无俦的脸庞依旧像是用世最无暇的美玉,由最灵巧的双手雕琢而成,然而从底下透出了一股气。
冷嫣见过无数尸首,不乏在手上的,按理说再没有什么能让害怕,况明知眼前的只是幻象,的傀儡心脏仍旧发冷,收缩,像是有只冰冷黏湿的手攫住了它。
眼前的脸和记忆中的少年慢慢重叠在了一起。
“别看了,”若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懊悔“这是假的。”
冷嫣过神来,淡淡道:“我知道,当然是假的。”声音里却带上了不易察觉的颤抖。
定了定神:“你打算杀了姬重宇?”
若木:“嗯,杀了省事。”
冷嫣道:“那你带上一样东西。”
若木道:“什么?”
冷嫣低头扫了眼腰的佩剑,眼中闪过一丝冷意:“断春。”
姬玉京出生时姬家照例找了批命,然而这一出生便贵为姬氏下一代继承的婴孩,却有着不幸的命运——他的亲生父亲注定在他的剑下。
是时候让谶言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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