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你,当时给承安伯传话的那个探子,你找到了吗?”安茹儿道。
“奴婢已经联系上了,而且王妃料的不错,官府确实已经开始在查明楼这间酒楼了。”佩儿躬身道。
京城的明楼,每日宾客盈门,生意好不红火。可京城里很多权贵都知晓,这地儿,明面上是一间酒楼,但实际上就是个探子云集,专门处理各家各户阴私事的组织罢了。
就像安茹儿查唐妩,为了双手不粘尘埃,也是通过明楼的探子查的。
按理说,历朝历代这样的地方都不少,官府不便连根拔起,很多时候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但为何当今陛下突然要下令查这明楼呢?
说白了,还是因为钱。
燕国今年有两项决策颇得民心,一是减了赋税,二是增了军饷。
可军饷从哪里来?还不从国库!
国库若是入不敷出,那自然是要出大事的。为此,郢王亲自上书要查这些朝廷祸害,这样一来,还能将缴获的银两一律充公,两全其美。
明楼的探子办事效率高,但同样,收的银子也不少。尤其是能找探子处理这阴私之事的人大多都是些贪污受贿的官吏,和高门大户主母。
这样的人,为了让探子封口,出手也阔绰,久而久之,就把这明楼里面的探子胃口养大了。
天家都不敢随意增加税收,但这些人却敢明目张胆地行威胁勒索之事,这明楼自然就成了陛下的眼中钉,肉中刺,不拔都不行了。
按说安茹儿一个内宅里面的夫人本不该知晓此事,但那日她给林绣送行,回来的路上恰好遇上了在承安伯府周边查案的于桢,她下了马车,观察了许久,才隐隐察觉出不对劲来。
毕竟官府要查明楼,就等同于在查她。
“既然已经联络上了,此事宜早不宜迟,你叫他明日酉时一刻去京城的东风塔一趟,我要亲自见他。”要知道,这个探子一旦被抓,她做过的事……再也瞒不住了。
不得不说,安茹儿向来都是个心思缜密的,她对唐妩做的都有的事,都把手擦的干干净净,不留痕迹,所以她从不怕别人查,因为查也查不出甚。
可唯独这个替她传过消息的人,她碍于对方背后的势力不得不放了他一马。
没想到,今日竟是朝廷要查他们。
诱承安伯奸染王府侧妃,这罪名要是落下,她怕是很快就要步上她娘的后尘了。
佩儿看着安茹儿紧张的神情,连忙点头道:“王妃放心,奴婢这就把话传出去。”
闻言,安茹儿扶起佩儿,然后替她掸了掸膝上的灰尘,缓声道:“方才是我不好,不该把气撒在你身上。佩儿,如今我能信的,只有你和陆嬷嬷,等此事解决了,我们便到京郊御赐的那个宅子去住。那地方属实不错,有山有水,风景甚美,待过个两三年,我便替你寻个好人家,给你也嫁出去!这日子虽无法比从前风光,但也不会绝亏待了你。”
听了这话,佩儿不禁泪眼汪汪,好生感动,连连哽咽道:“只要王妃不嫌弃奴婢,奴婢愿意一辈子伺候王妃!”
安茹儿笑着说好了,快去吧。
佩儿下去后,安茹儿坐在妆奁旁,她一边摩挲着自己的脸,一边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心里着实闷的发慌,曾几何时,她自己都要变得不认识自己了。
她低声闷笑,很想哭。
这世上,有谁会放着康庄大道不走,而专门去走那泥泞的下路?
还不都是被逼得。
她求而不得的,望而不及的,都被那个曾被自己狠狠踩在脚下的人得到了。
回想她刚回府的那个时候。
她承认,在看见唐妩脸蛋儿的那一刻,她着实惊了一下,她也承认,那贱人既称得上风情万种,也配得上千娇百媚。
可就是再美,她也没多把她放在眼里。
无他,一个勾栏瓦舍里出来的女子罢了,难道还真能让满京最高不可攀的男人,为她色令智昏吗?
房里头卖弄姿色,以色侍人的小蹄子罢了。
可是她万万没想到,那贱人竟在一夜之间,从野鸡变成了真凤凰。
此时此刻,她若是还敢有除掉那贱人的心思,只怕提刀来寻她的人,是不会少了。
这可真是,天意弄人。
——
隔日正是民间办花灯节的日子,不管是哪条街,都是热到的很。
街上人群熙熙攘攘,来往车辆川流不息,在未时六刻的时候,安茹儿携着陆嬷嬷和佩儿,一同去了京城的东风塔。
这东风塔原是前朝留下的望楼改造而成的。
因着望楼乃是公家的建筑,别的不说,高和牢固是最大的特点,在前朝,望楼并非是吃喝玩乐的地方,而是为了方便观敌瞭哨,和为了方便观察何处不甚走水等等的地方。
三人围着一张桌子坐下后,佩儿拿出了身上带着的毒粉,她深呼一口气,颤抖地将粉末撒到了杯子里。
可惜由于她太紧张了,不慎让那白色的粉末落在了桌面上,陆嬷嬷赶紧用袖子拭了拭,“你稳当些,人都还没来,慌成这个样子怎么能行!”
安茹儿的双手来回交叠,同样也是紧张。
安茹儿原本打算把官府查明楼的消息透露给这个探子,然后再给他一笔钱,好让他早些离开京城,离开燕国。
但林绣的事,倒是给了她一些启发。
林绣之所以走到了今天,很大一部分的原因都源自于她本不该有的慈悲。
若是想要纸能包住火,还得是靠着那句老话——只有死人的嘴巴,才是最牢靠的。
“都这么久了,人怎么还没来?可是时辰传错了?”陆嬷嬷对着佩儿道。
原本定下的时间是酉时一刻,可现在眼看着都要到下四刻了。
“嬷嬷,话是我亲自传的,时辰定是没错的。”佩儿道。
这样的等待到底是磨人,就连桌上放好的茶水都已经凉了。
佩儿有些坐不住了,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不安道:“嬷嬷,您说,不会是那探子发现什么了吧。”
“你先坐下,你来来回回走的我脑袋疼!咱们也先别多心了,这些探子向来都是些亡命之徒,见着了银子比见到亲妈都亲,王妃今日承诺的,可是比之前要给他还要翻一番,他没理由不来。”陆嬷嬷道。
时间飞速而过,他们从酉时一刻,等到了酉时七刻,理由是找了又找,可一直到了戌时三刻,还是没见到人。
人没见到,这时候外头传来了不小的动静。
东风塔楼势较高,掀起窗纱便能将外头瞧得一清二楚。
安茹儿上前一步,掀起窗纱的同时,也掀起了自己头上的帷帽,朝前一望,心里顿时一惊。
明楼那位置走水了!
大批的官兵涌入那处,随即便传来了阵阵刀剑碰撞发出的声音,还不到半个时辰,官兵就压着一群人走了出来……
男女老少皆有……
完了,到底已经晚了。
安茹儿虽不知她找的那位刀疤男是否也在其中,但她只能做最坏的打算。
假使那人被抓了,郢王府,就再也回不得了。
她心里清楚的很,那探子手里掌握的可是郢王府的阴私,他为了活命,自然不会再去遵守之前的承诺。
出卖她,只是时间的问题。
安茹儿迅速在心里盘算了一番。
今日她身上带着的银两已是够她下半辈衣食无忧的了,现下唯一愁的,便是该如何出城。
马车太显眼,但会马术的只有她一个,陆嬷嬷和佩儿皆是不会……带她们走,只能是累赘。
一番思忖之后,安茹儿对着陆嬷嬷和佩儿道:“郢王府你们暂且不必回了,这些钱你们先拿着,等此事有个结果,我便回来找你们。”
别说,安茹儿出手倒是阔绰!她将身上的银两足足分给了这两个奴仆三成!
这样一来,即便陆嬷嬷知晓王妃这是要弃她们而去,也说不出什么不满来。毕竟这些钱,她就是给人当两辈子的嬷嬷,也赚不来!
安茹儿知道陆嬷嬷家里还有个重病的儿子,便又拿出了一个银票塞给了她,而后又将头上金凤步摇插到了佩儿头上。
安茹儿从东风塔出来后,走到马车旁边,伸手摘下了服马靷,一夹马镫,迅速朝城门口而去。
——
郢王府
“不出殿下所料,明楼里面的银票摞的那简直是比山还高,就是对账,只怕都要对上整整一晚上!”说完,于帧喘了一口气,继续道:“殿下,他们那个记录各家各户阴私的册子,咱们还要继续查吗?”
郢王的手指摩挲着杯盏,一字一句道:“那册子就放起来吧,水至清则无鱼,真要是查下去,那大半个京城的日子都不用过了。”
于帧躬身颔首应是,然后又道:“殿下,外面有个探子,非说是有关于郢王妃的事要禀告,属下刚刚问他,他说只与殿下讲。”
郢王眼角一挑,低声道:“让他进来。”
此人一身黑色步衣,鼻梁高怂,眼神锋利,脸上还戴着一道疤痕。被说,这样一幅面向,吓唬老人孩子,倒是绰绰有余了。
他恭恭敬敬地给郢王行礼,然后道:“草民见过殿下。”
说好听点他也个江湖人士,虚礼不多,于是还未等郢王让他开口,他就率先一步道:“草民今日前来,只是为了换一条生路。”
郢王眸色渐深,端起一旁的茶盏,轻抿一口道:“说来听听。”
那刀疤男也不犹豫,直接从怀里掏出了两页纸。
这两张纸的边部有被撕过的痕迹,郢王一看便知,这两页纸,应该是从那秘册中撕下来的。
于帧上前接过,转而递到了郢王手里。
这其中一张上面标注着郢王妃,而另一张则标注着武安侯夫人。
郢王本没多想,可低头一看,便越看越是心惊。
这里面,不止记录了安茹儿是如何查到唐妩身份的,还记录了她们是如何将唐妩引到了武安侯府去的,甚至,还记录了给承安伯递消息的全部过程。
此时此刻,郢王感觉脑袋里传来了轰隆一声。
他突然回想起了那天夜里。
就是她去龙华寺被人险些欺辱的那天夜里。
那天夜里,他本想宿在那,却没成想,一推开门,只见她颤巍巍地当着他的面,褪尽了衣衫,手脚尽是青紫。
还未等他开口,她就抖着嗓子问过他一句,殿下,会不会要了妾身的命。
由于他知晓承安伯对唐妩是存了不该有的心思,所以此事他也并未多想,只觉得是自己这头疏忽大意了,让承安伯主动钻了空子。
他没想到,这一切都是安茹儿预谋好的。
她白日里刚刚在武安侯府见证了一个青楼女子的香消玉殒,又险些在佛堂净地被人欺辱……
等回了王府,还要继续曲意逢迎,小心翼翼地讨好他。
郢王呼吸一置,他总以为他对她够破例了,也够好了……
直到此刻他才知晓。
他竟然还让她受了那般多的委屈。
刀疤男看着这两张纸在郢王手里逐渐变形,觉得时机已到,于是开口道:“殿下手的是份原稿,而另一份手抄稿,叫草民放在别处了。”
“你这是威胁本王?”郢王道。
“威胁自然是不敢,但只要殿下肯放草民这一次,草民保证,这辈子再不回大燕,不然,狗急了也会跳墙。”
于帧一看此人竟然对殿下不敬,立马伸手钳住了他的脖子。
刀疤男继续道:“殿下确实厉害,一夜之间就能让明楼覆灭!可殿下再是英明神武,也难保不会有漏网之鱼!将我的头颅砍下来挂在城门口没关系,但草民保证,不出三日,满京城都会知晓,郢王府的侧妃是勾栏瓦舍里的头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