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准稀里糊涂地跟着老爷子进了棋室。
昨日老夫人提起这里的时候满脸嫌弃,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真的狭□□仄呢。可老爷子毕竟是太傅,他整日待的屋子,能不好么?
顾准进去之后便发现里头暖烘烘的。
如今已经是冬天, 有些屋子暖和是因为密不透风捂出来的, 只是这间棋室却不然, 暖而不闷,初至时甚至还闻得一股淡雅的清香。棋室共有两间, 外头是书架多宝阁撑起来的,墙上挂的是名家大作,顾准在一副山水画中稍稍停留, 发现这幅画的落款竟然是逍遥子。
他一时又想起当初在书院求学的时候,张先生说自己平生最得意的画是一幅高山流水图, 那幅画可是耗费了他三年的心血画成的,终其一生只怕再难画出第二幅这样的。只是那幅画后来被人高价买了去, 辗转了好几次, 如今也不知落在谁的手上。
想来, 应当就是这一幅了。
外头雅致,里头却要简单许多, 只摆了一张棋盘, 边上放着软榻, 再旁边是两个花瓶, 上面插的应当是今儿早上刚剪下来的红梅,凑近时还能闻到香味。
老太爷让顾准坐下, 问他:“之前可学过下棋。”
“跟师父略学过一些。”
“学过就好。”老太爷直接坐下, 拿起了白子。
顾准也执起了黑子。
老太爷看他年轻,言语之间也能猜得出来他并不精通围棋,所以先让他三子。
顾准也没有推拒, 直接下了三子。
他是知道自己水平的,原先在盐官县的时候也不过就是初学,这是学到了些皮毛而已。入李府之后才开始认认真真地琢磨起来,只是他看书学习的时间毕竟太短,好多东西也没有悟透,只能凭着自己看到的那些开始谋划棋子。从前顾准与李况对弈的时候便下不过他师父,更别说今儿跟老太爷一起下棋了,赢是不可能赢的,但却也不能输得太没面子。因此顾准每下一步都是细细斟酌,不好让自己陷入被动的境地。
老太爷叫顾准来下棋其实也只是一时兴起。
他夫人一天到晚就在他耳边念叨小儿子有多看重这个徒弟,让他多多照应着,昨儿钰哥儿也开始念叨,李老太爷就想看看这个顾准到底有没有他们说的那么好。在李老太爷看来,没有什么能比下棋更能看出一个人的品性。
他不怕顾准不会,不会可以学么,最重要的是得有脑子。
不过很快李老太爷便发现,眼前这个少年的确挺有脑子的。
起初他也就随便下一下,毕竟他也不想这么快赢了人家,落了顾准的面子。可渐渐地,老太爷发现自己不得不认真起来了。眼前这个少年心细如发,每一步都是思虑再三,虽然手法略有些生疏,但是排兵布阵的谋略却是一绝,甚至有好几次设了局引他入洞,若不是他棋艺老道,只怕真被他糊弄了过去。
李老太爷心知自己看轻了顾准。
他落下一子,问顾准道:“平日里都看些什么书?”
顾准老实道:“什么书都看,不过近来看的最多的还是史书经书,科举在即,每日都不敢松懈。”
“可曾看过兵书?”
顾准有些惊讶,半晌点头:“看倒是看过几本,老太爷为何问起了这个?”
李老太爷得意道:“看你胸中有丘壑,这落子跟谋战一般,比旁人高明了不少,有我当年几分风采了。”
顾准看了看对方,坦然道:“晚辈自知不是老太爷的对手,你就只能多费些心思想想计谋了。”
李老太爷却对他极为满意:“若能一直如此,你的棋艺必能大有精进。”
顾准听此却更加认真了。
本不打算赢,但是有一丝一毫能赢的机会他也不愿意放过。若是真的赢不了这位老太傅,那往后跟他师父提起来的话得多有脸面?
顾准越发认真,可老太爷毕竟是国手。从前与他对弈高手不计其数,可却没有一个人能在老太爷手里讨到好。他只是觉得跟顾准对弈有些意思,所以稍稍放了水,可这并不代表他会被顾准压下去。
两刻钟过后,李老太爷觉得有必要结束这一局了,于是加快了速度,两人厮杀了一回,最终顾准还是落败了。
望着这一盘死局,顾准将手中余下的棋子都放入了棋篓里:“老太爷高明,晚辈甘拜下风。”
老太爷心情也不错。
下棋么,最难得的是遇到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顾准现在还不够,不过却也是个难得的好苗子。
见顾准输了也不懊恼,于是老太爷悠悠闲闲地给他到了一盏茶,口中道:“你是初学者,能下成这样已经是极有天赋的。这些日子你若得空,便常来跟我手弹几局,棋艺都是练出来。下得多了,自然也就会了。”
顾准点头应下。
系统再一次上线:“叮~李老太爷好感度 10,目前好感度60。”
顾准心中咋舌。
怎么感觉老太爷的好感度比他师父的还要好刷许多呢?当初他为了刷他师父的好感度可是费了不少的劲儿,如今到了老太爷这儿,不过是陪着下下棋,身边人讲两句好话便能一下子便这么多。
系统提醒:“建议宿主不要过于膨胀,越往后面越难刷哦。”
顾准却不觉得。
他算是看明白,只要对上他的胃口,老太爷才是最好相处的那一个。
且不说李老太爷遇上了一个有天赋的后生心里有多高兴,今儿一上午顾准是不用走了。好在老太爷还是记得他往后是要科考的,若是他一直把人聚在这下棋,回头夫人要是知道了肯定又得念叨他。于是老太爷自己就把办法给想好了,他一边下棋一边考顾准。
难为顾准一心二用,一边想着下棋,一边还得温习功课,若不是他向来谨慎学问又做得扎实,只怕还应付不了老太爷了。
这一上午,顾准都未曾离开棋室半步。
中饭的时候老夫人也听说了这件事,她虽高兴老太爷将顾准带在身边,但一听说那老头子把人拉着下了一上午的棋之后,老夫人立马就不乐意了,趁着吃饭的时候狠狠的批了丈夫一顿。
好像老太爷早有预料,解释说自己并不是单纯地下棋,下棋中间也考了他学问,教了顾准不少东西。
老夫人将信将疑。
老太爷气道:“怎么你还不信啊,那明儿上午你自己过来看!”
老夫人却放松了表情,眉眼间带了一丝笑意:“不是不信,只是惊奇你这老头子为什么突然转了性子,原先天天念叨你让你提点一下叔寒的徒弟,你偏不去,怎么今儿突然想起来要寻他了,还留了人家一上午?”
“你不懂,这孩子聪慧,一点就透。”
老夫人知道,这一点就透说的多吧还是围棋。
他们家老头子痴痴念念的只有下棋,谁下的好才能入了他的眼,如今老夫人倒也庆幸顾准下棋不错了。
今儿晚上还能写一封信给老三,告诉他这个老头子跟他徒弟相处得正好,免得他一个人在外地干着急。
第二日一早,老夫人见他们家老头子果然又叫了顾准去棋室。
老夫人存了个心眼儿,叫钰哥儿也去跟着。
钰哥儿一听顾准在那儿,便哒哒地迈着小步子去了棋室。不过他乖巧又安静,来了之后就安安静静地坐在旁边,也不打扰,只玩自己的七巧板,老太爷便没管他了。
午间小憩的时候,老夫人把孙儿叫到跟前来,问起了今儿上午的事。
李钰道:“祖父拉着允之哥哥下了一上午的棋,还说他聪慧,短短一日便进步神速,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这个老不休的东西,以为人人都和他似的,把下棋当饭吃了?他不会一直都在说下棋的事吧?”
钰哥儿摇了摇头:“祖父也没一直说下棋,他还考了允之哥哥不少题。有一回他问得刁钻,允之哥哥没答上来,还被他说了一顿。”
老夫人气笑了:“这个为老不尊的东西!”
气归气,却没拦着。
老夫人亲近顾准是因为小儿子,小儿子盼着顾准好,所以老夫人爱屋及乌,也盼着顾准好。别人不知道,老夫人却清楚,他们家老头子眼光高着呢,若真的看不上的话根本不会考较的,但凡考了还批评了,说明是真的把这人放在心上的。
老夫人交代孙儿:“钰哥儿乖,回头你祖父叫你允之哥哥过去下棋你就跟着,听听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回头她也好说给小儿子听。
李钰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没过两日,李府便都知道顾准同老太爷一块儿下棋来着。李尚书听闻此事还有些不信,见到老太爷的时候多嘴问了一句是真是假,毕竟当初他们两兄弟陪老太爷一块下棋的时候,可是没多久就被轰走了。
老太爷也一点没给儿子面子,除了小儿子他就没给过谁的面子:“你以为谁都跟你们两兄弟似的,驽钝不堪,跟你们下棋无异于是对老子棋艺的侮辱!”
“……”李尚书嘴角踌躇了两下,最后还是不予计较。
犯不着。
不过看着老爷子有意把顾准培养成下棋的对手,李尚书还是提醒了他一句:“人家毕竟也是要考科举的,您可不要占了他太多的时间。”
“还用得着你来教?”老太爷看都没看他。
李尚书被接连怼了一通,心里一叹,转身没面子地离开了。
在顾准看来,跟老太爷下棋也不错,日子挺悠闲的。只是悠闲的日子没过两日,沈元彻又登门了,顺带给顾准带了一张请帖。
“这是什么?”顾准接了过来。
“礼部那个冯清台家长子新婚,我给你要了张请帖,回头一起过玩玩呗。”
顾准听他提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微微一怔。
原来是冯尚书,真是许久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