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嵩早已经退到了一边,跟金石卫等几个内卫站在了一处。
四喜毕竟只是个情窦未开的小姑娘,她并不懂宋皎的反应,便拉住她的袖子道:“宋按台,殿下在那边儿呢!”
她还以为宋皎是昏头昏脑地转错了方向。
宋皎深深呼吸:“知道了,多谢。”
她转过身来,这才向着赵仪瑄的方向走去。
明明是不长的一段路,宋皎却觉着如此漫长,深一脚浅一脚,仿佛走在软硬不平的滩涂上。
赵仪瑄看着她脚步虚浮地,大红的官袍在风中给吹的向着一边斜飞,她每一步都像是不稳,每一步都仿佛要跌倒,但她还是不偏不倚地向着他的身边而来。
只是在最后几步的时候,宋皎的脚下被石块碰到,往前一个踉跄。
太子及时地往前一步,将她扶了个正着。
在碰到他的手的时候,宋皎的浑身更似没了力气,简直就想就这么不管不顾地摔下去,给他抱在怀里才好。
她很喜欢,很喜欢太子的怀抱。
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想要抱紧一个人永远也不放开。
但在抬眸的瞬间,宋皎还是用力地撑着,让自己重新又站了起来。
慢慢抬头,宋皎对上赵仪瑄的双眼,她让自己笑了笑:“殿下。”
太子望着她这个有点牵强的笑容,也看出她的眼圈微微泛红,这让他想起昨夜同游小夜灯会,鲤鱼灯下,她被照的红粉馥馥的脸颊。
握着宋皎的手腕,引着她往旁边走开了两步,赵仪瑄轻声问道:“舍不得?”
他第一句,居然是这样。
宋皎顿了顿,心头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瓦解,她道:“舍不得。”
太子转头,仿佛也没想到她竟这么承认了。
“既然舍不得,”赵仪瑄半真半假地:“就在此,随着本宫回京。”
宋皎微惊。
赵仪瑄道:“只要你点头,立刻就能走。”
宋皎看清了太子的眼神,发现他不是半真半假,而是真的。
她转头看向马车停住的方向,在后面的路上又来了一辆车,车后跟着的,却是小缺心爱的黔黔。
“殿下……”宋皎愕然。
赵仪瑄道:“放心,本宫曾答应过你的,不会出尔反尔,只看你自己的意思就罢了。去留,你来做主。”
宋皎松了口气。
但正是因为方才那一瞬间的惊心,她突然的意识到了。
诚然,她确实是舍不得赵仪瑄,但同样的,她已经心有所向。
宋皎笑了笑。
赵仪瑄看着她的笑容,心里已经知道了她的答案。
如果这个人是那么心软而以儿女之情为上的话,他就不用千里迢迢追来西南了。
“你不愿意。”赵仪瑄的声音轻了几分。
虽然早料到宋皎的选择,此刻答案在面前,太子仍是略略地觉着有点失望。
他以为,宋皎多多少少地,会更倾向于他一些,她再怎么样毕竟是个弱女子,昨儿晚上看到她身上的伤,他简直恨不得立刻把艳离君揪出来,凌迟处死都不足以解他心头之恨。
太子想,如果她愿意乖乖地躲在自己怀中该多好。
只不过那样的话,那就不是宋夜光了。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太子觉着自己的耐性已经都给她磨出来了,王纨不是给他自己找了个继任者,而是给太子找了块磨刀石呢,是叫宋夜光来磨他的性子,让他一点点地为了她学会克制,为了她学会什么叫退让。
宋皎垂着头,看着风撩动自己的袍摆,太子的袖口撞过来,跟她的大红色官袍的袖子交叠在一起,好像永不会分开似的。
“殿下回程……一定要多加小心。”宋皎低声地,在心中寻思自己该说的话。
赵仪瑄道:“既然这么担心,就跟本宫一起。”
宋皎道:“只要殿下保重,相见自然有期。”
“本宫不想远望什么‘期’,只想要自现在始。”
宋皎走前一步,攥住他的手。
她将手指叉开,同他的十指交握。
赵仪瑄瞥了眼,并不言语。
虽说已然心动。
宋皎道:“求殿下为我保重,别叫我担心,殿下在,夜光才在。”
太子的眸色涌动:“你……休要说这些好听的哄人的话。”
宋皎道:“苍天可鉴,句句是真。”
赵仪瑄转开头去,目之所及,是滔滔的河水。
水声之中,太子道:“你又何必为本宫操心,殊不知,夜光在,本宫才……”
宋皎的心嗵嗵地跳起来,她看着太子垂着的双眸,也看出他微微泛红的眼角。
终于,她往前一步。
一手十指紧握,宋皎扶着太子的腰,她踮起脚尖,向着他的唇上亲了过去。
在这一刻,她忘了自己身着官袍,忘了内卫们都在,忘了路上也许会有人经过,而只是想亲亲他。
最初的意外过后,太子反应过来。
就在宋皎蜻蜓点水想离开之时,赵仪瑄摁住她的后颈,把这个吻更加深了些。
而在河岸之上,耳聪目明的内卫们看着这幕,一个个脸色古怪。
但因为他们都是从岳峰跟过来的,这种事儿,倒也算是“司空见惯”。
金石卫跟火卫长对视了眼,脸上都是古古怪怪的笑,却又不敢过分显露。
诸葛嵩则仿佛极专注地盯着地上乱石之中钻出来的一根杂草,仿佛第一次认识人间的杂草,所以忘记了所有。
唯一震惊不小的,是四喜。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前方那两道身影:“那、那……嵩哥你看……”
诸葛嵩表示自己并不想看,只有眼前的杂草最是动人。
四喜又拉了拉李卫长:“石头!你瞧,你瞧见了么?”
金石卫纠正:“你该叫石头哥哥。”
他有点不服气,为什么四喜叫诸葛嵩“嵩哥”,轮到自己,就是“石头”了。这丫头真的很没规矩。
一边的火卫长道:“小四喜,你总也跟了宋按台两天,怎么一点儿也没看出来?怪不得殿下最初没叫你来,你这般粗心大意,怎么能伺候好宋按台。幸亏嵩哥一起跟着。”
四喜回过神来,她开始跳脚:“感情……你们都知道了?我只以为主子是惜才,没想到……你们怎么就瞒着我一个?”
金石卫对诸葛嵩道:“嵩哥,叫我说,还是让她跟我们回京吧,叫这丫头跟着,只怕还会添乱呢。”
诸葛嵩头也不回,淡淡道:“这是殿下的意思。”
金石卫心中一转,跟着叹了口气:“对啊,倒也罢了,有她,总比没她方便。”
太子虽用了诸葛嵩,心里却仍是过不去,所以便派了四喜这个搅局的丫头跟着,自然比先前“孤男寡女”要保险些。
忽然火卫长道:“殿下明明是舍不得,怎么竟不干脆把人带回京算了,难道宋按台还能抗旨?”
金石卫嗤地一笑:“要真有你说的这么简单,这会儿殿下早把人绑回去了。不过……”
“我就看不惯殿下受委屈罢了,”火卫长问道:“不过什么?”
金石卫笑了笑:“没什么,这会儿言之过早,再过几天吧。”
火卫长知道他甚是精细,往往料事先机,又因为置身事外而非在局中,所以有些事看的比诸葛嵩这个局内人还要明白。
当下闪身过来悄悄地问:“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金石卫皱眉道:“不要乱问,也别逼我,我已经错过一次了,若再犯错,殿下可不会再饶我。”
火卫长叹了口气,只得罢休。
四喜听得迷迷糊糊:“你们在说什么呢?稀里糊涂的。”
金石卫跟火卫长对视一眼,各自笑着转头,重又看向河畔的那两道人影。
赵仪瑄已然将宋皎放开,却仍是抚着她的脸:“你再这样,本宫就真的不放手了。”
宋皎给他亲的浑身无力,几乎只靠在他的身上。
这会儿她不想再硬撑了,横竖分别在即,就让她多靠一会儿又何妨。
她把脸贴在赵仪瑄的胸口,并不言语,而只想要让自己记住此刻这份安稳宁静、甜蜜跟心酸交织的感觉。
就在赵仪瑄想把她抱紧的时候,宋皎重又站了起来:“时候不早了,殿下还是及早启程吧,若是耽误时间过长,被有心人察觉反而不妙。”
赵仪瑄见她又恢复了先前那平静温和的模样,便点点头。
他转过身,深深呼吸又道:“本来以为,你会向本宫质问江禀怀的事。”
宋皎抬眸。
赵仪瑄回头看向她:“对于他的处置……你怪本宫吗?不想、为他求情?”
宋皎确实是想再替江禀怀求一求的。
但是对上太子的双眸,心底掠过江禀怀在府衙里所说的那些话,以及在别院之中……
她摇了摇头,让自己的心硬一些:“殿下的决断,微臣是信服的。”
这一刻,赵仪瑄的双眸之中掠过一丝笑意。
然后,他重又伸手揽住了宋皎的后颈,额头抵过去:“有你这句话,就行了。”
宋皎不太懂。
太子将她放开,他转过身,微微回头,像是要跟她再说一句什么。
但终于赵仪瑄什么也没说,而只是大袖飘摇地往前而去。
宛国的天马,不愧是绝世名驹,很快地,太子一行人已经消失在官道之上。
宋皎抬头看了看秋日的高空,这一刻她该是自由的,但是看着天际两只相伴飞过的鸟儿,心里就好像……随着太子的离开,而又空了一块地方。
从中午,走了一个多时辰,天黑下来的时候,已经进了庆州地界。
车外诸葛嵩道:“不用赶了,就在前面投宿吧。”
四喜嫌车内闷,早到了外头,此刻便来报信:“宋按台,前方是个镇子,嵩哥说今晚上咱们就歇在镇上了。”
马车停在一处客栈外,小二早忙迎上来。
小缺因为伤势转好,也不用人扶,便忙先下地,想要吩咐小二照看好自己的马匹,黔黔,以及进内询问价格,查看房间等等,他自问自己才是宋皎的随侍,而诸葛嵩跟四喜都是“高贵”的东宫内卫,当然不能干那些琐碎。
不料才站稳,就见里屋有一人走了出来,小缺本以为是客栈的客人等,谁知看着眼熟,定睛一瞧,惊喜交加:“易大人?!”
宋皎才被四喜扶着走出来,闻言抬头,果然竟见原先在岳峰养伤的易巡侍,他正也带笑走过来,腿上的伤未曾痊愈,但已经可以走动了:“按台大人!”
宋皎见他要行礼,赶忙扶住:“快免了!易巡侍怎么在此?”
易巡侍看了眼诸葛嵩,笑道:“是侍卫长命人通知卑职,让卑职在此处等候的。”
宋皎知道这必然是赵仪瑄吩咐过,越发百感交集,便点点头。
易巡侍又道:“房间已经都弄好了……大人先入内吧,对了,里间还有一位大人的相识呢。”
宋皎很意外:“相识?”
她无论如何想不到,自己竟又能在此遇到一位什么旧识。
半信半疑地,宋皎同易巡侍进门。
这客栈不算很大,堂中有七八张桌子,但只有一张桌子上有人。
宋皎看到那人清瘦而挺直的背影,刹那间就仿佛回到了那一年的京内同月楼,就是那么惊鸿一瞥,她认定了那个人一定是个读书人。
“江……江兄?!”宋皎失声。
桌边的人转身,当看到宋皎的时候,他的眼中光芒闪烁,随之起身:“夜光!”
这人,果然正是江禀怀,四目相对,宋皎惊喜万分地赶了上前:“江兄……”
她本以为江禀怀已经给押解回京了的,万万想不到竟会在此处遇上,心中激动之情一言难尽,但却又不知道为什么江禀怀竟出现在此处。
小缺跟四喜,易巡侍一张桌子,在两个人的无形夹击下,忐忑不安地吃自己的晚饭。
诸葛嵩不在,因为他正在门口处,看着栏杆前的两个人。
江禀怀正道:“我也不知为什么,本以为得罪了太子殿下,或许真的要死在永州,谁知却说要将我押解启行,我只当是要把我递送京城了,没想到竟是……往宁州成安去的。”
宋皎的心怦怦而跳:“去成安?这个意思是……”
江禀怀感慨万分:“原来殿下不是要我死,而是要叫我戴罪立功,把我押送回成安,让我继续当县令……唉!实在是想不到!”
宋皎心头悸动不已,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事情竟是如此!这才是太子的本意?!
江禀怀又道:“听闻,成安有父老前往永州,为我求情?这个……却不知为何,按理说此处的消息不至于那么快就传到成安的。”
宋皎抬手挠了挠额角,笑道:“也许……是事有凑巧呢。对了,咱们还是先吃饭吧?”
江禀怀笑着一叹:“总之,这下子,我也能亲自带你去看看成安了。”
两人转身,宋皎请江禀怀先入内,江禀怀看了看诸葛嵩,一点头先进去了。
宋皎止步:“殿下的安排,侍卫长早就知道了对么?”
诸葛嵩道:“是。”
宋皎苦笑:“你为何不早点告诉我?”
诸葛嵩垂眸:“殿下的安排,是要按台自己发现,我又岂能多嘴。”
宋皎看着他冷冷淡淡的神情,摇了摇头,似笑非笑地:“你啊。”
正要迈步入内,诸葛嵩道:“其实……”
宋皎转头。
诸葛嵩抬眸:“殿下已经知道了是你派人去成安报的信。”
宋皎双眸微睁。
诸葛嵩沉声道:“他本来就不会杀江禀怀的。甚至于江家,也只是按照盐务的案子办理,江家虽被抄检,但还不至于要到诛九族的地步。但是按台……私下里挑动成安的父老前来请愿,可知殿下差点儿就真要了江禀怀的命?”
宋皎确实是昨日派了人去成安报信的,她还是担心江禀怀的生死,想要尽一分力,所以才命人悄悄赶去成安,告诉百姓们江禀怀因江家案被连累的真相。果然百姓们舍不得这位清正为民的知县大人,齐齐前来请愿。
她看着侍卫长:“那为什么……他改变了主意?”
诸葛嵩道:“殿下想杀江禀怀,是因为按台,想放江禀怀,也是为了按台。”
宋皎跟赵仪瑄说的那些话,太子不是没听进去的。
包括江禀怀对太子所说的,他心里比谁都清楚。
赵仪瑄很明白哪一条路才是对的。
关键的是,太子愿不愿走一条对的路,或者他宁肯,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一个痛快。
赵仪瑄讨厌江禀怀跟宋皎那样亲近,按照他先前不管不顾的不羁性子,十个江禀怀也早人头落地了。
太子是因为宋皎而心生嫉妒跟杀意,但也是因为她,他知道自己该怎样去选择。
宋皎长长地吁了口气。
她突然想起长河边上,太子说的那句:“有你这句话,就行了。”
当时她不懂。
直到现在,才品出这底下暗酿的一丝回味无穷的微甘。
作者有话要说:太子:看吧,高尚如本宫~
哈哈,这章是值得夜光献吻的太子狗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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