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尔德爵士?你怎么在这?”
男人的声音似乎松了一口气:“我看那些人鬼鬼祟祟, 便一直跟着他们,妳没事的话就快开门吧,我带妳出去。”
里面的人沉默了。
“妳到底有没有事?”艾尔德不耐烦地敲了敲门, 其实对比他之前的态度,可以算是温和。
但少女的声音坚决;“我没事, 你先离开吧。”
“妳没事还不开门?快点开门, 我带妳离开,这附近不安全。”
男人敲门声更加烦躁, 莳萝可以感觉到整个木门在晃动, 对方力气不小。
“我不会开门的。”
莳萝坚决坦白的态度让艾尔德愣了一下,随后他像是明白了什么,忍不住气笑一声。
“呵, 妳怀疑我是狼人?”
莳萝默默抵着门, 对方的确不是狼人,却也不是什么行侠仗义的好人,
她无法保证艾尔德爵士是不是和那些人一伙,森伦堡到底对琼斯镇那些自古流传的“风俗”知情多少,又默许多少, 她不信身为堡主之子的艾尔德一点关系都没有。
毕竟他一开始也对银骑士的调查相当抵触。
“这扇门抵抗不了狼人, 但我不会开门,请你快点去别的地方吧。”她固执地重复,同时也希望对方明白一个人逃比两个人更方便, 她一个人也比他更有办法大展身手。
门外的人没说话,一切似乎归于沉默, 就在莳萝松了一口气之余,后背突然袭来一股凶猛的推力。
碰!碰!碰!男人发狂似地用力捶打木门,整栋小屋摇摇欲坠, 有一瞬间莳萝都要以为他就要闯进来了
她死死抵住门板,隐约间听到刷地一声,像是剑被拔出剑鞘的金属摩擦声,莳萝几乎控制不住要尖叫的冲动。
谁能告诉她谷外人究竟有什么毛病?!
“随便妳去死吧,蠢货。”
他离开前还不解气,用力往门上一踹,咚地一声,莳萝的背都有些隐隐作疼。
她不敢大意,将耳朵贴在门板上,果然,脚步声没有走远,很快又出现在木屋附近,重新向门靠近。
莳萝实在受不了这个臭脾气的封建贵族,小女巫舔了舔手上的伤口,干涸的唇瓣被鲜血滋润,带着一些甜美和恶毒的诅咒也要脱口而出
“莳萝?”
穆夏。
窗外依然是一片茫然的黑暗,少年干净澄澈的声音就像黎明前的曙光,他似乎永远都能在她危机时刻及时赶来,但现在的莳萝却感觉不到半分温暖。
她只觉得浑身发冷,唯有唇上的鲜血滚烫灼热。
少女张着嘴,一瞬间不知道要说什么。
“艾尔德爵士他……”
“他看到我就逃走了,妳没事吧?我一直在找妳!”
穆夏的语气听起来充满担心,不难想象银白无瑕的骑士跟着星辰的指引,穿过黑暗的森林,一路冒险犯难只为寻找一人。
就像每个受难的公主在等待的骑士,完美的童话即将迎来完美的结局。
“我……”
我很好这三个字怎么样也说不出口。莳萝哆嗦地摸索出身上那只盐笔,微微放在手心捉紧。
“我看到狼人了。”她颤抖着声音。
穆夏似乎不惊讶,他声音急促却不失清晰:“我也是听到尖叫声循着找过来,我们不能在这里待太久,莳萝我带妳离开吧。”
骑士成功找到受难的公主,只要开门就能赢来快乐的结局了。
一整夜紧绷的情绪几乎在此时溃堤而出,莳萝双肩一松,再也不堪负荷,她疲惫地抵着门板,却依然没有要开门的打算,
她有气无力地开口:“穆夏,我找到罗素爵士的剑了,青铜做的剑身,剑柄是黄铜的法槌。”
穆夏安静了很久,久到莳萝以为他走了,才听到他轻轻一声:“谢谢妳。”
莳萝突然有一种感觉:其实对方早就什么都知道了。
一种无力抵抗的荒谬感让莳萝想发笑,命运是诸神的游戏,现在她是切实明白了,如果自己是局外人,那这场游戏可真她娘的有趣,她都想自己给自己下注了。
“莳萝?我们真的必须要走了。”
穆夏轻轻敲门,与艾尔德爵士不同,他从头到尾都没有直接开口要莳萝打开门。少年永远表现得像一个完美的王子,耐心地等待少女主动敞开心房,扑入自己的怀抱。
但紧闭的木门却依然不为所动,
“穆夏,我给你的香包还在吗?”
“恩……还在阿。”穆夏似乎不太理解她的问题,毕竟现在可是生死交关的时刻。
少女却像是状况外,开始和他闲话家常:“里面塞满我老祖母流传下来的驱狼草药,我不知道有没有用,只觉得闻起来像老太婆的裹脚布。”
门外的人忍不住发出一声闷笑:“只要真的能驱赶狼人,再强的臭味我都忍,何况这是妳送我的第一件礼物,喔,不,第一件礼物应该是苹果。”
莳萝轻轻倒抽一口气,寒夜的空气冰冷彻骨,她近乎无法呼吸。
“我还送了一个给科尔太太,你记得她吗?”
“莉莉的母亲不是吗?”
“她和我说,你是她见过最英俊的男人。”
穆夏咽了一下,有些支吾地羞赧:“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在那之前,她从来没见过你。”
少年微微一顿,似乎不明白她的意思。
“你为什么第一眼就知道她是科尔太太。”冷静的声音毫无暧昧。
穆夏下意识回:“那时在市集……”
“她那天一整个早上都在找莉莉,根本没有到过市集。”
隔着一扇门板,曾经敞开心胸交谈的二人都沉默下来。
“莳萝,妳觉得我是狼人。”
穆夏的语气似笑非笑:“还是一个穿着银盔甲的狼人。”
他没有像艾尔德爵士的恼怒,只是冷静地自嘲,就彷佛听到一个不怎么有趣的笑话。
是阿,谁能想到狼人会穿着满身银,以神之名大摇大摆来到案发现场。
莳萝瞪着窗外的黑夜,尽可能不泄漏情绪,快速道:“银要刺穿狼人的身体才有作用,第一晚的时候,镇长用银杯装酒,所有人都有喝酒,只有你没有。”
穿载的银盔甲只要身上没有伤口就不会有严重的影响,但狼人的身体无法承受被银净化过的酒,只要浅浅一口,就能让他们发狂现出原形。
穆夏听起来百般无奈,却又努力保持耐心解释:“那晚我要夜巡,当然不能喝酒,我很庆幸我守住戒律,因为当晚我就在和狼人誓死战斗,还救了那个警铃人,这些妳不都一清二楚吗?”
明明是被冤枉的人,他却反而卑微请求:“莳萝,我们真的要快点走了,我和那恶魔交手过,那不是人类能想象的力量。”
他不说还好,一说莳萝就想到那晚。
她就和今天一样、和黑色的狼人仅仅隔着一扇脆弱不堪的木门,但厄运始终保持沉默,就连现在也是。那未曾露面的狼人彷佛在沉默中告诉她:自己不是他的目标,他不会伤害自己。
一切都说得通了,哪怕他演得再怎么完美,依然会留下蛛丝马迹,如今在少女的回忆中通通串联起来,形成一张完整的网。
她早该知道了,每当少年及时赶来……不、也许是在更早之前,当他循着气味来到苹果树前,她就该知道了,一个徒步行走的骑士,因为他根本不需要马。
没等到莳萝的回应,穆夏无奈地笑了:“就因为我比较会认人脸,不喜欢喝酒,我就该被怀疑是狼人吗?莳萝,这太荒谬了。”
“我也觉得很荒谬,一个狼人打扮成骑士的模样,说什么要为另一个猎狼的骑士报仇,不但荒谬又可笑,穆夏这个名字是来自被你夺取身分的骑士吗?”
莳萝感觉到身后一震,悬梁上陈旧的尘埃抖落下一阵灰白的细雪,那是某人一拳重击木板的声音,她听到他终于忍不住低声咒骂了一句。
太好了,她激怒他了。
就在莳萝以为他要继续解释、甚至是怒骂自己时,少年冷不防一句:
“妳拖延时间那么久就是为了设下结界吗?”
心脏在一瞬间结冻,当对方终于如自己所愿翻开手上的身分牌,莳萝脑袋只有一片空白。
她缓缓退开身子,手中紧紧握着盐笔,先前被男人搥击多次都没有动摇的木门此时裂开了一条漆黑的大缝;
那双非人的眼瞳比白昼时更加明亮,在不见日月的黑夜中宛如两颗熠熠燃烧的星辰,普通的人类没有那种光芒,她早该知道。
少年骑士站在门外的身子挺拔依旧,但莳萝已经不再感到安心和信任,地上延展而出的阴影就宛如天使落下漆黑的羽翼,
就连月精灵也忍不住在她耳边小声尖叫。
安柏曾经告诉她,越是危险的魔物就越喜欢用神祇的美丽和圣洁来伪装自己,不然怎么诱得人类轻易上当。
莳萝缓缓抬头,对上那双眼睛。
金绿色的眼睛残留着炽热的烟硝,融金色的强大魔力在其中缓缓流转,仅仅与他凝视,炙热的力量就足以洞穿着凡人的灵魂。
狼人。
那曾经可靠忠诚的骑士只是他披上的人皮,也许穆夏还不是他真正的名字。这不是什么骑士和公主的童话,这是真真实实的小红帽遇上了狼奶奶。
“我不是唯一拥有双面面具的人不是吗?”年轻的狼人语气很冷静:“女巫小姐?”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可以再回去看22章,圣堂使用银器招待客人,如果村庄的狼人传说是真的,银在这里会比食物还珍贵,圣堂的银器早就该全部融掉去做武器,这是只要长期和狼人交手的人类都知道的常识,所以莳萝当时就觉得有古怪。
然后咱们小骑士是在场唯一没有喝酒的人,因为酒是用银杯装的,他一直讲正事吓大家,就是避免有人要举杯敬他,一只心眼贼坏的小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