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初柠吃完饭回来的时候,无精打采的。
其实早就能预料得到。
许阿姨是一中教高三数学的老师,本来就平时不苟言笑的,温初柠对她有一种天然的畏惧。
到了爸爸家里,家里到处都摆放着妹妹温许的东西。
温绍辉烧菜,许阿姨辅导今年要上初一的妹妹温许的功课。
温初柠就坐在客厅里,也不知道做些什么。
然后听到了许阿姨跟爸爸说——
“温许最近数学成绩退步了几名,本来想着能进一中初中部的博文班来着。”
“孩子这不才初一,急什么。”温绍辉笑呵呵。
“能不急吗,进了博文班,要是稳住前十名,能保送一中重点班,孩子的教育得从小抓起。”
“别给孩子这么大压力。”
“还压力呢!高考少一分就是几千名!”
温绍辉笑呵呵的,把菜翻炒的叮当响。
许阿姨不满,自己炒,让温绍辉出去说话。
饭香味一阵阵的飘过来,这些话有意无意的,都让温初柠的心里有点酸涩难过。
她上学的时候,也没父母帮忙辅导功课,也没人关怀吃饱冷暖、成绩怎么样。
是好是坏,全凭自己努力。
温绍辉走出来,给温初柠剥了个砂糖橘递过来。
温初柠道谢,拿了一瓣,砂糖橘不甜,很酸。
温绍辉想跟她说点话的,但张了张嘴,发现关于这个女儿的记忆,还停留在她六岁那年,后面的……
温初柠安静乖巧,不像温许,活泼开朗的,他都记不得这个女儿还有什么爱好了,每次过生日和过年,除了直接给她红包以外,都不知道还能送她一些什么。
“好好学习。”温绍辉最终说了一句。
“爸爸,我写完作业啦,你来帮我检查一下……”
温许在里面大喊。
温绍辉笑了笑,让她吃瓜子糖果,饭马上就做好了,然后起身进去了。
温初柠坐在沙发上,刚想说的自己年初考了跆拳道的证书,话才到了喉间,后面就咽回去了。
炒菜声,欢笑声,乃至于家里桌上摆放的糖果小食,都充满温馨。
都离她太远了。
这餐饭吃的太梗了,她硬是一句话插不上,只能埋头吃饭。
许阿姨做饭味道淡,周梦么,大概这会温初柠对她有了点母爱滤镜,周梦连煮饭都能糊锅,在厨房里咋歪一通,最后让她点外卖,还说想吃什么点什么。
也不知道周梦在英国怎么样了。
饭后温绍辉想送她来着,温初柠说不了,走两步就是公交站,这才作罢。
温初柠是走回去的,结果周隽阳在家看电视。
看她闷不做声的回来,也大概能猜到点。
温绍辉让温初柠出去吃饭,给周梦说了一声,周梦转头就告诉了周隽阳。
周隽阳觉得一十七岁的小姑娘,自己不知道怎么说这事儿。
于是干脆说,“你回来的时候没看见陈一澜?”
“没,怎么了?”
温初柠去浴室放水,打算洗个澡早点睡了。
“哦,陈一澜等你来着,我刚刚下去拿咖啡,看见他还没走,在外面打球,估计还没吃饭。”
“哦。”温初柠默默关了水,在毛巾上擦了擦手,“我出去一趟。”
“身上钱还够吗?”
“够。”
周隽阳低笑一声。
不笑还好,一笑怪让人脸红的——说的好像她出去约会似的。
温初柠回头看周隽阳。
周隽阳举着两手投降,率先回答,“我知道我知道,就是你们认识十几年了,一年多没见。”
“……”
话又咽回去了。
温初柠换了鞋出门。
关门的那瞬间,周隽阳轻笑了一声。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真好。
虽然俩人嘴上都不说,但是十来岁的喜欢不就是这样,喜欢也不敢坦荡说出来,是藏在固执的等待里,藏在眼神里。
倒也不能说是藏,是区别太明显了,陈一澜跟别人冷冷淡淡,那天晚上下雨,周隽阳光顾着提醒温初柠带伞,自己忘了带,又加了会班。
结果一抬头,看陈一澜撑着伞,迈一个水坑的时候,伞都遮在温初柠头上,路灯的光线下,雨丝丝潮湿,他淋了几滴雨,拉着温初柠的手,稳稳的把人带过来。
温初柠抱着书包,俩人并肩走,偶尔搭几句话,陈一澜也笑着回两句。
周隽阳剥着橘子想了想下午看见陈一澜。
陈一澜问他,“舅舅,温初柠没在家吗?”
“没在。”
“哦。”
“……”周隽阳说,“去她爸爸那吃饭了。”
“哦。”
哦,一共就回了俩哦。
剩下一句是:谢了。
……这不是区别对待是什么?
周隽阳一回想就气笑了。
温初柠下了楼之后故意停了停,四楼什么声音都没有,安安静静的,估计是没人在家。
然后她一边跺了跺脚亮了灯,一边摸出手机打字,【你在哪呢?】
琢磨着是在篮球场或者游泳馆,才下了楼,手机一震。
【回来了?】
【嗯。】
【马上,小区门口等你。】
【好。】
温初柠慢吞吞下楼,家属院晚上挺安静的,复杂的情绪闷在心口一遍遍发酵。
好像全世界就她孤零零的,什么心事都藏在心里,起初是没人说,所以后来也就习惯了一件件事都藏起来。
以前年纪小还能哭鼻子,仔细回想一下。
初中没什么好朋友,高中……才认全高一的朋友,高二就分班了。
然后家属院的朋友们么……剩下的,大概也就是孙嘉曜和陈一澜了。
以前小时候,攒了一年的委屈就等着他回来的时候开始吭哧吭哧往外倒,现在正值青春期,没了年纪小打幌子,很多情绪都只能藏在心里。
走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一道颀长的身影站在小区门口,路灯把他的影子拉长,孤零零的映在地上。
温初柠慢慢走过去,像是有预感,陈一澜回头,一眼看到她。
他一眼就看到了她心情不好。
陈一澜等她走到跟前。
“你还没吃饭?”
“没,刚打了会球,等你呢,”陈一澜倒退着走,眼底藏笑,“猜猜我手里有什么。”
“什么?”温初柠跟着他走,“有什么?”
陈一澜把一杯热的姜汁撞奶递过来,“喝点甜的心情好。”
温初柠接过来,杯子热热的,温度透过手心,温初柠鼻子没控制地吸了吸。
陈一澜什么都没问,什么都没说,大概也猜到她今晚没怎么吃饱,带着她去了一家汤包店。
开在临江市的江边,老字号招牌,蟹黄包,皮薄馅儿多,一个汤包有一两,一笼八个。
也是温初柠以前最喜欢的一家,但是因为总排队,也没什么时间过来,这家店还不接外送。
美食的香气飘来,晚上没吃饱,肚子果然咕咕叫。
体育生吃饭是真不矫情,一下点了三笼。
温初柠埋头吃饭。
陈一澜抽张纸递给她,温初柠没看到。
下一秒,柔柔软软的纸巾贴在了额头上,温初柠夹着一只汤包,一抬头,陈一澜单手捏着纸巾给她擦了擦额头上的薄汗。
迎风送来了青柠的甘冽清香。
陈一澜身上还穿着宽松的白色t恤,松松的黑色的短裤与球鞋,少年轮廓分明的脸上还有点汗意。
温初柠咬着汤包,有那么一瞬间,鼻子发酸。
饭后二人围着江边走,打算走一圈消消食就回去。
走的是江景路,左边是陈一澜和绿化丛,右边是围着栏杆的江水粼粼。
“你带我走人少的地儿干嘛?”
凉风吹着,温初柠摸了摸胳膊。
“怕你哭了给外人看见嫌丢人。”
“……”
不说还好,说完之后温初柠直接就近找了个木椅坐下了。
陈一澜笑了声,跟着坐在她旁边。
面朝着江水,能看到对岸瑰丽的夜景,江上有一艘观景船,隐约听到船上的游客兴奋的声音。
到处都是喧闹,她只身一人。
只是现在,身边有了陈一澜。
“想哭就哭。”
“我又不是小孩了……”
温初柠捏着姜汁撞奶,眼神缥缈的看着不远处的水边。
水波荡漾,路灯落下一点影子。
他们俩的影子落在水面上,很淡的一层,风一吹,两道影子互相依偎,又晃悠悠分开。
“怎么不是小孩?”
陈一澜两手撑在椅子上,扭头看着她,英挺的面庞噙着一点笑意,黑眸有些发亮,故意用轻松地口吻说,“你小时候不是天天跟在我后面喊一澜哥哥么。”
“……”
“再喊个我听听。”
“……陈一澜!”
冷不丁想到过往,温初柠脸色有点发红。
陈一澜终于有了正行,笑她几声,腾一只手揉了揉她头发,“你想哭不就哭么,有什么大不了的,我要是不在你身边儿,不还有手机么。”
“我就奇怪,”温初柠说,“你在队里哭不哭。”
“不哭,”陈一澜弯腰捡了一枚小石子丢出去,水面打着圈儿荡漾出几圈波纹,“我们大部分时间都在训练,出点汗,什么情绪都没了。”
这么多年挂在心上的事,是去比赛,给她带礼物。
温初柠转头看他,陈一澜神情静静的,没什么太大的起伏。
莫名想到这几次偶然听到的,汪茹的那些话,明明他也有很多不开心,可在她面前,一次都没表露出来。
他是个男孩子,总不太擅长言辞。
可也这样坐在她身边,她想说,他就听,她不说,他就陪着。
“我不哭,我又不是小孩了。”
“放心,咱俩认识这十多年,你说你三岁要人哄,我也听的。”陈一澜又丢一颗石子,笑着跟她说,“是吧,温仙女。”
“……”
温初柠咬着姜汁撞奶的吸管吸了一口,毫无防备被呛了一下,姜辣味道在喉中扩开,她咳嗽了几声,陈一澜伸手拍了拍她的后背。
二人一路回家,温初柠几次借过马路时偷看他一眼。
陈一澜依旧是那副冷淡样,双手插在裤兜里,散散漫漫,察觉到她视线时才笑一笑。
依然是在四楼分别。
温初柠跟他说再见,说晚安。
陈一澜笑着抬手揉了她头发一把,“回去早点睡,还有……别拿手机当摆设。”
“好。”
陈一澜拿钥匙开门。
温初柠也上楼回家。
摸出钥匙前,低头看着楼下,陈一澜闪身进了房门。
说了晚安,今天的想念就到十二点,新的想念,明天还会见。
这天,是潮湿的江边,是一杯温热的姜汁撞奶,还有陈一澜拍了拍她的背。
——别拿手机当摆设。
温初柠笑一笑,洗漱了一番躺在床上。
房门被敲响。
“进。”
周隽阳探进来一个脑袋,“你妈以为你睡觉了,刚才给我打过电话,让我提醒你——”
“嗯?”
“温初柠,别以为你妈不在就可以在家放羊了,该吃饭吃饭,钱不够跟我说。”
周隽阳学着周梦夸张的语调复述一遍,还笑着说,“在你爸那儿……吃的不好,跟舅舅说,舅舅虽然不太会做饭,但舅舅会点外卖啊!”
“知道了,我要睡觉了!”
阴郁的心情一扫而光。
周梦虽然平时工作忙了点,但她还是她妈妈。
周隽阳笑笑,顺手给她关了灯。
温初柠又摸出手机,拨了拨头发,编辑一条短信,谢谢显得生份……
【陈一澜,晚安!】末了又补一句,【陈一澜yyds!】
她放下手机,躺在床上,又没有睡意,搂过床边的小企鹅。
短信也只是寥寥几个字。
他不可能听见,她心里密密麻麻的字。
也不会看到,她眼底深藏的青涩的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