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唐妩和郢王在用过早膳后,就上了马车,准备回府了。
由于二房三房的人都不知昨夜东院这边究竟发生了甚,所以唐妩他们走时,也就没弄出太大的动静来。
时值四月,天气已是开始暖和了,整条永扬街都换了面貌,街上的女子提前穿上了纱,豆浆铺子也有了凉热两种,甚至,外面商铺的叫卖声比冬季时越发卖力了。
毕竟这一换季,卖有关女子头面,折扇,还有布匹的店铺,是一家比一家要红火,这心情好了,钱赚足了,掌柜的就是说起话来,也比平时要温柔几分。
唐妩到底也是个爱美的,刚掀开了马车的珠帘,就被外头热闹的景象勾住了。
近来大燕和渝国通了商,有不少渝国的商人都琢磨着来京城买铺面,可京城的铺面抢手,不是人人都买的到的。于是,那些富商就开始挨家挨户地介绍起了他们渝国的特产,药材,衣裳,回形钗等等,这才几个月的功夫,京城的铺面里就多了不少花样,倒是有了百花齐放的架势。
铺面一但多了,就不免要跟旁的竞争起来,就像这名为“钟府”的店铺,刚一开起来,就把对面碧水苑的生意抢走了。
“钟府”买下了用扬街最大的一个四合院作为铺面,不但占地最广,物件最全,就连这院子的景观都十分地别致。
就那黑金色匾额,让人一看,就能察觉出其中的富丽堂皇来。
京城不比地方,钱袋子满满的贵女到处都是,那些一看就穷酸的铺子,即便里头有些个做工精良的珠钗,她们也都是不会去的,反倒是那些卖的贵的,有时候越是受欢迎。
一般像这样的店铺,掌柜的眼睛就像是个算盘,谁一近来,一瞧穿着,身边的女使婆子有几个,就知道该热情还是不该热情了,所以很多贵女在进去之前,都得先捏捏自己的口袋,再三地思地考一番。
可钟府这铺面,真是太会折磨人了。他们找了两个容貌极其艳丽的姑娘站在外头迎客,从头到尾带的都是这店内的最新款式。
迎来送往之间,手指还会抚着耳垂上的挂饰和脖颈上的珍珠头面。看得外头的小姑娘抓心挠肝的,哪怕是个定力十足的,最后也都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
出来的时候,钱袋子个个比脸干净。
这不,谁瞧了不动心呢。
郢王看她瞧地出神,便拉着她的小手浅笑道:“可是有什么喜欢的?”也许就是连郢王自己都没发觉,他在对着唐妩的时候,笑容已是越发地多了。
无他,就是因为唐妩总是没完没了地磨他,她一会儿说见他冷着个脸她害怕,一会儿又说他只要语气不善孩子就蹬她,真真假假,郢王已是懒得和她计较。
不过这一来二去的,郢王倒真是很少给她冷脸看了。
唐妩摸了摸自己鼓鼓的钱袋子,想着自己这个月的月例还剩下不少,便对着郢王使劲地点了点头。
可一下马车,二人就有了分歧,郢王要往西走,唐妩却张罗着往东走。
四目相对了片刻,郢王到底是看不得唐妩挺个肚子还委屈的模样,所以最后还是板着一张脸跟她进了“钟府”。
一进了院子,唐妩东看西看,那雪白的脖颈儿恨不得比平时多伸出三寸来,最后小手一掐算,只选了一套珍珠头面交给了掌柜的。
就当她把钱袋子从怀里掏出来那一刻,郢王就忍不住在一旁低低笑出了声,他说这小人儿怎么刚刚拿了那么多又迟迟放下,合着还准备自己付钱呢?
郢王刚回身准备把她方才看过的都拿过来,就听掌柜的一脸谄媚道:“这位夫人好眼力,这套头面是我们钟四爷最喜欢的一套,也算是镇店之宝了。”
一提起镇店之宝,唐妩的脑海中立即就闪现了“买不起了”四个大字。
但,还未等她悄咪咪地把东西放回去,便又听掌柜继续道:“我们四爷还说,但凡是选了这套头面的,就是有缘人,夫人无需交钱,直接带走即可。”
这下唐妩诧异地眼睛都瞪直了。
天上还能掉馅饼不成?
唐妩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见郢王直接将一个钱袋子扔到了桌上,随后拉着唐妩转身就走了。
“就这么喜欢吗?”郢王直直地看着她道。
唐妩捧着珍珠头面点点头,乖巧道:“嗯,喜欢。”
她本以为她这般说他是会高兴的,可没想到,回答她的就是他的一声轻哼。
唐妩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府邸之中的云仙阁里,可是挂着一张她的画像,别说是这些个珠钗了,就是她把这钟府搬空了,这掌柜的一样会对她笑脸相迎。
因为那人曾嘱咐过:“若是她来了,定要好生招待。”
——
回去的一路,郢王也没怎么再开口说过话,直到给她送回了喜桐院,陪她用完晚膳,他才黑着一张脸回了书房。
于桢已是等候多时了。
他指着瑟瑟发抖的唐家父母道:“殿下,人我带来了。”
李氏现在一见到郢王就跟见到活阎王了一般,她一边哭,一边道:“殿下,该说的我们都说了,我们虽然买了孩子,但……这世道买孩子的比比皆是,殿下为何就,为何就偏偏逮着我们不放呢?那些宅子,银票我们都不要了,也不会出现在夫人面前了,殿下就放我们走吧。”
郢王的食指略重地扣了扣桌案,若有所思。
当这唐家夫妇上京找上门的那日起,郢王就派了一拨人去苏州盯了梢,他一直想着会不会有人再去找他们,没成想,竟然又让他等着了。
这次去程府,郢王向程国公打听了不少当年的细节。
经证实,那个给唐妩喂奶的奶婆子确实已经死了,而那胡说八道的道士也跟着杳无音讯了,如今,就只剩下这唐家父母还与当年之事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见郢王迟迟不语,唐清风也跟着着急起来,他面露悲痛道:“殿下,说起来,我们也是命苦的。我们唐家世代单传,鄙人本来还有个亲女儿,可谁知那孩子竟也是个福薄的,才不到两岁,就染上了瘟疫,那小脸,身上全部都生了疮,都看不清模样了,我们若不是思女心切,也不会花钱买个女娃娃回来。”说着,唐清风还锤了锤地面。
唐清风的动作虽然做作,但话里的字眼儿却让郢王的眼睛眯了起来。
他记得昨日程国公与她说过,“程妧”当年也是被一个苏州来的使女传染上了瘟疫,那瘟疫来的厉害,到最后甚至是脸都看不清了。其实当年程国公没少调查那个女使,可威逼利诱之下,她还是摇头说什么都不知晓。
等再过了一阵子,那女使的身上也渐渐生了疮,送了命,此事就彻底断了方向。
“你那女儿死的时候多大?”郢王突然道。
见郢王开了口,唐清风立马道:“回殿下,快两岁了。”
两岁,岁数倒是合上了,“那你们可是给她土葬了?”
一提这个,唐清风立马噤声,面露了犹豫。因为关于此事,他当年曾发过毒誓说再不会提起。
谁知李氏这时突然插话道:“回禀殿下,当年曾有个法号为净圆的大师找到了我们,说我们那孩子佛缘深,身上有花姐为开,本是天上给娘娘打灯的孩子,来一间一趟不过是历劫罢了,妾哪懂这些,他说什么,妾便信了什么。他只说需要在孩子断气之前送些真气,好助她飞升,便带走了妾的阿妩!”
话说当年的那个道士,若是在十年前,那李氏还是信他的,就比如净圆法师留下的那几句求子的咒语,李氏睁开眼睛闭上眼睛都要念个几遍。
可日子久了呢,她才知晓自己这是上当了。
她等了这么多年,到底是一场空,什么都没有。
“李氏!净圆大师说过,这件事说不得!你……”唐清风气得脸通红,立马就抽了李氏一巴掌。
李氏不敢顶撞唐清风,只能捂着脸低声下气道:“可他留下的经文,妾念了十几年,都没有用。”
郢王听着这几句话,倒是和程国公昨日说的联系了起来。程家一直以为,“程妧”是断了气才会被送出王府的,可若是“程妧”提前就被换了人呢?
那很多事就说的通了。
还有这净圆大师,他越听便感觉越是熟悉,他总觉得上辈子,好似听过这个名字。
思忖之间,唐清风又对着李氏骂道:“那净圆大师说过,这经文念二十年才能达成所愿,三十年变成飞到那九重天上去!你!你!”唐清风一脸地怒其不争。
一句九重天,郢王彻底想起来了。
上辈子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在白溪地那场战役没爆发的之前,他曾收到过一个奏折。
奏章里写道:琉球有位法号为净圆的大师自立为王,打着可以得道成仙的名义,收了不少的信徒,使许多百姓沉迷其中,逐渐癫狂。
前世他派了杨家的一个小辈前去镇压,不出一个月的功夫,就让那大师就死在了琉球。
若是当年死在程国公府的是唐家的孩子,那这背后之人的心思可是够缜密的。
半响,郢王叫于桢将唐家夫妇继续扣押起来,然后疾笔写了一个字条,低声道:“你把这个交给程煜,叫他出海去一趟琉球,活捉那个净圆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