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琼林宴初见讲起,停云阁、长秋殿、宛月榭、清凉山、无相寺……在家族险被灭门的噩梦雷雨夜前,他将那一年,与昭阳公主相识交集的点点滴滴,细细地讲与公主听,并在其中掺杂进他伪饰的爱意,欺骗公主,他其实早就爱上她了,早在那年春日,就对她动了心。
“……那时的奴,不知意乱实为动情,几是慌张逃离了长秋殿。奴人离了长秋殿,可心还在公主身边,只身在停云阁外的竹林里,心乱地站至天明……
……因为年少无知,不解心乱,奴才会贸然想将同心结还给公主。奴不敢持有那同心结,奴看到那同心结,就会想到长秋殿中公主与奴的亲近,那同心结在奴手中,就像一团火,烧得奴心口灼烫,日夜不得安宁……
……奴畏惧那同心结,也畏惧直视公主玉颜,因此才会在一开始,拂逆公主盛情,婉拒陪宴……那时的奴,不敢见公主啊,奴每多见公主一次,心,就更乱一分……
……后来,公主命奴画美人图,这对奴来说,真是煎熬了。为了画好美人图,奴必得直视公主玉颜。而每看公主一眼,手中每画下一笔,就像有刀子随着奴观摩的眸光、随着奴绘画的手,在奴心中,一刀刀地摹刻下公主的容颜……那段时间,绘画美人图一事,几乎成了奴的心魔,奴为此魂牵梦萦……奴,真在那时梦见了公主……
……奴梦见了公主,生平第一次夜梦女子……梦中,奴本是在为公主画美人图,但,画着画着,奴手中的画笔不见了,纸上的公主变成了真人……奴竟然……竟然是在以手为笔,抚摸公主的眉眼……奴为这样的冒犯,夜梦惊醒,心跳如屋外轰隆雷雨,彻夜未眠……
……公主在世人眼中,是高贵华丽、举世无双的,可奴……奴私下里竟敢觉得公主……可亲可爱……奴知道这样想,是对公主的大不敬,可就是总忍不住想,想公主伏在奴身上、温柔地讲述鲛人的故事时,想公主在登徒子面前假装害怕,一声声唤奴‘弟弟’时,是多么地慧黠可爱,惹人生怜……
……还有公主对平民少女的呵护关怀,对淋雨小猫的细心照料,都让奴觉得,公主并不是传言中的狠绝无情之人。这种种叠加起来,让奴的心更乱了……心乱,身也乱,奴此前,从未在意过女子,从未对女子有过任何心动的感觉,可公主,有时单单是说话时同奴稍微近些,奴就心慌难抑,更莫说,旁的了……
……无相寺那夜,奴在醉酒后,做了一场梦,奴在梦中……轻薄了公主……这样的亵|渎之罪,让奴越发不敢面对公主,所以才会在翌日晨醒,失礼地逃离……
……奴那时不知自己是因爱生欲,因欲有梦,只是一味地不肯面对自己的心意,恼怒自己竟会有这样的荒诞梦境。因为恼怒和无知,因为只想一味地逃离,所以奴才会在公主驾临时,口出不逊,惹怒公主……
……奴其实,不是在对公主发怒,那时的奴,是在跟自己较劲。奴那时不明白,奴的梦境,奴的心乱,都是出自对公主的爱慕,奴,早就爱上公主了……”
一通几是剖心的真挚陈情下,正在戏中的苏珩,自己似都要信了,信了那一年春夏发生的所有,真似他现下,为欺哄昭阳公主而讲述的这般,信了那一年,他其实早就对昭阳公主产生了爱慕之意,只是当时的他,不肯面对罢了。
外在的皮囊入戏极深,内在的真心,则在片刻恍惚后,重又坚如磐石。他只是在演、以假乱真地在演罢了。苏珩极其真诚的演技,使得原先要在他身上盯灼火窟窿的异域美男们,都安静了下来,上首昭阳公主眸中的不屑,也在他的倾诉中,慢慢淡散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难掩的惊意。
容烟是真惊了,她知道苏珩很会演,但没想到,他这么能演这么能扯,为了表达他所谓的爱慕,甚至做出移花接木的事来,将他在那一年夜梦白茶的事情,扯到她的身上,又说什么因画美人图梦见为她描眉点唇,又说什么因为身乱心乱,在醉酒之后,梦见与她共|赴|巫|山。
原书中的男主苏珩,从未梦过昭阳公主。那一年春夏,他对昭阳公主的纠缠,厌烦无比,只是为了家人一味在忍。昭阳公主对他的种种有意亲近,在苏珩看来,几与“性|骚|扰”等同。苏珩对此厌恨极了,要不是因身份尊卑强忍了两个月,弄不好在第一天就直接翻脸叱人了。
苏珩这会子,纯是在将黑的说成白的,而且还说的这白,宛如琉璃月光皎洁无瑕,生动展示当年那春心萌动的少年,一腔暗慕之心,是如何纯洁真挚、纤尘不染。
看过原书的她,明白苏珩纯是在演,口中没有一句真话,但原书这一阶段的昭阳公主,不知苏珩伪饰的琉璃魂骨下,藏着怎样的黑水,已被苏珩精湛的演技,迷惑地七七八八了。
不能说被迷惑的昭阳公主,是被剧情强行降智,即使是她这对原书内容一清二楚的人,在亲耳听到苏珩“剖心表白”了这么一长串下来,也不由一愣一愣的。
苏影帝的演技神乎其技,有那么几瞬间,她都差点忘了原书设定,怀疑他说的是不是真的呢!只因苏珩这段“剖心陈情”的表演,极其完美,她几乎找不到一丝一毫表演的痕迹,看着就像真的一样。
当见苏珩从怀中拿出那枚朱红色的同心结时,容烟同原书的昭阳公主见此同心结时,发出了一样的轻叹,“玉奴啊……”
身前十八岁的年轻男子,不再说话了,只是双手捧着这道朱红同心结,如捧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目光澄澈地仰首看她。他的眸光是那样地皎净,纯然地映着身前的女子,像是在这偌大天地间,眼里只看得到她一个人。
容烟作为昭阳公主,握住苏珩一只手臂,令他起身。她静静地看着苏珩,苏珩也静静地看着她,一时之间,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像是有无声的情感,在他们之间缓缓流淌。末了,容烟依着原书,轻抚了下苏珩的脸庞道:“知道了,本宫知道了。”
无声流淌的情感是假的,必得往下走的剧情是真的。在假装被苏珩的真情,打动了几分后,容烟这昭阳公主,虽将十名异域美男带回了公主府,但并没有真的喜新厌旧,仍然保持着苏珩的“偏宠”地位。
她继续偏宠着她的玉奴,这份偏宠,不仅体现在传召侍奉上,也体现在了对玉奴的任用上。从前,昭阳公主只会将玉奴外派做些小事而已,而现在,昭阳公主因对玉奴信任加深,允许玉奴进入了她的权力圈层,会将一些不大不小的涉权要事,交予有能力的玉奴去做。
但,苏珩的野心,远不止于此,他要的更多,而要达成这一目的,必得获得昭阳公主更多的信任,彻底的信任。
为此,原书的苏珩,暗中联合外部反叛势力,设计了刺杀一事。依昭阳公主如今权势,这刺杀自是难以成功的,苏珩所要的,也不是真的成功,而只是要创造刺杀的情境,他自己会在这情境中舍生忘死地保卫公主,以博取昭阳公主更多的信任。
假刺杀被安排在清凉山一带,容烟这一日,假装被苏珩的巧舌如簧打动,要似当年轻装简行,与苏珩一起故地重游。
因知刺杀为假,今日不仅不会挨上斩首的一刀,甚至连点皮都不会蹭破,容烟一路心情轻松得很。在那所谓的刺杀到来,苏珩豁出性命保护她时,她人坐在马车中,悠悠哉哉地欣赏着车外的打斗戏,就差摸出一把松子一边嗑一边看了。
但,意外发生了。书中这一日,仅仅是下了场大雨而已,并没有因此山崩泥石流,可真实情况下,还没等苏珩将戏演完,就有乱石在大雨冲刷下滚落向她的马车。拉车的马匹受惊,撒蹄在深山大雨中一路狂奔,她跟着在车厢内东撞西倒,若不紧紧抓住窗棂,就要被甩下山坡了。
不该如此!容烟在心中紧急呼唤系统,从前随唤随至的系统,这时却像凭空消失了,听不到她的心唤,百唤不来。虽然有带侍卫随行上山,但人的双足,如何比得上发足狂奔的骏马,兼又有泥石流肆意冲击,人数不多的侍卫们自身难保,一时竟无人可来救她。
容烟暗悔不该因熟知剧情,笃定自己今日不会有事,就真没带多少护卫上山,可这时悔也无用,只能极力自救,并盼着苏珩这小子,可别趁这千载难逢的天赐良机,真将她给杀了,让这书世界就直接折在这里,让她容烟要做个回不了家的孤魂野鬼了。
人算不如天算,苏珩真只是想伪造一场刺杀、以博取昭阳公主的信任而已,真没想到上苍会直接助他至此。
昭阳公主本就没带多少护卫上山,泥石流过后,他与余下的侍卫汇集,草草商量后,一名侍卫急速下山搬兵搜山,其他人立刻分散开来,即刻寻找公主。滂沱大雨中,苏珩拼命赶在雨水冲尽踪迹前,急寻昭阳公主行踪,他内心如有火灼,而与此同时,种种念头一直在他心头盘桓。
……昭阳公主……还活着吗?……若她还活着,他这时候,若能赶在所有人之前找到她,其实也有机会,将她杀了……
他是恨昭阳公主的,恨极了她对他的折辱压迫,恨极了她给苏家带来的灾祸,也恨她为专权揽权,罔顾民生,纵容奸|党,祸国殃民。他是恨到想她死的,可真当这一刻似要到来时,他心中却泛起了莫名的茫然。自天际落下的茫茫大雨,像是俱溅落在他的心里,将他的熊熊恨火淹没其中,水汽茫茫,使他一时看不清过去,也看不清前路……
在他未能将心中的茫然,完全用恨火驱散干净时,他先一步找到了昭阳公主,在一处隐蔽的山坡下。马匹已不知所踪,原先华丽的车具跌折在此处,他急切地冲进车厢去看,见昭阳公主晕倒在里面,额头处有撞到的伤口,并流有暗红的血迹。
“殿……殿下……”像因演得久了、演得深了,做戏已成本能,明明此刻无人看着,连昭阳公主本人,都在沉沉昏睡着,他还是下意识入戏,做了那个将公主放在心尖的玉奴,忧急如焚地扑近前去,将晕倒的公主扶起,将她紧紧地搂在他的怀中,着急地观察她的伤势,并急切地声声唤着。
他从未见她这样虚弱过,昭阳公主,该总是高高在上、气势凛然的,该如明艳耀眼的日光,有着风雨不侵的坚勇与威严,而不是此时此刻在他怀中,轻飘地就像一缕将要逝去的月光,苍白无力的,逐渐失温的,让人不禁惶恐地联想到死亡的寒冷,并为此愈发骨冷。
“殿下……殿下!!”
起先轻低的嗓音,不自觉越发高声,并颤着种种他自己都辨不分明的复杂心绪。漫天的风雨声中,车厢内的声声急唤,终于唤回了女子一丝意识。她似是微微清醒了一瞬,也似仍然意识不清,睁眸一线,勉强望了眼身前人为谁后,又无力地垂了下去。
“玉奴啊……”她虚弱地唤他,无力地靠在他的怀中,在将濒临再度昏迷时,又轻轻地叹唤了一声,“玉郎啊……”
作者有话要说:男主:??!!玉郎……玉郎是在喊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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