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承安伯信任萧胤,所以事情进展便十分顺利。
一日晚上,唐妩给承安伯下了药,同萧胤偷偷潜入了伯府书房下的密室。密室里虽然没有什么冶铁的摘要,但却让他发现了另外一个秘密。
当年顺贵妃是要拥护四皇子继位的,那女人谋划的早,早在燕国先帝的身子还算硬朗的时候,就暗暗筹备了一个军需库,那里面有近两万件铠甲和利剑。
组成一个先锋的骑兵营绰绰有余了。
这样的东西,怎会让萧胤不动心思?
因为拿到冶铁的技术,等着再生产,那还需好些日子,自然不如现成的诱人。
得了这个消息以后,萧胤对唐妩算是更好了,他不仅想方设法地护着她,更是给她塞了无数张地契。
他知道,她一定喜欢。
可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很快便出事了。
一日,承安伯说有重要的事找他,叫他酉时三刻去伯府一聚,他隐隐觉得不对,便叫孟生带着人手埋伏在周围。
萧胤刚下马车,府里的小厮就出来,躬身迎道:“四爷,伯爷已经在荣辉堂等候多时了。”
他走的是条徜徉小道,还没见到光亮,就听到前方传出了鞭子“啪啪”的抽打声,里面女子的惨叫一声比一声低。
她的声线那么特别,他怎可能听不出来?
萧胤双手握拳,大步流星地推开门,这时,承安伯也恰好停了手。
“钟家弟弟来了?”承安伯回头笑道。
他微微侧头,瞧见了趴在杌子上的唐妩,整个人青筋暴起。
承安伯自然看出了他眼中的心疼,他缓缓走到唐妩身边,拽着她的头发,将她从长杌子上拎了起来。
“让钟家弟弟见笑了,我承安伯的府上今日居然出了一件丑事。”说着,他便用手解开了唐妩的衣衫,露出了大片的肌肤,然后指了指上面的红痕“啧啧,你瞧瞧她这胸口!你觉得,我今日是该抽死她,还是该给她浸猪笼?”
上面红痕是怎么回事,萧胤再是清楚不过。
承安伯为何要叫他来看这一幕,他自然也是清楚……
半响,萧胤低头勾唇,轻声嗤笑,看起来倒是比平时多了一股痞气。
“怎么,弟弟这是笑话我管家不严?”承安伯又道。
萧胤没应声,只是不疾不徐地挽起了袖口。
这动作看似平常,但着实吓了一旁的孟生一跳。
他家主子是什么样的人,他当然知晓!他可是从小骑在先皇头上撕过奏折的小霸王,从来都只有他威胁别人的份,哪有人敢威胁他?
孟生看出了萧胤的意图,下一瞬,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颤声道:“四爷不可!”他们已经顺利地走到这一步了,那顺贵妃留下的东西,自然也得到手才行。为了敌国的女人功亏一篑,这根本不值得!
“可我不会叫她白跟了我一场。”说完,他抬眸,看了她一眼。
听到这话,承安伯倒是愣住了,他眯起眼睛,歪着头打量着这位钟家四少爷,这一看,才发现他眼里早没了往日里的谦逊。
承安伯隐隐发觉出不对,立马大声疾呼:“来人!快来人!”
萧胤怎么可能等到人来,眨眼之间,他一拳就打在了承安伯的脸上,承安伯嗷嗷呼疼,嘴里骂着:“大胆!你还想不想要钟家的活路了?!”
萧胤弯过臂肘,朝着承安伯的后颈一搪,接着,承安伯就昏了过去。
孟生是萧胤的心腹,从陛下动手的那一刻,他便知道,今夜再也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萧胤垂眸扶起跌坐在一旁的唐妩,对着孟生道:“我要他活到被烧死的那一刻。”语气中的冰冷,是唐妩从未听过的。
唐妩的脸上尽是干涸的泪痕,萧胤一碰她,就见她大滴大滴的泪珠子接连不断地涌了出来。身上皮开肉绽的鞭痕,就像是从他的身上豁出来一个口子。
这种疼,是不用流血,就能感觉到疼。
他解下自己的大氅,披在她身上,柔声对她道:“我来晚了。”
……
当夜,他亲手点了一把火,让整个承安伯府,都在熊熊烈火之中燃烧殆尽了。
他打横抱起她,命令她闭上眼睛,然后用另一只手替她捂住了耳朵。
一步一步走出了那片火海。
直到她彻底停了哭泣,他才低头在她耳畔,痞痞地笑道:“阿妩,你跟了我,嗯?”
——
承安伯府起火的事,在京城掀起了不少的风波,他本想带着她就此离开,却不想国师在当日夜里到了京城。
徐国师是萧胤在训练水兵的时候,从大渝的九奈河中救下来的,原本这也就只是善事一桩罢了,却没想到,这徐国师还有通天的才能。
他不仅知晓易经八卦,更是能看观天象,知天事,这些年,他着实为渝国出了不少力。
“不知国师连夜赶来,是有何事?”萧胤道。
“臣曾扬言要助殿下一举攻下燕国,眼下,便是个极好的时机。”
这话一出,萧胤不禁一愣,“国师直言便是。”
“臣观天象,测出燕国半年之后会有一大灾,到时燕国的喉舌之地邺城,会顷刻间地动山摇,还会出现一个容纳万人的巨坑,陛下若是想一统天下,这场战,半年之内必须要打。”
“可现下军中装备欠妥,若是半年之内久开战,恐怕我方损耗也不会小。”
徐国师摇头道:“陛下有所不知,燕国的先君主昏庸无能,可现如今这位却非等闲之辈。此战若非陛下能占进天时地利人和,也未必会胜!若是时机一过,只怕陛下再想打过来,就难了。臣言尽于此,剩下全听陛下号令。”
听完这话,当夜他焦思苦虑了整整一晚。
他知道徐庸的本事,也知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的道理。于是,第二日他便将返回渝国的事往后推迟了几月。
可当时他不会知道,这一个决定,竟是让他输了他最不肯输的……
——
自打承安伯府被烧了以后,唐妩就成了钟家院子里的金屋藏娇。
他记得,那时候她乖顺的很,一间房子两个人,他们过了一段这世上只有贫民夫妻才会过的日子。
那时不论他多晚回来,她都会在院子里等,有次她因此招了风寒,他厉声斥骂她以后不得胡闹。
她却笑嘻嘻地对他说,阿妩习惯等你了。
就这一句话,让他的心软的就差化成水了。
世人说她这样的女子是娼妓,说她们只会搔首弄姿,搬弄是非,是家家主君升官发财路上的绊脚石。
可他却从她眼中,看到了坚韧,看到了良善,看到了柔情似水,也看到了天真烂漫。
他白日里忙,她也从不过问,就只在家为他洗衣做饭。
萧胤跟她说了不少次要给她请两个女侍婆子,可都被她拒绝了。
他问她为什么不肯过高门大户里大夫人的日子,她却趴在他身上娇嗔道:这世上的小妖精太多了,只怕收进来就走不掉了。
萧胤听后,眼角带笑,连连亲了她好几口。他凝视她许久,隔了好半天,他又在她耳边轻声许诺说,以后他每晚都会回来都给她交粮,绝不出去鬼混。
她笑骂他简直龌龊之极。
他知道,那时候的她虽然看起来没心没肺,可他心里清楚,她的八面玲珑大多都是曲意逢迎。
就比如,她很聪明,聪明到关起门来日子一过,她便知道萧胤要的是什么。
萧胤的人生过的太顺意了,他的野心勃勃,何尝不是因为想征服些更新鲜的东西?
所以她勾着他,不论他怎么卖力讨好她,她总是坏心眼儿地不肯说好话给他听。
一句都不肯说。
可他当时怎么想的,他自己感叹,女人要的是什么?
无非是钱财,地位,荣耀。
萧胤觉得,就这些,等回了大渝,他都能给她。
如果把唐妩比做一块冰,那他愿做一团火。
他甚至为了她已经想好的退路,他不需要史官赞扬他又多么的英明神武,他只需要他们为她记上大大的一功。
他想让她做大渝的皇后。
哪怕众人皆醒,就他一个人是醉了,他也认了……
可他的美梦还没醒,就听到了支离破碎的声音。
在他准备回大渝的前夕。
他坐在高高的楼宇之上,宴请承安伯以前的旧部下,他如今披着钟家四少爷的名头行事,把承安伯手上的营生都接了过来。
现下该得到的都得到了,只需善后即可。
可就在推杯换盏之际,他竟然瞧见了唐妩和一名男子相拥在一起的画面。
她泪眼婆娑,楚楚可怜,像极了她平时同他一处时的模样。
也不知道她又说了些什么,转眼间,她就被那男人揽入怀中轻声哄弄。
萧胤整个人不由得僵住,一旁的人叫了好几声四爷他都跟没听到一样。
直到看着她破涕而笑的模样,他才缓缓回过神来。
他几不可闻地笑了一声,心想这可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他怎么忘了,依她的出身,想勾搭两个男人,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吗?
他派孟生去打听,回来传报的时候,他气的抬手劈了一张桌子。
程国公家的世子,少年英雄,是。
翌日一早,他见她第二天还要出去,便若无其事地开口道,“阿妩,去哪?”
当时唐妩的那个笑容,让萧胤一辈子都忘不了。
“我去上街,买些新衣裳。”
他双拳紧握,似不甘心一般地,又道:“近来你有没有瞒着我什么事?”
唐妩一愣,转眼一笑,媚态横生。
她回身环住他的腰,亲昵地哼声道,“四爷怎么知道阿妩有事瞒你?”
他低头看着她明亮的双眸,忽然感觉心底里的情意仿佛化成了一摊死灰,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不然你现在就告诉我?嗯?”
萧胤一直都记得他当时是怎么想的。
他想,只要她肯实话实说,他便会破例原谅她一次。毕竟她一辈子凄苦,也没人教她何为贤妻良母,漂泊惯了,自然会犯错。
只要她承认,今后就由他亲自教她……
可她没有。
她还是用她那张迷惑众生的小脸,迷惑着他道:“可阿妩觉得还不到时候,不然四爷再等等?”
萧胤笑着扬眉,抬手拨开了她鬓角的碎发,低头道:“好。”
他眼看着她阖上了钟府的大门,连点犹豫不决都没给他。
他堂堂大渝的帝王,竟然被一个出身在污垢之中的戏子,玩弄了感情。
真是可笑至极。
当夜他便离开了京城。
等他再回来的时候,他带了二十万大军,屠了整个邺城,不出十日,就拿下了京城。
他活捉了一名主帅,一名副帅。他没想到,其中有一个便是她的心上人,是程国公府的世子——程煜。
大渝的将军杜羌向来嗜血,刚捉到人,他便提议要将燕国的将领赐五马分尸之行,以壮士气。
萧胤坐在高处,睥睨着着那个少年,他怒火中烧,沉着嗓子道:“允。”
他那一刻他很当她看到了她的心上人,这位少年将军死在她面前的时候。
她到底知不知错,知不知悔改。
后来,杜羌将程煜的头颅悬挂于城门之上。
他偷偷去城楼上看了她一眼。
她崩溃,悲泣,嘶吼,像疯了一样。
他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她,为另一个男人,把眼泪都流干了。
头也磕破了。
命都不要了……
她跪在角落地三天,她不进食,不喝水,好似风一刮,人就会飞了一般。
萧胤原以为他内心会是爽快的,可是没有,他反倒觉得,他才是疯魔了的那个人。
那颗为她动了情的心,从一开始,他就输给她了。
他缓步走到她面前,给她递了一碗粥。她已经干涸的眼睛里,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又蓄满了泪水。
“四爷……”她开口唤他。
他心里一紧,还未来得急开口,就听到一个渝国将领跪在他身边,大声道:“启禀陛下,城外的尸体已经都收好了,名牌也都登记好了。”
萧胤无奈地挥了挥手,心想,老天真是半点机会都不曾给他。
唐妩屏息凝气,连眼睛都不肯眨一下。
四目相对,仿佛要看穿他一般。
她的手倏尔攥住,倏尔放开,最后颤颤巍巍地抬起来,一把拽住了他的衣襟,流着泪质问道:“这都是四爷做的?”
她说完这话,萧胤死死的扣住她的下巴,对她冷声道:“你与他在一起苟合之时,可曾想过有这一天!”
她身型一晃,跌坐在地上。
“阿妩!朕不在乎你跟过多少人!也不在乎你的出身!朕只要你从跟我的那天起,对朕忠贞!你为什么做不到!你为什么做不到?”
唐妩听后,一直摇头,向疯了一般的摇头,从不断否认,到呢喃轻语,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
她这幅悲痛欲绝的样子,就如同在他身上抽筋拔骨。
萧胤眼底涌现出了浓浓的悲伤,他哑着声问她:“朕问你,你为何要背叛朕?”
过了很久,也不知是多久。
唐妩擦了眼泪,在他面前跪下,她将本该说的话,如数吞下,她额头点地,一字一句道:“四爷虽于我有恩,可我从未想过和四爷过一生。”
听到这话,萧胤不禁笑出了声。
有谁能知道,渝国太后口中那个倨傲轻狂的混蛋球子,在一个女人面前,差些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