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会散去。
人群如同海潮一样逐渐退却。
大街上悬挂的红灯笼也逐渐被撤下，人间仿佛从极度繁华，回到了以往的平凡。
街头阑珊的灯火下走出一高一矮的两人，高的那个手里提着一盏莲花灯，矮的那个手里抱着一个大礼盒。
两人走到分开的路口，矮小的那个先停下脚步，将抱在怀里的大礼盒递出去说：“这个，给你。”
“这不是你拿花糖换来的礼品吗？”
“若不是你把我举起来，我根本就抢不到花糖，这本来就该是你的。”
“那便当是莲花灯的回礼。”
“可莲花灯本就是谢礼。”
“也是。”老班主想了想说，“那你再回个谢礼即可。”
莲子立即说：“你想要什么？”
要什么啊，老班主想了想，说道：“明日起，跟老西头学孝悌忠信礼义廉耻。”
“我……”莲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老班主反问：“你若不愿意回礼也就罢了。”
“我……我也没说不愿意啊！”只是刚才班主将它举起的举动，似乎也没那么值得感动啊，人类有个说法是给颗甜枣打一棍，这老头是在整它吧？莲子突然灵机一动说，“可我不要老西头教。”
班主想了想说：“我来教你亦可。”
它完全没想到他这么轻易就答应，看来他是真的愿意教它：“为什么？”
“嗯？”
“我跟别的孩子不一样，你为什么愿意帮我还愿意教我。”
班主回答：“想看你值不值得。”
不是可怜，不是同情，也不是觉得它好，而是想看它值不值得？
莲子没想到会得到这个答案，也没想到就为了给这个人证明它值得，它后来拼尽了全力。
当然莲子现在的回答是：“明日还不行。”
“为何？”
莲子说：“明日我需要休假，若是后日也是。”
班主猜到了原因：“给你母亲积功德吗？”他看它的花是要开了。
莲子没否认，只是说：“本来至少该让她今夜醒来的……总之这两日我母亲一定会苏醒的。”
班主也没有帮它的意思，只是觉得，让它这样去找功德的事也该结束了，所以他跟它说：“那你母亲醒来的时候你再回戏班吧。”
说完他举头望着天上那轮玉盘似的月亮说：“今日月正圆，好花也会开，时辰不早，回去吧。”
说完高高大大的老人，提着一盏莲花灯往道路的另一边走去。
莲子目送他远去，然后抱着大礼盒往家里的方向跑去。
皎皎圆月照人间，深巷之内有犬吠，徐徐的风给夜里送来了秋的凉，架在深巷之间的石板路上，回荡着莲子奔跑的脚步声。
班主老头说，做过的事都会留下痕迹，这些会是它为人时的痕迹吗？
班主老头自然不会回答它，可是，锋利突然传来了一阵淡淡的花香，莲子仔细一闻，不是莲香还是什么。
它低头一看，腰间的佛莲竟然开了，以它肉眼所见，一片一片地绽放。
红色的花瓣之间，有圣洁的白光流淌，美得不可方物。
下一刻莲子拔腿快速往家里跑，花再美它可一点不稀罕，因为它本身就是莲。
推开母亲房门的那一刻，看到躺在病床上一年的人坐在病床上，偏头看着窗外的月华，听到开门声她扭头看过来，然后对它露出温暖的笑容，然后对它伸出手说：“过来，让娘看看。”
它走到床边，其实并不愿意让她抱的，从它会走路就不喜欢与人亲近，包括她。
可当她的手推着他的脊背往她身上挨的时候，它竟然没有拒绝，然后听见她说：“娘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长大了。”
莲子第一次觉得，人间原来真有让人高兴的一天，比这次的中秋之夜。
它去叫醒了已经睡下的婆婆，让她扶着母亲出去欣赏中秋的圆月，母亲还好，只是欣慰的看着月亮，倒是婆婆说了好几句：“苦尽甘来，花好月圆人也圆。”
一旁的莲子低头看身侧的佛莲，确实花好月圆啊，只可惜她们看不见这朵佛莲。
母亲再次回房睡下。
莲子躺在外头的床上，怎么也睡不着，想到班主说的那句“今日月正圆，好花也会开”突然振奋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又重新套上鞋朝着客栈跑了过去。
急迫的敲门声让班主不得不走到门口将门打开，门前丑丑的孩子一脸振奋地跟他说：“班主，我娘醒了！”
这好像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莲子的笑容。
虽然笑起来也很丑，但眼睛却有了光泽。
“那你没留在家里照顾她？”
“婆婆已经照顾她又睡下了。”
“你却不睡。”
“我……”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满满的，就是很想找人分享这份喜悦，而它想到的人只有班主，但面对他它又不敢这么说，于是说，“我睡不着。”
班主嗯了一声，下一句是：“那现在就开始吧。”
“开始什么？”
“我教你何为孝悌忠义，礼义廉耻。”
“……”莲子表情一僵，抬手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它大概是疯了才会过来找他分享这个高兴的夜晚，“班主，我突然觉得有点困了！”
衣领被人一拉，人跟着进屋。
片刻之后，它坐在桌前，桌面放着一本礼记。
班主坐在它对面一丝不苟地说道：“礼、义，治人之**；廉、耻，立人之大节。盖不廉则无所不耻，不耻则无所不为。人而如此，则祸败乱亡，亦无所不至。”
莲子突然像举起手，揪起自己的头发，大喊一声，大意了！
它竟然自动送上门来找虐！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莲子依旧如坐针毡，它得想辙，它得撤，它不要上课啊。
“班主，这么晚了，你该休息了！”
啪
一个教尺打在它的手上，莲子连忙缩回手，为什么打它？！
班主说道：“刚与你说过，我是长辈，又给你传道解惑，你该对我用敬语。”
莲子要走的决心更大了，它立即说：“班主，这么晚了，您该休息了。”
“我不困。”
它困啊！它现在一点也不兴奋了！
“我想了想，你……您平日那么辛苦，还是让老西头教我好了。”
“我已经吩咐老西头去忙别的事了，所以，我们继续。”他教尺敲了一下它的书页，“坐姿要端庄，脊骨挺直。”
要疯了，莲硬着头皮坐直身体。
班主继续说：“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
国灭不灭它不知道，但继续下去它会灭亡吧，莲子……生无可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