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天还没全黑,圣堂内就已经点燃了数支金盏盛装的蜜蜡,一扇扇光彩绚丽的玻璃花窗展开如故事书的扉页,天堂和地狱的老故事在暧昧的光影中栩栩如生。
白色大理石雕琢的至高神用一丝不苟的线条象征着天神的公正,神座两侧有漆银的盔甲骑士双手抱剑站守,一切似乎都是准备为了夜晚降临前的审判做见证。
莳萝很难把目光从一幅火焰花格窗移开,橘红的夕阳赋予它热度,上面是无数尖帽女巫在熊熊斥火中受刑,错落的光线切割惊恐的面容,她们的扫把被放在底下当作柴火焚烧。
就像一只小猫不知死活跳入烧滚的铁锅。
胸下扑通扑通,狂跳的心脏尖叫着要逃走,突然怀中的翅膀轻轻拍动,像是温暖的手安抚少女的胸口。
莳萝抱好大白鹅,再次抬眼,玻璃窗上的纯白天使对着她微笑。
她的月天使、月女神会一直守护她,她根本不需要感到害怕。
中央宽敞的橡木桌几乎坐满了人,桌上杯筹交错,还有歌手在轻弹弦琴伴奏,简直是一场祈祷后的飨宴。
艾尔德爵士已经脱下天鹅绒的披风,黑色的丝绸上衣用金线和玛瑙钮扣做装饰,做为领主儿子的他理所当然坐在主位上,和其他穿着邋遢随意的旅人呈现鲜明的对比。
一个留着白色胡子穿着同样体面的男人本来正对他鞠躬哈腰,在看到穆夏后立刻眼睛一亮上前迎接,他在两个不太对付的贵族间游刃有余。
莳萝耐心听他们交谈,白胡子男人想来就是镇长。
“霍尔卓格大人,请你入座吧。”
镇长语气无比恭敬,近乎像是在对着神像祈祷,周围人如蜂群般随之窃窃私语起来,莳萝隐约听到其中一人低喃着霍尔卓格。
无视艾尔德爵士如影随形的目光,莳萝自觉找了一个最不起眼的位子,她的外表引起不少人注意,幸好另一边还有一个更引人注目的存在。
银色的铠甲洁白如雪,每走一步就寒光闪烁,少年的青涩被冻结在层层银霜之下,莳萝根本不敢看他。不笑的穆夏就像从前方白色神座走下的银骑士,一举一动都带着近乎冷酷的神圣感。
事实上在他一走进室内后,暖黄的光线就降温了不少,那些手握酒杯的客人也不禁正襟危坐起来。
他们似乎想起来自己在圣堂、在至高神的见证下。
年轻的骑士坐在主位对面,他没动桌上的酒,径直道:“不到一个小时就要天黑了,我们就直接进入正题吧。”
艾尔德爵士显然没有忘记之前在湖畔旁的屈辱。
他不屑一笑:“就在至高神的眼睛下,还有一位大圣堂的银骑士,我们何需惧怕黑夜?难不成骑士大人觉得圣堂无法从区区的黑夜中庇护虔诚的教徒?”
骑士不以为意:“随你想待多久就待多久,现在外面不知道有多少只、也许成群结队的狼人等着在夜晚狩猎,而我身边只有一把银剑。”
唯有银骑士能毫不避讳在圣堂直呼恶魔的名讳,少年轻轻一句话撕碎了虚伪的和平,主位的男人脸一黑,其他人不由得屏息凝神下来。
他们意识到生死大权掌握在他人手上,就连杯中的葡萄酒也不再香甜,甚至觉得红中透黑。
镇长意识到气氛不对,立刻顺着穆夏的话开始举行会议。
莳萝一一认识了其他外来客;一对半年前从外地移居的年轻夫妇,一位拜佛勒庭的小贵族和随行歌手是艾尔德爵士带回来的客人,最后是一位从希伯来的流浪商人。
轮到莳萝时,她简短介绍几句自己是从东岸来的药士,其他客人并没有为难她,又或许是因为穆夏很快又接回话。
“昨天失踪的人叫瓦尔。”他看向希伯来的商人:“他是你的同伴吧。”
那位希伯商人叫达特涅,口音浓重,有着棕黄的肌肤和突出的鹰勾鼻,他和瓦尔都是希伯来的珠宝商,中途在琼斯镇作歇息和补给,昨天早上瓦尔说要去市集给驴子买新的马辔,达特涅等了一整天都没等到人。
今早镇长带人找了一圈,在接近森林不远处找到几块破碎的希伯麻布,上头沾着黏稠的血迹。达特涅很悲伤的表示他的好友本来打算在完成这趟生意后,就要回家乡结婚的。
“大家脸色不太好呢,何赛,换一首轻快点的,就换香草港的马奴吧。”艾尔德爵士突然插话,他放下酒杯,在桌上敲出一丝清脆。
歌手对达特涅恭敬道:“这首献给大人,我最心爱的红痣也是来自一位慷慨的希伯商人赐予。”
莳萝看向那个拜佛勒廷的歌手,对方意外年轻,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五官英俊深邃,是另一种与莳萝截然不同的异域风情,深棕色的短发直至耳廓,两耳招摇着奢华的金饰,下巴镶着一枚拇指大的红宝石,不知是真是假,想来就是他说的心爱的“红痣”。
何赛注意到莳萝的目光,对她露齿一笑,手下琴声撩拨人心,但唱出来的歌词却不是那么一回事。
〔香草港的马奴〕是在说一个扛运香料的奴隶,他一路偷拐抢骗,不择手段成为巨富,还杀害一同行商的好友,代替他迎娶红酒湾的富商千金,最后他在坐船时被愤怒的海女巫用风暴卷入深渊,永远在海底与好友的尸骸作伴。
随着美妙的音乐翩翩扬起,在场的人脸色不但没有融化反而更加僵硬,穆夏只用了一眼就让歌手闭了嘴,艾尔德爵士依然是那副玩世不恭的姿态,庆幸的是被指桑骂槐的达特涅似乎没听过这首拜佛勒庭的歌谣,他一脸茫然的脸色恰好落入莳萝眼底。
夹在几个贵族间,那对平民夫妇显然坐立难安。
丈夫的酒杯已经空了,他似乎喝足了勇气,颤着声音开口:“大人们,我和贝莉丝每天在市集从早上忙到下山,准时于洗沐前在圣堂祷告,并赶在宵禁前回家,所有镇民和邻居都能替我们作证。”
“这可不是你说得算,对吧,骑士大人。”艾尔德爵士转了转酒杯,他每次刁难穆夏时,都会有意无意朝莳萝一眼。
莳萝揉了揉脑袋转移注意,她告诉自己这里是圣堂,小女巫最好克制所有坏念头,〔不祥之兆a 〕再升级上去肯定没好事。
一盏银杯打断她的思绪,莳萝嗅出那是普通的柠檬果汁,抬起眼发现是那对年轻夫妇中的妻子,她对自己温柔一笑,似乎把莳萝当小孩子。
莳萝沉默地接受她的好意。
她下意识放眼望去,银杯、银盘,甚至是刀叉也是纯银所制,烛火映照在光滑银器上,粗糙的酒水也流动出宛如月光的色泽。
至高神的圣堂用高贵的银器装饰并不奇怪,镇长想用他们来招待身分不凡的宾客,当然也可能是因为狼人畏惧银器,稍作试探罢了。但就莳萝观察,这里没有人会拒绝美酒和佳肴。
莳萝盯着杯子上扭曲的影子,似乎有什么不和谐感在隐隐抽动着神经,逼迫她去思考。
“半年前教会曾经派一名青铜骑士来调查失踪案。”
穆夏的声音吸引莳萝的注意,他看上去没有特别表情,但莳萝知道他已经等得够久了
镇长看上去十分哀伤,他自责地摇了摇脑袋:“罗素爵士是一位尽责伟大的勇士,他在这里待了五天,很快就表示发现了狼人的踪迹,离开前他嘱咐我们所有人锁好门窗,便独自进入森林。而后狼人一直都没有再出现,我们一直以为他与狼人英勇奋战成功了,便替他立一座纪念碑,就在圣堂后面,包括他留下的一些东西,之后我可以带大人你去看。”
穆夏没有立刻响应,许久才听到他用鼻音恩了一声。莳萝不禁为他感到沉重。
那个与艾尔德交好的小贵族有些不耐道:“再讲下去都要天黑了,恶魔刀枪不入,既然无法保证我们所有人的安全,就早点放我们离开吧。”
镇长看着有些为难,艾尔德爵士已经率先站起来,目光严峻审视着镇长:“我是被邀请来做见证的,难不成你也要把我和我的朋友当作犯人审问?你在质疑森伦堡菲利烈的血统吗?”
镇长当然不敢,吓得连连求饶,他呼唤两个黑袍子的警铃人送艾尔德等人离开,对方却直接推开人,毫不避讳当着穆夏宣告:
“不是只有教会骑士能挥动银剑,森伦堡雇有三位莱茵斯的银匠,上百骑士任伯爵大人差遣,有必要的话我会向父亲建言,把整片森林给烧了,还琼斯镇居民一片乐土。”
镇长听了大惊失色:“大人,那片森林是大家赖以为生的土地!”
艾尔德爵士连看都不看他一眼,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莳萝一眼:“任何想寻求庇护的客人,我都非常欢迎。”
在几人走后,商人和那对夫妻也起身告别,他们没拒绝警铃人的送行,甚至有些期望地看着银骑士。
穆夏始终沉默不语,也许他还沉浸在巨大的悲伤之中。最后只剩莳萝一人,她看着对方离开的背影,有一瞬间想着要不要追上去,但终究还是没动作。
剩莳萝一个人,镇长在门口拦住她,表现得相当热心:
“记得妳是和骑士大人一起来的,如果还没找到住所,我侄女有经营一间旅店。”
莳萝立刻推拒:“不了,我目前在科尔太太……”
镇长瞪大眼睛看着她,张大的嘴巴彷佛硬生生吞了一颗柠檬,莳萝都以为自己是不是无意间对他施了什么石化咒。
镇长似乎花了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低声道:“请允许我再为妳重新安排住所吧。”
莳萝想到科尔母女的遭遇,不太服气道:“不了,她们待我很好,科尔太太无论三餐饭前还是睡前都会向至高神祷告,是我见过虔诚又勤劳的教徒,我听科尔太太说镇长你是……”
“孩子!”
对方急切地打断她的话,激动的面容没有恶意,而是无尽的哀伤和恳求:
“年轻的孩子,你若是真为她们好,请当她们不存在吧。”
作者有话要说:狼人的确在里面,聪明的读者肯定猜出来了,奶茶在这章放了两个线索(理直气壮)
ps:奶茶是不是老了qaq最近一直在重温老动漫和电影,以前真的是黄金时代阿,现在重看加勒比海盗三部曲(之后两部番外奶茶拒绝承认,无论是特效、配乐、美术还是人设都是後世无法超越的华丽感,永远的杰克船长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