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下一刻白寅的手诀再起,他的手里燕三再次恢复原貌,山上的柳家与山下的雾泽村又完好无损地出现了。
可虽然复原了柳莺飞所期待的一切,但无疑是最幻灭的打击。
他以事实相告她,眼前一切不过就是她自欺欺人的幻象。
柳莺飞终于崩溃后退了一步,面色惨白地说道:“我从来没想过,让雾泽村消失,更未想过让家人与三郎死的,是,是无量大师骗我,说只要我做好山主我所珍视的人就能安康一世,可是他们都死了。”
“那就是你作为山主的失职。”
“我什么都没对他们做过。”
“但山主患得患失进退难舍,会影响着大山。”
“可我从未想过害死他们……”
“迷路萤火不是你的产物吗?那便是你内心的纠结,所以导致了新物种的产生。”
柳莺飞张口要辩解。
但白寅再说:“若你执意说你没有拜拜不定犹豫不决,为何雾泽村消失那么多年,你却还是不惜找人取代你,再制造了这一场欺骗你自己的人间幻境?”
柳莺飞欲言又止了好几回,终于百口莫辩崩溃地捂住脸,坐在石头上,披在身后的头发,长出了长长绿草。
是的,她迷恋人间的那丝温暖,无法自拔,柳莺飞身体微微颤抖:“你大概不知道,生长在充满关爱的家庭之后,一个人生活在大山上有多寂寞……”
白寅面无表情听着。
“一开始,家里人会对我充满了思念,慢慢的,小哥成亲了,大哥又有了新的孩子,在不久小哥也有了自己的两个孩子,哥哥们都有了新的期待,父母也有多了可以取代我的牵挂,慢慢的,就把我遗忘了。就连说了此生非我不娶的燕三郎,也跟其他姑娘成亲了。”
夜幽不得不提醒她道:“人类寿命不过短短几十载,燕三郎等了你十载,足够了。”
“我知道的,所以我从来没去打扰他们,我只是远远看着,看他对他怀孕的妻子呵护有加,我也真心祝福他能幸福美满,儿孙满堂的。”
白寅道:“那你气味和不直接出现告诉他,而不是让他等到绝望。”
“可我若接近他们,大山就会出事。”
白寅冷哼:“原来你知道。”
柳莺飞顿时回头看向他,有种无处遁形的彷徨。
白寅道:“你舍弃不了大山,又舍弃不了那些人,所以大山如今妖孽横生,而那些人也遭受了灾祸,这一切都是你这个山主的失职。”
她知道,她都知道,所以才后悔,可是她后悔也没用了,所以她只能悔不当初地问:“难道大山就不能有感情吗?”
“能,可大山的感情一年四季就是一年四季,你用你人类的悲春伤秋赋予大山春夏秋冬违背天地法则,法则便会对此做出审判。”
所以一切都是她的错,若是当初她直接让大山枯萎,选择家人选择燕三的话,那至少可以在大山反噬之前,让他们离开。
若是当初她安分守己守在山上,不去看家人与燕三的幸福,只是单纯地以雾泽山的春夏秋冬去感受人间的四季,或许山与人都安然无恙。
可时光回不去了。
柳莺飞看着白寅苦涩一笑:“你法力不凡,似乎也非寻常人类,你将四季看得如同通透,那我请问你,你可有人类的悲春伤秋?”
“我不是山主。”
“那你的那个姑娘呢?”柳莺飞望向她的眼睛,“她对你那么重要,为何她却宁愿成为一座山,也不愿意让你找到她?”
白寅眸光骤然生寒,周围的幻象再次瓦解,变成了荒山野岭。
“她在哪里?”
柳莺飞垂下眼眸,不回答。
白寅道:“你自己酿成的大错,为何还用别人来替你承担?”
“我没有让她承担。”
“但你却束缚了她,让自己从你该守护的大山里解脱不是吗?”
“……”柳莺飞无法回答。
“过去你已经无法弥补,唯有守住这山才是你赎罪的唯一机会,否则你就是走到天涯海角,这雾泽山也还是压在你的身上,成为你心中永远的罪恶。”
柳莺飞咬牙挣扎了许久,但她没有找到任何反驳白寅的理由。
因为她无论走到哪里,也不会有真正的家人,不会再有燕三郎了。
没有他们这人间对她又有何意义?
还不如在这里,守着大山,守着山下的白骨,直到她生命的尽头。
柳莺飞从袖袋当中将那面铜镜拿出,无比珍爱地看了许久,喃喃像是在自语。
“这是我从山下带上山,并留在身边数十年的物件,或许它就是我的执念吧。”
说着,她抬起手,看掌心的镜子。
镜子外是萧玉官的模样。
镜子内是一张长满绿草与青苔的脸庞。
就在两张脸对上的瞬间,二者发生交换。
柳莺飞从萧玉官的模样,变成了她的模样,而她人类模样早已经与大山相容,脸上生长着青苔与小花,长得拖地的长发内夹杂着青草绿藤,那双作为柳莺飞时流光婉转的眸子,此刻变得空寂无光。
柳莺飞的手随意往身侧一放,手中的铜镜掉在地上。
她一边走向了眼前的山壁,一边幽幽说道:“并不是我关着她,而是她自己躲进来的,能不能将她带出去,只跟你与她自己有关,别人无能为力。”
说完她毫无障碍地融入岩壁之内,与山体融为一体消失在白寅面前。
白寅捡起那个不过手掌心大小的铜镜。
可镜子里什么都没有。
他用手抹了又抹。
“玉官。”
他的声音竟是自己都没察觉的低哑,可任由他怎么叫,镜子都跟着世间所有普通的镜子一样不会回应他,映在镜面上的也只有他自己的模样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