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念跟着爸爸妈妈坐了很久的车,甚至在车上睡了一觉。
在她的印象里她家没有住这么远的亲戚,但毕竟是小时候的事了,谁知道呢。
等她睁了眼,车也到了,陈念下了车,看到村口一棵巨大的槐树,“哇哦”一声。
妈妈看向她,问她:“怎么了?”
“好大的树。”陈念张开双臂,“我们三个手拉手才能抱住吧?”
到这里,她都还以为今天只是场平常的亲子活动。
但很快,妈妈打破了她的幻想,她带着陈念走进村子,弯弯绕绕到了一户人家,那家门上当头一面挂着红布的镜子,门口一盆聚财风水鱼,屋檐上还有铃铛,风一吹过,叮叮当当,十分有氛围。
陈念停住了脚步,觉得震惊,也觉得心慌。
她本来就是莫名其妙地回到了这个世界,科学没法解释,她忙着拯救方知著,也没想过用玄学去解释。
结果她妈妈倒是想到了。
这些年,他们家里举办过的风水仪式,也不过是入住新屋拜拜灶神,遇到倒霉事了跨个火盆。
也就是意思意思,更多时候是为了生活有点仪式感,并没有人信这个。
陈念攥紧了妈妈的手,问她:“妈妈,我们来这里干嘛呀?”
妈妈回答得非常敷衍:“见个叔叔。”
陈念扯扯嘴角,松开了妈妈的手,朝爸爸跑去。
以前她绝不会怕这些,因为她一辈子行的端坐的正,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现在是真没底。
好在她是个小孩,可以随意撒泼的小孩,陈念登时抱住了爸爸的腿,仰头眼含热泪地道:“爸爸我不要来这里,好可怕。”
“没事没事。”陈军杰抱着她的脑袋,“念念不怕不怕,我们不做什么,就是去和叔叔说说话。”
陈念:“……”
看来两人早通过气了,早商量好了,陈念想了想自己最近干的事,说的话,真是漏洞百出,让人头大。
换她也觉得自己有问题。
她忽视这些问题,只不过是因为对自己爸妈有着天然的、最深层次的信任罢了。
陈念眨眨眼睛,陷入了沉思。
直到此刻,她并不觉得爸爸妈妈会放任什么奇怪的人对自己做什么奇怪的事,她甚至觉得,要实在瞒不住了,她把真相说给爸妈听也无妨。
里面要真有位高人,她倒是真想问问他,人的灵魂是不是可以转生,她现在所处的到底是过去的世界,还是平行的世界。
要是过去的世界,她到底能不能改变一个人的未来。要是平行的世界,她能不能撕开时空的裂缝,找某个知晓一切的方知著问出个答案。
思及此,陈念心里那些慌乱便彻底消失了。
她不仅觉得坦然,甚至还有了些期待。
她松开了爸爸的腿:“真的吗?”
爸爸用力安抚她:“真的真的。”
“好。”陈念长吸一口气,“那就聊聊。”
她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平静,眼睛带光,语气果决又风轻云淡,一点儿都没有了刚才的害怕样。
像个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隐藏大佬。
刘春花和陈军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里读出了些心情复杂。
陈念不再牵着爸爸妈妈,自己打头阵,大步朝前走去。
过了风水缸,直面八卦镜,高高的门槛一抬腿,便迈了进去。
反而是陈军杰,开始行为畏缩。
他抓住了自己老婆的胳膊,皱着眉头问她:“我们真的有必要吗?念念就是个小孩子……”
刘春花:“来都来了……”
陈军杰:“哎呦这是来都来了的事吗?万一……”
刘春花偏头瞪她:“万一什么?”
陈军杰愣住,想不出个万一。
封建迷信是他的知识盲区,他唯一的经验就是做过几次反封建迷信的宣传海报。
陈军杰:“……”
刘春花:“要真是有问题,我们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就按照他说的办,觉得他说的没道理就不办。”
陈军杰:“安顿个家也得花不少钱。”
刘春花:“那就没道理了,那就不办。”
陈军杰:“……”
他实在是想不通,对此毫无敬畏之心的一家三口,怎么就真到了这个地方,跨过了这个门槛,坐进了大师的会客厅里。
大师年龄不大,但留着长长的须发,人瘦但骨骼突出,所以帽子一戴,道袍一挂,真有些大师的味。
屋子正中央烧着三根香,拜着什么神。大师抬手请他们喝茶,笑容和蔼地说:“自便,自便。”
陈军杰笑着点头,但没动。他等着自己老婆动。
刘春花没有经验,这会正思索着怎么开这个口合适,就见陈念已经跳下椅子,径自去果盘里拿了个苹果。
“叔叔我可以吃这个吗?”陈念问。
大师:“可以可以。”
陈念把苹果在自己身上蹭了蹭,抓起来就是一大口。苹果味道不错,汁水饱满酸甜可口,咬起来嘎嘣脆。
她边嘎嘣边道:“我妈妈让我和叔叔聊聊,但我不知道聊什么,叔叔你知道吗?”
大师:“那要看你的爸爸妈妈想聊什么了。”
陈念没把这话题扔给自己爸妈,她在屋子里踱步:“我虽然第一次来叔叔家里,但叔叔家跟别的家都不一样,有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爸爸妈妈应该也是想跟叔叔聊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吧。”
说到这里,陈念突然凑到大师面前,她站着,大师坐着,她刚好可以直勾勾地望进大师的眼睛里。
这一瞬间,陈念卸下了所有的伪装,用自己内里破败的灵魂,同大师对视。
就连声音,都变得有些不一样起来:“大师,你觉得我奇怪吗?”
陈军杰:“!!!!”
大师:“………………”
刘春花起身,一把把自己女儿捞了过来:“冯大师对不起啊,小孩子什么都不知道,乱说话……”
冯大师,陈念脑袋里叮地一声。
她想起了一些事情。
小学六年级的时候,有次市里的作文大赛,她拿了一等奖。
由于在她的上学生涯中,鲜少有拿一等奖的时候,所以关于这篇作文她的印象非常鲜明。
如果她的爸爸妈妈是上辈子的爸爸妈妈的话,也会印象鲜明。
那篇作文她写的是个鬼怪故事,最终的结局是发现有人装神弄鬼。
而那篇作文的灵感来源于她爸爸的党政报纸,有一天整整一大版面都是“知名神棍落入法网,科学信仰长存心中”的纪实报道。
那报道写的好啊,丝丝入扣,曲折离奇,引人深思。
陈念看了之后,一下午都如痴如醉,拿着把塑料剑在家里比来比去。
如果没记错的话,那神棍的绰号叫冯冯。
如果没猜错的话,她现在正坐在冯冯家里。
真是骤然一盆凉水泼上了头,让陈念心里那些正儿八经的心思都偃旗息鼓。
她眼里亮闪闪的光没了,心头的慌张也没了,默默吐出一口气,变得低眉顺眼。
冯大师呆了好一会儿,这才抬手笑道:“无妨无妨,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刘春花见场面尴尬,又真怕自己手里的孩子再搞出什么一点儿都不符合儿童言行的事情,赶紧把话题转开了:“大师,我最近心里不安,主要是前些天老做一些梦……”
冯大师解梦是高手,立马道:“您说。”
陈念坐在妈妈怀里听她说完了这神奇的梦,从她腿上跳下来,继续童言无忌:“这不是很简单吗?说明我聪明厉害,将来能干成大事。”
“就你。”刘春花在陈念脑袋上轻轻拍了一下,“你不折腾我我就阿弥陀佛了。”
冯大师看一眼陈念,陈念天真无邪地望着她,冯大师松口气,随即低头沉思,手上轻捻,又抬头皱眉,欲言又止。
刘春花看他神情,紧张起来:“大师您是觉得……”
冯大师犹犹豫豫道:“您家就这一个姑娘吗?”
陈军杰瞪大了眼睛,看向陈念,显然,他丰富的联想能力让他想到了陈念整天嚎叫着让他领养的方芝。
陈念撇撇嘴,在心里默默鄙视了下这问话的小把戏。
冯大师见孩子父母面露异样,神情越发高深起来。
还没等两人回答,他就摆摆手:“这事,不好说,不好说啊……”
看过报道的陈念:“……”
不好说,这就是坑钱的开始啊!
冯大师可以欺骗她的感情,但绝不能欺骗她爸妈的钱!
陈念挺直了脊背,握紧了小拳头。
冯大师起身,往屋里走:“我去请……”
不等他请出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陈念忽地跑到了他跟前,攥住了他的手。
冯大师:“……”
陈军杰:“!!!”
刘春花:“念念!”
陈念仰着脑袋,特天真地看着冯大师:“叔叔,我是我爸妈目前唯一的孩子,你要去找什么?带念念一起去呗。”
没等爸妈冲到她跟前,陈念晃了晃冯大师的手,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甜蜜蜜地小声道:“不然我就把你家院子里埋的东西,挖出来哦~”
冯大师一个哆嗦,彻底愣了。
他连脸上高深莫测的表情都绷不住了,震惊地看着陈念,像在看个怪物。
刘春花和陈军杰都到了两人跟前,一边一条胳膊,准备去拉陈念。
陈念却没有松开手,她还在对着冯大师甜笑,但指尖已经快抠进了他的皮肤。
冯大师额头冒汗,手心也冒汗。
他结结巴巴地挡了两个大人:“没,没事,我带……带……进去……”
刘春花和陈军杰当然不会撒手,两人都察觉出了异样,怎么可能放心。
刘春花已经开始后悔:“那个冯大师,我们没什么事了,我们不问了。”
陈念对他们摆了摆手:“可是念念还有问题,想和冯叔叔说。”
“冯叔叔也想和我说。”陈念转头看着冯大师,挑挑眉,“是吧?”
冯大师:“是,是……”
陈念:“我们就去屋子里拿下东西,爸爸妈妈你们在门口等我嘛,看得见的,念念不会跑掉的。”
陈念说服了两人,她牵着冯大师的手进了屋,留给爸妈两个一高一低的背影。
冯大师的手指都变凉了,他抖抖索索小声地问陈念:“你……哪里……来的……”
陈念小学生回答:“爸妈肚子里来的呀。”
冯大师看她一眼,感觉再不快点进行下去,就要给陈念跪下去了。
陈念抓紧时间威胁他:“按我说的做,不然小白兔也要遭殃。”
冯大师:“!!!!”
陈念瞅他那表情,在心里默默给自己比了个耶。
纪实报道是真纪实,里面写了这神棍为了“法力无边”,曾经把去世的婴儿尸骨埋在自己家院子里,天天拿香供着。还写了他私生活混乱,包的二奶是网上认识的性工作服务者,网名叫甜甜小白兔。
陈念对这两件事印象深刻,估摸着时间也没差,就随便碰一碰运气。
碰对了赚,碰错了反正她在冯大师心里是个神叨叨的小孩,也没什么问题。
“大,大师你说。”冯大师连称呼都改了。
“啊,别这么叫我。”陈念松开了他的手,从兜里摸出纸巾擦了擦自己的掌心,“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学生。”
冯大师:“好,小学生好。”
陈念皱着眉头想了想:“就,待会出去,不管我爸妈说什么,我说什么,你就一句回答。”
冯大师压低了身子,凑近了耳朵,聆听天机般郑重的表情:“请您教诲。”
陈念:“好,很好,非常好。”
两分钟后,陈念和冯大师一同出来,冯大师手上端着尊佛像,恭恭敬敬地放到了陈念父母那边的桌子上。
陈念爬回自己妈妈腿上,刘春花抱着她,上上下下偷偷捏了一遍。
陈念仰着脑袋说:“妈妈,我没事~”
冯大师击掌,突然一声响亮的呼喝:“好!”
陈念:“……”
刘春花:“????”
陈军杰:“????”
刘春花犹犹豫豫问:“大师,那个,我的那梦……”
冯大师声如洪钟,抬手撩须:“很好!”
刘春花:“……”
陈军杰:“……”
陈念赶紧:“叔叔,其实虽然现在爸爸妈妈只有我一个孩子,但将来他们可能有新的孩子呢~”
冯大师眼睛闪亮,脊背笔直,比起之前道貌岸然高深莫测的样,可显得正直善良、伟大光荣得多了。
他极富感情地道:“非!常!好!”
陈念满意了。
刘春花和陈军杰也满意了。
就像那篇报道上写的,许多时候,人们遇到问题去求助所谓的大师,不过是想要一个心理安慰,想要个绝望中的希望,想要个能看到未来美好生活的念想。
大师说好,越神叨,那就越好。
为了让大师说好,许多人愿意出钱出力,但今天,大师一分钱没要,便向陈家一家三口,连连说好。
这说明了什么?
这说明是真的好啊!!!
回家路上,刘春花脸上多日的阴云一消而散,陈军杰嘴巴里的嘚瑟就没停过:“我说什么来着!我说了你那梦好吧!我们家闺女就是聪明!就是厉害!我生不出来,但老天爷生得出来啊!冯大师也是真的厉害,一下子就探到我们家最近的主要矛盾,但这矛盾也算不得矛盾,照现在看来,我们家气运是真的好啊。别人去了冯大师那里,那不得买点东西回来搞搞风水,我们家一分钱没花!呵!一分钱没花,说明什么!”
陈念赶紧喊:“说明我可以有个漂亮姐姐!”
陈军杰:“……”
刘春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