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她的眼里只盯着那方丝帕,而且拼了命的想要拿到手。
豫王只觉着身畔一阵风动, 肩头给人狠狠一撞!
原本已经强压到近乎消失的怒火, 重新在**瑭的心中升腾。
“你!”他仅仅地从口中咬出这个字,俯身去捡那一块“罪证”。
他的手指本已经碰到那丝帕的一角了,却因被撞了这么一下,整个人猝不及防。
他怎么也没料想, 赵仪瑄竟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在永安魏家住了一夜。
豫王看着那块帕子, 又看看脸色已然如雪的宋皎:“你……”
她不像是看着一块丝帕,这表情, 就仿佛一把刀抵在她的脖子上,而且正要往前刺出。
豫王不晓得宋皎在害怕什么,而他却本能地认为, 她是心虚。
宋皎的脸色,是超乎豫王想象的慌张。
不仅是慌张,还有无限的恐惧将要从她的双眼中溢出似的。
此时此刻, 因为徐广陵并没有告知他太子也在永安镇的事情,所以**瑭跟世人一样,都以为太子如今自在安然地在霁阊行宫。
因为被他发现了她私藏的……太子殿下的东西而心虚!
看着她万分紧张护着那帕子的样子,就仿佛护着世上的至宝,豫王的眼前一阵恍惚,脑中发昏。
这是怎么回事。
豫王是俯身的姿势, 如此一来,整个人失去平衡,他猛然往后倒退,后腰撞在旁边的桌上。
只听得哗啦响动, 是桌上的博山炉给掀翻,骨碌碌地在桌面上一滑,它掉在地上, 发出有些沉闷的碎裂声!
豫王维持着半倒的姿态,身靠着桌边,手握着桌沿才勉强没有彻底翻倒,但他却来不及在意自己的窘境,而只是直直地瞪着宋皎!
他无法形容自己心底的惊怒。
——宋夜光,这是在做什么?
为了太子的一方手帕,居然敢、居然敢……如此蛮横的对待自己?
刚才他还说,是太子用强,并非是她自愿的,谁知她贴身带着太子的丝帕,而且还……视若珍宝!
门口处人影一晃。
前方的是王府的侍卫关河,后面的却是徐广陵。
原来两个人听到里间动静不对,关河率先动了,徐广陵本不想靠近,见他这般,自己便也不好不动作。
两人看到屋内的情形,都是一惊,关河急闪到了**瑭的身旁,将豫王扶住。
豫王并没有领情,而是用力地将他一甩,以关侍卫的身手自然不可能给推倒,但他不敢反抗,脚下踉跄后退了两步。
徐广陵在他身后,不动声色的悄悄地扶了一把。
同时徐广陵把现场看了个清楚。
豫王的脸色,是他从未见过的难看,同时他没法形容豫王到底是什么表情。
大概是极度的震惊跟愤怒交织着,这在从来都是以温文尔雅面目示人的豫王而言,极其罕见,绝无仅有。
他也看见了宋皎同样是一副受惊过度的模样,她的双手护在胸前,像是防备着什么。
旁边地上是跌落的博山炉,那精致的陶器不禁摔,已然跌碎,里头没燃尽的香也随之散在地上,一派狼藉。
除此之外,宋皎身前还散落着几张纸似的,从上面的字迹可以看出,是银票。
就算徐御史老谋深算聪明机变,他却也弄不清这是个什么情形。
宋皎从来都是一穷二白的,按理说那几张银票该不是她的,但总不会是豫王掏出来的……而豫王身上未必肯带这些俗物。
徐广陵想不明白,却只真切地担心着宋皎。
她居然有本事把向来端庄的王爷气成这样!要不是自有分寸谨言慎行,徐广陵简直是要帮她说几句好话,以缓和这令人不安的气氛。
相比较徐广陵而言,关河侍卫的心思就简单多了。
他虽被豫王推开,但却知道王爷如此对待自己,是因为被宋皎激怒了。
他分毫不怨豫王,而只是在心里恨上了宋皎。
这个人,太过不识抬举了。
关河没有开口,但他的牙关已经死死地咬紧。
因为紧咬牙关,他脸上那道新添的伤也开始疼起来。
而这伤,却也跟宋皎脱不了干系。
“滚出去!”还是豫王先开了口。
关侍卫跟徐广陵一个字也没敢说,两人默然地又退出了门外。
临出门,徐广陵又担忧地看了宋皎一眼,却见她像是僵住了似的,仍是在原地没动,双手也仍是护着心口处。
而就是这一瞥间,徐广陵蓦地发现,她这个动作并不是什么自卫,而像是……护着什么东西。
因为他发现宋皎的指缝中漏出了一点……
醒目的明黄!
徐御史觉着一定是自己看错了。
屋内,**瑭盯着宋皎:“他的东西,就这么要紧?”
宋皎的身子一抖,她没有回答,而是更加地低了头。
**瑭开口问第一句的时候,还有点侥幸心理,见状便点点头道:“果然,这确实是他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是没燃尽的苏合香的气味,因为博山炉已然碎裂,这香气太浓了,浓的让豫王心焦头晕。
“什么时候得的?”他问。口吻竟是令人意外的平静。
宋皎不能回答。
**瑭道:“他给的?”
宋皎没办法接这些话,她低低的,哀求一样:“王爷、求您别问了。”
**瑭道:“为什么不问,倘若你心里喜欢的是太子,是主动的……自荐枕席于他,你只管明白告诉本王。本王也不至于……白白地把你的心意想错了。”
宋皎的泪都逼了出来。
**瑭迈步:“你把这帕子看的如此要紧,到底是怕本王发现了你随身带着他的东西,还是怕本王一生气毁了你心爱之物?”
“不是!”宋皎忍不住吐出了这句。
这绝不是什么心爱之物,她只是拼死也不能让豫王看清楚而已。
**瑭道:“你可真是口是心非啊夜光,不是心爱之物你还随身带着?你倘若对他有一丝一毫的不满,你就不至于藏他的东西!”
“我没有。”宋皎的声音低的,似乎只有她自己能听见。
她嘴里虽然否认着,可是她的手却没有半点放松。
豫王的心凉的像是冬日湖面冻了一整个月的冰:“倘若你早点告知本王你对他的心意,本王也不至于白白地出来丢这份人。”
他闭了闭双眼,说不清是懊悔,还是心死。
“你别怕,”**瑭看着宋皎依旧是那样护着丝帕的样子:“本王不至于跟你抢。其实你也不用这样,以后你长长远远地跟着太子,这种东西,有的是。”
宋皎心里已经倾盆大雨。
豫王转身往门外走,走了两步,他突然脚下一顿。
回头看了看宋皎,**瑭眼神变化,忽然他轻声问道:“永安镇之行,是你一个人吗?”
宋皎抖了抖。
**瑭突然大声:“徐广陵!”
门外徐御史也跟着一颤,他挪步到门边:“在。”
豫王道:“永安镇上,有没有异样。”
徐广陵当然清楚王爷问的是什么,他因为知道宋皎惹怒了豫王,本来还不想在这时候多言的,但王爷既然问了,他已经不能隐瞒。
“太子殿下……”
只说了四个字,还没把底下的话说出来,豫王已经彻底清楚了:“果然是他。果然……”
他倒退了两步,后知后觉恍然而悟:“什么霁阊行宫,就知道他绝不会在这个时候有什么闲情逸致去什么行宫休养!好……好,当朝太子,居然也能如此,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他把皇上都骗了!为了你!”
豫王盯着宋皎:“夜光,宋夜光,你为何没有早点告诉本王?你看着本王为你着急,心里痛快是不是?早知道他在那里,本王何必还担心你有什么意外,何必还特意的……”
他走到宋皎身边,用力掐住她的脸:“你可真让本王……恶心!”
宋皎看见豫王的脸,就像是那天在东宫他恶语相向一样。
只不过这次,她竟有些忍不住了。
泪从眼中滚落,宋皎的声音有些沙哑:“王爷,王爷不是早就对我失望了,早就弃嫌了,早就恶心我了吗?”
她竟然还了嘴。
豫王很意外。
两个人目光相对,豫王的眼底是火,而她的双眼中如同江河之水泛滥。
**瑭道:“你说什么?”
宋皎不语。
**瑭再度道:“你说什么!”
“我说,王爷早就舍弃过我了!”宋皎推开他的手。
她紧闭双唇,怕自己会流露出什么哭腔,因为她已经不想再落泪了。
宋皎回看着豫王,深吸一口气:“早在老师跟王爷说破我的身份的时候,王爷不就已经对我失望了吗?”
**瑭狠狠地看着她,却没开口。
宋皎已经忘记了所有,她也顾不上去留意门口处徐广陵那惊慌的脸色,他一直向着她使眼色,可惜完全是无用的。
她只是对视着豫王:“您不喜欢我是女子,您恨我瞒了您那么久……您也许还觉着我给您找了麻烦。毕竟,您早就觉着我是个麻烦了。”
“宋夜光。”豫王的声音,好像没有任何的意味,又好像有着所有的意味。
“王爷知道的,皇后娘娘应该也跟您说过了,我在诏狱的时候,娘娘就曾赏过我一颗药丸,假如我当时吃了下去,王爷是不是会觉着好过些?是不是会如释重负?”
宋皎的脑中一片空白的,她知道不该说这些话,但心里的堤坝像是决了一个口子,这些话就只能冲决而出了。
宋皎只是想说下去:“后来,您让我去同月楼,所言所说,到底有几分真心,也许是因为老师的面子让王爷抹不开,也许是觉着我还有点用处……”
说到这里宋皎笑了笑,她无视豫王眼底的骇异:“可到底在东宫的时候说了真心话,王爷既然那么弃嫌宋夜光,又何必一而再地说什么失望,从此就当我……是个不相干的路人罢了!”
话音未落,一记耳光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
宋皎给打的向着旁边跌了过去,手肘不知碰到什么,一阵钻心的疼。
**瑭生平第一次跟人动了手。
可是他一点也不后悔。
“你!”他指着地上的宋皎:“你这贱……”
宋皎本给打懵了,听到这个字,便抬头看过来。
她的眼睛里还有残泪,但更多的是火色。就如同水上烧着的火焰。
**瑭看见她的眼神,剩下的那个字竟再说不出了。
他的唇紧闭,半晌才冷声道:“本王、今日才知道,确实错看了你。而你……也确实不配。”
宋皎咽了一口气,大概还合着泪:“是,是我不配。就当是我……对不住殿下吧。”
**瑭异乎寻常地平静,大概有点像是那天,他下定决心要娶颜文宁。
“好,很好。”他点了点头,拂了拂衣袖,转身。
快走到门口的时候,豫王微微抬头,淡淡地说道:“原先你是本王的人,从今之后,你跟豫王府毫无半点关系。——宋夜光,你听清楚了,从此之后,本王不想再看见你,有你,就没有本王。你听明白了吗?”
身后寂静无声。
豫王却很耐心地等着,因为他一定会等到一个答复。
果然,顷刻间,宋皎道:“我明白了,请王爷放心。”
**瑭笑了声:“你向来让本王放心。”
他微微扬首,不再迟疑地迈步走了出去。
门口处关河紧随其后,徐广陵脚步挪动,但看着豫王那带着冷意的背影,他的拳握了握,终究还是没有挪步。
他转身进门,见宋皎还跌坐地上,他忙上前将她扶起,手碰到她的手臂,掌心却黏黏的。
徐广陵低头看去,吓了一跳:“这是血?……你伤到哪了?”
宋皎原先只觉着手臂上很疼,但她没意识到自己受了伤,此刻低头看去,却见徐广陵手上血淋淋的。
她抬手看了看,又望了望地面,原来是之前摔碎的那博山炉的碎片,大概是她跌倒的时候被割伤了。
徐广陵心乱如麻,他向来是最稳最撑得住的,此刻却竟无计可施:“为什么,你为什么这么傻……好好的激怒王爷做什么?”
抬手进怀中,他想找一块帕子给她把伤口裹起来,沾血的手把衣裳都弄湿了,却没找到一块帕子。
可因这个,他的目光一动看见了仍给她死死攥在掌心的那块明黄丝帕:“这是……”看了看宋皎的脸:“真是太子的?”
宋皎将头转开:“徐兄,请你别问了。”
徐广陵痛苦而焦虑的叹息了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也是弄不清了,早知道会这样,我何必带你过来。”
“这不怪你。”宋皎说道,“你无非也是听命行事。”
徐广陵咬了咬牙:“罢了,先回京去,见了程大人再说吧。你也不要、先胡思乱想,再怎么说……还有程大人呢。”
宋皎没做声。
但就在此刻,有个小太监模样的走来,隔着门道:“徐大人,王爷要起驾了。”
徐广陵满脸愕然回头。
小太监站着没动。
徐广陵的心里都冷了。
聪明如他,当然猜得到这是什么意思。
王爷起驾了,这是在催他同行。
他本来是陪着宋皎一起回来的,按理说剩下的路让他再护送她回去,也是理所当然。
但如今这小太监竟特意来传他,这当然不会是王爷手底那些人的意思。
这分明是豫王的意思,豫王……是不许他再陪宋皎而行。
豫王……是真的铁了心的,要跟宋皎一刀两断?!
徐广陵没有动。
但是领会了豫王这份意思的,并不只是他。
宋皎心里一转就清楚了。她尽量让自己的脸色变得平静如常:“徐兄,去吧。此处距离京内也不远,何况还有小缺在,呵,我们来的时候也是两个人的。你不用担心。”
徐广陵从来不是个感情用事的人,但是听了这两句话,他的眼眶却有些红了。
“夜光!”他咬了咬牙:“你伤着了!”
“不碍事,小伤。”宋皎道:“快走吧徐兄,你该清楚什么最要紧,别为了咱们间的这点私下情分坏了正事,你可从不是那婆婆妈妈的人,何况你留下来,对我也没太大好处。”
要是徐广陵坚持不走,在豫王看来,他就已经是宋皎一路的了。
徐御史自己明白,宋皎也明白。
徐广陵瞪着她,看着她强笑而假装无事的模样,他猛然回身,一拳打在门框上。
他没有再说一句话,迈步走了出去。
宋皎看他走了,倒是放心下来。
倘若再因为她,让徐广陵得罪了豫王,从此断了在豫王跟前的路,她就是一个罪人了。
“好疼啊。”低头看了看手肘,宋皎喃喃,挪步靠近那歪倒的桌边,她在一张还立着的凳子上坐下,“真是的……老天爷难道你在惩罚我么?”
明明她最是怕疼,怎么竟接二连三的受伤,这恐怕是流年不利,她该找个寺庙去拜一拜佛。
就在低头检查伤口的时候,门外脚步声响的急促。
宋皎刚抬头,就见小缺跟风一样冲了进来。
“怎么徐大人……”那一句问话冲到嘴边,就又给眼前所见堵了回去!
小缺看着宋皎,看到她半边脸的掌印,看到她微肿起的嘴角,也看到她沾血的右臂。
宋皎反而镇定的:“别嚷嚷,找个东西来,我弄伤了手了。”
小缺却是没有动,他站在原处,眼睛里冒了泪。
宋皎倒是笑了:“你怎么了?傻了吗?快去找东西来止血,是想看着我死在这儿?”
“这是怎么回事,是王爷吗?”小缺呆呆地,委屈地:“王爷一向不是很护着你的?”
“不是王爷,是我不小心自己摔了,”宋皎解释着,“你一个大男人掉眼泪就太矫情了!我都没哭。”
她说了这两声,却看见自己被撕破的衣袖:“算了,这还是棉的,倒是能用,你过来帮我撕一块下来。”
小缺跺跺脚,跑上前来,咬牙给她把袖子撕了一块长条,掀起另一侧袖口,却见小臂底下割破了一个豁口。
宋皎却是没有看,因为她没胆子去瞧:“怎么样?不严重吧,先包起来再说。”
不敢出声,小缺咬着牙把伤口包扎停当:“你先坐会儿,我去找人问问有没有伤药。”
这般野外,哪能容易找到什么伤药。
宋皎却没说别的,只叮嘱:“别急,没伤了筋骨就不算大事。”
小缺拔腿跑了出去,宋皎看看被包好的手臂,布条遮住了伤,看不见狰狞的伤处,她心上好过多了。
而直到此刻她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死握着那块惹祸的明黄帕子:“真是的……太子殿下,这可全是拜您所赐啊。”
她念了这句,突然间想起上回在东宫,赵仪瑄说过的一番话。
——“你说本太子这次受伤,是不是报应。”
——“什么?”
当时太子觉着,她给宋申吉打了耳光,回头他就给皇帝打了耳光。她才在东宫伤了头,他立即给皇帝打到伤筋动骨。
他道:“甚至觉着,那句话真的说中了。”
“哪句话。”
“动你,就是动本太子啊。”
此时,想到当时,宋皎有些呆了。
难不成太子殿下这话真有点一语成谶的意思?
或者反过来也适用?
他伤了肩胛,这么快的,她就有样学样的伤了手臂。
“真是……讨厌的很,”宋皎揉了揉眉心:“但愿只是巧合,我可不想……”
门口人影一晃,是小缺回来了,他有点高兴:“主子还是有福的,我才出门就遇到个过路的,他见我手上有血便问起来,这么巧他还带着伤药,您瞧!”
宋皎看着他掌心的一个瓷瓶,也有些意外:“是嘛,真是老天保佑,天无绝人之路啊。”
小缺忙把那布条解下来,棉布已经给血浸湿了,他忍着心跳,小心把药粉洒在伤处。
出乎意料,当那褐色的药粉沾到伤处的时候,原本还还往外渗着的血竟慢慢地凝了起来。
小缺喜道:“这可真是难得灵验的好药。”
又撕了一块袖子,小心把伤口包扎妥当,小缺特跑到门口张望,却早不见了之前那个给药的“过路人”。
作者有话要说: 饺子不哭,站起来撕~~太子:乖,回头给你打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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豫王殿下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宋皎已然抢先地把那帕子抓住,就像是抓到了命一样,她还没有站起身来就死死地将其掩在胸口,就仿佛千军万马前来她都不会放开!
豫王看的非常的清楚。
谁知就在豫王的手将碰到那块丝帕的时候, 宋皎突然冲了过来, 她十万火急的伸手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