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早朝,太子无端缺席,群臣议论纷纷。
皇帝表面上镇定自若,实则动怒,后命人去查,却得知太子不在东宫,竟不知所踪。
拷打了两个太子的近侍,才终于打探出,原来竟是去了城郊王纨的坟茔!
为了个死了三年的老臣,堂堂太子竟将朝政视若无物,一声不响带人出城,皇帝极为不悦。
至于宋皎进东宫,是豫王在皇后宫中请安的时候,曾公公在外间已经听说了消息。
当时关河本来想立即将此事告知豫王的,曾公公却拦住了他。
人人皆知,王纨的死跟御史台的宋夜光脱不了干系。
如今一大早太子去吊祭了王纨,回头就把宋皎提溜到东宫,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但凡一个有脑子的人就会猜得出来。
确实,豫王说的对,曾公公就是想东宫出事,最好事情越闹越大。
毕竟太子那脾气人人皆知,尤其是在他破格去探王纨墓之后,闹出来也不是不可能的。
虽然说宋皎是豫王的人,但如今宋洤人在诏狱,宋皎“病休”未去御史台,看着已经如一枚弃子,如果在这个时候,宋皎一不小心死在了东宫……那太子殿下自然难辞其咎,皇帝也未必能够容忍这种私杀朝臣的恶行。
到那时候,豫王就能不费吹灰之力,众望所归。
谁知豫王偏看到了小缺。
如今见豫王不悦,曾公公颤巍巍跪在地上:“王爷息怒。”
当时关河虽然并不赞同曾公公的想法,但他到底还是听了公公所言。
如今见状,便也跪地:“王爷,公公也不过是为了王爷着想,何况宋夜光去东宫,未必有事,如若出事,那也是天命使然。”
豫王呵斥:“连你也这么想!”
关河并不因而停下,继续说道:“另外,王爷这会儿进宫去又有何用?难不成要赶到东宫去救人?倘若宋皎无事,王爷此举就显得唐突,倘若宋皎有事,王爷这会儿赶去也于事无补,而且这么‘凑巧’地赶了去,岂不是会引来无端的猜疑?更还有一宗——王爷才出宫又回宫,此事皇后娘娘也会很快知晓……惊动了娘娘……”
豫王本来怒气不休,可听了关河这一番话实在是句句有理。
他看看地上的曾公公:“起来吧。”
曾太监谢恩起身,豫王又看向关河道:“按照你的意思,本王就得袖手旁观什么也不做吗?”
关河说道:“若是王爷不放心,那么不如让属下返回,见机行事。”
“你?”
关河道:“属下行事,至少比王驾回宫,树大招风要便利的多,王爷若是信任属下,那……”
不等关河说完,豫王已经做了决定:“好,就按照你所说,你去吧,仔细些……”顿了顿,他向着关河招了招手。
等关河上前,豫王微微垂首,从腰间解下一物,放在他的手中,低低地叮嘱了几句话。
关河拱手道:“属下谨记,请王爷放心!”
他后退两步,才又扭身折返。
在关河离开后,**瑭却没有叫即刻起驾,而是原地静了片刻,才叹息般道:“回王府吧。”
他打心里希望宋皎是无碍的,也愿关河这一去能够帮得上。
但却不得不承认,假如……东宫这次真的大闹起来,那么……
他不敢,也不能再想下去。
东宫之中,诸葛嵩扔完了铜钱,发现上头是个“字”。
侧耳听了听里间,正好宋皎的声音带着怒气跟颤音的:“殿下想干什么?你好歹是储君,莫非还想在东宫逼奸朝臣吗?”
诸葛嵩的眉峰抖了抖,宁肯自己没听见这句话。
同时他庆幸盛公公此刻不在,不然的话他老人家恐怕要晕厥当场。
内殿之中,地上散落着两封信、几本鹅黄的折子,有的折子在落地时候散开了,露出里间的字迹。
除此之外,还有一柄精致的乌木骨泥金花鸟宫扇,落地的时候一枚水色很好的扇坠碰在琉璃地面上,已然碎裂,甚是可惜。
赵仪瑄看着地上的东西,目光落在其中一封信上:“□□?就算本太子承认□□,那你敢说自己是朝臣吗?”
宋皎道:“那又怎么样,就算是民女……你也不能强取豪夺。”
“那如果民女对本太子强取豪夺呢?”赵仪瑄耐着性子而言辞辛辣:“吃过了就想不认账?”
宋皎低估了太子殿下的操行,没想到他什么话都说得出来,且信手拈来。
眼见他还要走过来,宋皎左右打量,抄起旁边桌上的一尊看着不很大的三足鼎杯:“你站着!”
赵仪瑄扫了她一眼,却俯身过去,他并没有管那些折子跟玉碎的宫扇,而是将其中的一封信拿了起来。
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封信,太子问:“你可知道,这是谁写的?”
宋皎正觉着手中的东西沉甸甸地,先前没细看,这会儿偷空看了眼,金碧辉煌,上头镶嵌着各彩色宝石,显然是极名贵不可得之御品。
她吓了一跳,生恐自己失手给他砸了,又见赵仪瑄并没有要过来之意,便又小心地重新放了回去。
听见这句问,她觉着奇怪:“这个我又怎么知道?”
赵仪瑄把信举起,将信皮展示给她看,宋皎瞧着上头那飘逸而极具风骨的楷体,心中一惊:“这是……”
“你竟认得?”赵仪瑄有些意外。
宋皎下意识地咬了咬唇:“这、像是王老大人的遗迹吧。”
赵仪瑄笑了:“你果然认得。”
他手中拿着的确实是王纨的亲笔信,是王纨生前给他留的最后一封信。
赵仪瑄问:“你想不面写的是什么?”
宋皎沉默了片刻:“老大人是给殿下所写,自然只有殿下能看,而殿下若能将先生所志谨记于心,自然是万民之福。”
赵仪瑄眉峰微蹙,玩味地:“怎么说的好像……你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一样。”
宋皎低下头:“殿下说笑了。”
赵仪瑄深看了那封信一眼,将信重新放回桌上,然后他一撩衣摆,坐回了椅子上:“今早上遇到你之前,本宫出了城,你知道我为何出城么?”
只要他不再动邪念,她愿意听他说个三天三夜,宋皎问:“愿闻其详。”
赵仪瑄盯着宋皎:“昨夜本宫忽得一梦,梦见老师于泉下甚是不安稳,似有怨念之意,责我忘了为他报仇。”
宋皎缓缓抬头,欲言又止。
赵仪瑄道:“你想说什么?”
宋皎沉默了片刻终于说道:“下官是想说,王大人品行高洁,纵然身故亦不改其行,殿下所梦,或许只是殿下自己的心结,而非老大人之所愿。”
“你是在为自己辩解?”赵仪瑄扫了眼自己身上,几分无奈,只能强压,“那,你怎么解释……本宫出城到了坟茔后,发现恩师的坟茔一角果然被雨水冲塌之事?”
宋皎哑口无言,苦笑。
赵仪瑄道:“怎么,你不是很会说话么?倒是给本宫一个解释。”
宋皎想了想:“雨水连绵毁损房屋之事,比比皆是。但若太子殿下一定要个说法,您的解释是一个,但也可以用另一种说法来解释。”
“你说。”
宋皎看了一眼那封信,道:“或许,老大人却是泉下难安,但他并不会因为自己的私仇而无法安生,他自始至终记挂的,应该只有太子!”
“你、你说什么?”赵仪瑄的脸色微变,从原先的轻描淡写,变得肃然阴沉。
宋皎道:“这个,殿下应该明白吧。王大人的夙愿是什么,殿下是否已然做到,还是背道而……”
“住口!”赵仪瑄的拳蓦地握紧,打断了她的话。
宋皎突然觉着自己有些造次,何必跟他说这些,现在的情形本来就微妙的很,自己又何苦要惹怒他,她忙道:“这是下官一家浅见,殿下觉着不对,那就当没听过,不必动怒。”
赵仪瑄看看她,又看看那封信:“你敢当面嘲讽我未能遵循老师遗愿,你害死了他,还敢来诛我的心!我真的应该直接把你给……”
他昨晚半夜噩梦,梦见王纨形容凄苦的来寻他,说自己在地底不得安生等等,今早上他赶去坟茔,果然发现坟墓塌了一角。
当时他看着那塌陷之处,心中冷怒交加,他本来可以直接除掉宋皎的,可偏下不了手,而王纨的坟墓就在此时缺损,莫非是老师在天之灵对于自己的警示跟不满吗?
他瞪向那始作俑者。
宋皎正低着头,目光所及,突然看到其中一份敞开的折子上依稀有“鹤州”字样。
她心头一动,忙要定睛去看,却听赵仪瑄道:“怎么,你又无话可说了?”
宋皎竭力定神,假装自己没有留意那些折子,抬头道:“原来……刚才殿下所说宋家必定要死一人,就是为了这件事。”
赵仪瑄重新起身:“是啊,本来很简单,你死就行了,但是偏偏……站着别动!你要知道这是东宫,若我真的用强,你纵然插翅亦难逃。”
宋皎正要退后,闻言只好暂时停下。
赵仪瑄看着她变幻不定的眼神,目光往地上扫了扫,缓缓道:“我虽觉不杀你愧对恩师,但你若留在东宫,想必老师是乐见其成的,毕竟宁毁一座庙,不拆一门亲。而且……你若成了本太子的人,名正言顺,天下皆知,又有谁敢动你一根手指?本太子就不必忙着多造杀孽,岂非善莫大焉。”
宋皎还记挂着地上的折子,一心二用地听完太子的宣言,已然惊痴,且已然不知“善莫大焉”四个字为何物了。
却正在这时,殿门口一声浅浅咳嗽,是盛公公去而复返。
在门边张望了一下情形,确定似乎可以进来,盛公公低着头小步上前,瞄了眼地上凌乱的折子:“殿下,皇上派了人来,殿下……最好一见。”
宋皎趁着这个机会,又忙去瞧地上的折子,她顾不得细想赵仪瑄刚才那番话了。
反正太子说他的,而自己是绝不会入东宫的。
这辈子都不会。
然而她还没看两个字,就听到赵仪瑄一言九鼎地吩咐:“宋侍御今夜寝在东宫,给她安排住处。”
瞬间,盛公公的脸色精彩到无法描述。
宋皎更是震惊到忘了去窥探密奏的内容,抬头惊叫:“殿下?!”
赵仪瑄才要转身入内更衣,闻言回首:“或者,你不想另外安排住所,就在这里也成。”
“你、我……”宋皎张口,一切的能言善辩在强横霸道跟前都失去了用武之地,而宋皎显然也忘了该怎么抗辩,她只是用最简单直接的话表达了自己的意思:“我……我不!”
盛公公本来就在震惊之中,听见这响亮的一声抗命,震惊加倍。
赵仪瑄眼神一沉:“再说一遍?”
眼见情形大为不妙,盛公公急中生智的打了个哈哈:“宋大人,你是不是高兴疯了?别人想留还没资格呢,你还不赶紧谢恩?”
太子的东宫,就如同一个小些的皇宫,宫中应有的官员,以及朝臣官衔等,东宫一应尽有。
在那些朝奏紧急或者有特殊要事的时候,会留一些朝臣居住宫中,以便于就近议政,但仅限于皇帝或者太子的心腹才有此殊荣。
宋皎耳畔一片鼓噪,谢什么他妈的恩,她只想撒腿就跑。
但正如赵仪瑄所说,如今她是插翅难逃。
而且惹急了太子,有害无利,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何况她来东宫,明明有更重要的事,而她的所图近在眼前,仿佛唾手可得。
眼角余光瞄过地上的那些折子,心底飞快地旋转,宋皎终于把心一横,躬身行礼道:“下官遵旨……谢殿下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