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准启程的那一日, 张先生跟学堂里头的同窗听闻此事也一道过来送了送他。就连邓季文也过来了,只是他虽来了,却跟一个木头桩子似的, 站在后面也不上前说话。
李况早就已经将一切打点好了。
张先生尚在勉励顾准,李况却对自己的弟子十分自信。反正能教的他都已经教了,顾准学的也比他想象中的扎实许多,若是这样还不能考中进士的, 那他这个师父也不用当了。
随着会试一天天逼近,李况得自信心也越来越高涨。本来他也觉得考状元稍稍有一些难度,如今看来,那兴许根本就不算什么事儿。本朝就没有一个六元及第的, 若是他弟子会试也能得头名,那这个六元及第是无论如何也跑不掉的, 就算是为了政绩好看,殿试过后状元的名头也会最后戴在他头上。
该处理的事情李况都已经给弟子处理好了, 临别在即,李况也知道他心里最担心的是什么, 于是道:“两个孩子待在我这儿你也不必担心, 只管考你的科举, 你若实在想念,我每个月多写几封信回京城便是了。”
顾准摸了摸兄妹俩的脑袋, 笑着道:“不比特意写信,这两个孩子放在师父师娘跟前,我还能有什么不放心的?”
“你能宽心自然是最好了,时辰也已经不早了,快些启程吧。”
如今已经快要入冬了。之所以让顾准这会儿过去,就是怕到时候天气冷了路上下雨下雪回头不好赶路。
顾长乐有点舍不得地拉了拉顾准的手。不过她也知道, 这会儿就应该乖乖的,不要让哥哥担心她们。
顾长乐酝酿了一下,把心头的不舍压了下去,转而催促道:“哥哥你快进马车吧,外头冷。”
还挺乖,顾准捏了一下她的脸蛋。
胖乎乎的,养的越发好了。
他没跟顾长乐说什么,只交代顾长安:“照顾好妹妹。”
顾长安郑重其事地应下了:“哥哥放心好了。”
顾准微微颔首,同李况跟张先生等人告别之后,便干脆利落地上了马车。
又不是什么生离死别的大事,他不过只是进京考科举而已,考完了还是得回来的,这会儿也不必做出什么小儿情态出来。
邓季文跟在张先生后头,他看着张先生的手越挥越低,直至落下。
顾准也已经不见了踪影。
邓季文没方才法儿厚着脸皮上前说什么,只能在心头默默祝福一句,希望顾准一切都安好,此次会试也能一次便中。虽然做不成朋友,但总还是盼着他好的。
顾准的马车一走,顾长乐就憋不住了,眼泪一下子盛满了眼眶。
顾长安默默地抱住妹妹。
要是哥哥考中状元就好了,听说考上状元就可以留在京城,到时候他们就不用跟哥哥分开了。顾长安不怕去京城,他知道妹妹也不怕,他们怕的只是顾准不在身边。上次顾准失踪的事儿对两个孩子打击有些大,就是顾准在这儿的时候,他们俩都患得患失,更别说顾准如今已经不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了。
“别怕,哥哥很快就会回来的。”顾长安道。
顾长乐吸了吸鼻子,心里却知道这句话是假的。
她昨天听了哥哥跟李夫人的话,知道哥哥这一去就是好几个月,今年过年是不能回来的,明年春天才开始考试,试考完了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顾长乐算不清哥哥到底要去多久,她只知道,那是一段好长好长的时间。
顾长乐没有再哭闹,她心里明白科举这件事情即便她哭闹也没用。但是自打顾准离开之后,她的心情便一直低沉得很,人也变得不爱说话了起来。
整个人想是蔫了一般。
还是李夫人看出了兄妹俩的不安。
她也没有别的法子,毕竟顾准都已经走了,她总不能再把人给叫回来吧。是以,李夫人只能花费很多的精力去照顾他们,生怕两个孩子走进死胡同里头出不来。
索性李夫人是极有耐心之人,加上她又是真心喜爱双胞胎,有她陪着,兄妹俩渐渐也恢复过来了。
顾准此次出门,也就只带了韩斯年。
李况本来想调个小厮给他的,李夫人甚至还想让他带个丫鬟以便随身伺候,顾准赶紧都拒绝了。
他到现在都还不习惯别人伺候他。从小到大有什么事情都亲力亲为,养成了这般的性子,也不想要有人过多的干扰他的生活。可韩大将军就不一样了,武艺高强,话也不多,性格还十分内敛的,跟他待在一块儿,顾准要自在不少。
如今天已经冷起来了,顾准这一路也没怎么停,白日赶路,晚上若是找到客栈便休息一晚,说实在走到半路上没有客栈的话,也就只能暂住在别人家里。
索性顾准运气好,遇到的人家给他们休一晚上。顾准每每都是给足了在客栈住宿同样的钱,也不会让他们委屈了。
越往北,沿途看到的风土人情便越发不同。
顾准看着只觉得新奇,不过韩斯年却并不会觉得奇怪,他也算是走南闯北闯过的人了,许多事情顾准头一次见,他却能说得头头是道,还能与顾准解惑。不论是山川河道,还是习俗饮食,韩斯年总能说出点道理来。
顾准还是头一次知道他竟有这样的能耐。说真的,韩将军要是去编书的话估摸着也不错。
度过了一开始的新奇,等再往北走,顾准便渐渐有些不适应了。
今儿两人运气不佳,没能找到客栈,天黑的时候才在官道旁边寻到了一户农家。顾准敲了门,那老人家说明了来意之后,对方也客气地腾出了一间房子给他们休息。
顾准刚坐下不久,老人家就端来了一碗姜汤给他们驱驱寒,还同顾准道:
“看这位公子脸色不是很好,还是头一次来北方吧?”
顾准点点头:“确实是头一次来,原先生活在南方,初来乍到,未免有些水土不服。”
老人家笑着道:“我看公子也该是江南水乡的人,只有那地儿才能养出您这样的气质。说实话,老朽活这么大,真没见过比您还出众的。”
老人家家中只有他一个,儿子儿媳都去城里打短工去了,留他一个人在家,整日也没什么人说话。如今顾准来了,他便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
韩斯年自始至终都没说一句话,顾准反倒同这个老人家相谈甚欢,一时听他说起了村里头的事情,其中还有些田税的说辞,惹得顾准上了心,他道:“我听说南边已经开始改革税法了,想必要不了多久便能推行起来,届时的新税法按田亩多少征收税钱,可免去不少冤枉钱。”
老人家听着很是不信:“那不过都是糊弄人的东西,就算有朝一日真推行了咱们这块地里来,凭着那些皂吏的手段,也绝对不会让我们少交一分钱的。”
他说着有些颓然。
顾准知道这里面怕是有什么故事,却也没有深问。因他知道,变法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盐官县之所以能够成功,那是因为有他师父盯着,换了别的地儿可就不一样。
晚上睡觉的时候顾着还在想着这件事情。
韩斯年收拾好了被褥之后,见他坐在窗边眉头紧锁,便知他是为了傍晚的那句话,笑道:“公子这还没有当官呢,就开始忧国忧民了。”
顾准听他这么说,也觉得好笑:“确实是我多心了,只是这一路走来也没见过哪些人家过得好,所以才有些担心这变法。”
韩斯年对朝廷跟皇帝没什么指望,所以道:“若那些人真是扶不起来的阿斗,你便是再担心也没用。”
韩斯年直起腰,他倒是想起来一件事:“与其担心这个,还不如担心日后到了京城会多少对头。你在盐官县办的事虽有李大人帮着遮掩,但若是有心人想打听的话自然也能打听得出来,更何况你还与太子交好。只这一点,就势必会得罪二皇子一派。等来日咱们到了京城,说不定还有一场大戏要看。”
敌人?对头……
顾准听完,不仅没有担心,反而开始暗暗期待了起来,那二皇子,不就是系统口中的男主吗?
听了这么些时日,如今总算是要看到真人了吗?原本他是男配二皇子是男主,两人本就是不死不休的关系,如今也好不到哪儿去,真不知道那二皇子若是知道了,他会如何对付。
希望这个所谓的二皇子不要让他失望为好。
系统嫌弃:“你可真是变态。”
顾准呵了他一声,看来这系统还是帮着男主的。
真是小白眼狼。
系统真是委屈死了,他真没帮男主。
也就只有一开始的时候存在这个念头,如今却被顾准惦记上了,始终不忘。
要说白眼狼,顾准才是白眼狼,它都帮了顾准那么多,竟然还计较这些事情,真是小心眼儿!
两人谁也不搭理谁。
就在顾准快要赶往京城的时候,他在途中写的信也终于抵达了京城。
沈元彻在愁苦之余收到了顾准的信,打开一看眼睛都亮了。
顾准写这封信的时候说他已经启程半月有余了,那算算日子,要不了多久,顾准便能抵达京城了。
这可是大事儿!
沈元彻收到这封信之后就立马同秦王请了一日的假。
沈元彻这阵子表现实在良好,且秦王这边也刚好被太后跟皇上敲打过了,让他不要逼得太过。思及那位据说聪慧过人、无所不能的顾公子,秦王对沈元彻的请假也未做阻拦,由他去了。
一朝解放,沈元彻却没去别的地儿。
他订了一家酒楼,把他那些素日里里交的狐朋狗友全都召集了过来。
最好的朋友要过来了,他当然要帮顾准打好关系。在京城里头,只要有他叫来的这些纨绔子弟撑腰,说句不好听的,那几乎可以为所欲为了,毕竟同他交往的非富即贵,又素来得宠,都是再好用不过的帮手了。
沈元彻为了顾准可谓是花了不少心思。待这些人一来,他便郑重其事地宣布了这个消息。
沈元彻难得没说什么废话,他就两个意思。一个是他的好友即将抵达京城,一个是要他们放聪明点儿,别让那些不知所谓的招惹了顾准。
“这可是我顶顶好的哥们儿,是李叔寒李大人的关门弟子,一身本事无数,身份尊贵自不必说。只是他头一次来京,未免那些不长眼的惹到了他的,我才跟你们多吩咐几句。这些话你们可都给我记住了,往后不论是谁,只要冒犯了顾准,就是冒犯了本世子爷,你们就得给我往死里揍他,听到了没?”
沈元彻在这一帮子人里头最有威信,他一叮嘱,哪儿还有人敢不从的。
顾准是吧,行,他们护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