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当被月桂直直搧飞在天窗下, 他生前皮肤被太阳晒得黝黑粗糙,加上那时的夕阳用温度和颜色遮掩了亡者的气息,直到现在月光照出他虚浮的身躯, 莳萝才终于接受对方是一个亡魂的事实。
这就是她说的,活人和死人分不清楚, 要嘛她先发疯, 要嘛别人把她当成一个自言自语的疯子。
不过看到船长这个活人, 莳萝还是挺开心的,起码比对着死人说话好啊。
“我、我们东岸人一紧张就喜欢自言自语。”
小女巫开口就胡扯,顺势扯开话题:“我很担心苏珊,我一整天都没看见她人,我想说她可能和水手去酒馆喝酒,但又想起来她已经戒酒了……”
幸好她成功了,老船长没有再追问, 而是叹一口气道:“苏珊下船了是吗?”
莳萝想到他一整天都在和穆夏商量事情, 应该是不清楚苏珊的事。但他低沉的话里又有一种意料之中的失望, 他早知道苏珊会离开吗?
莳萝更加疑惑了。她下意识看向亚当, 可怜的男鬼还没从月桂的攻击缓过气,对方庞大的身躯都快蜷缩进木板缝隙间的阴影,小精灵对幽灵的伤害那么大啊,看来月桂真的不是说说的。
船长靠在门口,目光低垂:“ㄚ头, 妳喜欢苏珊, 苏珊也很喜欢妳, 只是上了船的人总会到达目的地,妳就不用为她担心了。”
他唏嘘惆怅了一会,接着便习惯性摸索了身上的衣服, 似乎想给自己点一根烟。莳萝想到那可怕的烟味,脑袋就开始疼,看来无论是活人还是死人,她都逃不过跳河的命运是吧。
一直不说话的亚当开口了,他瑟缩在角落的阴影,害怕地看着月精灵,却还是三句不离苏珊。
“莳萝,拜托妳!苏珊现在真的很危险!那些女人身上有着像是血的气味,我以为是坏掉的香水,但现在苏珊不见了,我求求妳……”
一个无时无刻关心苏珊的水手,还是一个死掉的水手,他是谁已经不言而喻了。
“我的至高神啊…….不对、伟大又明智的月女巫,我愿意献出我的灵魂做代价,求求妳用月光为迷途的妇孺照亮回家的方向吧!”
莳萝没时间去纠正对方的信仰偏见了,献出灵魂是什么鬼?女巫又不是恶魔!
不过月女巫也意识到自己是亚当唯一的希望,只能硬着头皮请求:“但我听说外头出了事,码头现在一片混乱,我们不能去确认一下苏珊的安全吗?我一个人去看看也可以啊。”
“怎么去?妳也知道外面出了事,到处都是巡骑,他们封锁了整座港口,萨夏一会也实行严格的宵禁,苏珊要嘛被赶上船,要嘛好端端待在城内,比任何人都安全……”
船长烦躁地重点烟草,不过莳萝依然没有闻到烟味,因为月桂已经抢先一步,只要船长往烟上点火,它就用自己的羽毛剑削掉火苗,点一次,削一次。
【这家伙是烧鸟屎来抽烟吗?】月桂用羽毛剑狠狠削掉零碎的星火,瞬间金光四溅,再配上那对洁白无瑕的羽翼,宛如从圣堂玻璃窗跳出来的天使骑士。
亚当终于能够站起身,他没有放弃,急切地朝月女巫抬脸:“你和尤利塞斯说,那些女人送给苏珊一朵玫瑰,让她对圣母祈祷就能实现她的愿望!妳和尤利塞斯说,他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尤利塞斯?这是船长的名字?莳萝想起来了,穆夏说过眼前这位老烟枪曾经是峻丽河最厉害的骑士。
另一边月精灵和老烟鬼的战斗越发白热化,尤利塞斯对他的烟草异常执着,最后月精灵气得直接用鹅毛剑戳船长鼻孔,害男人打了一个大喷嚏,本就包裹粗糙的烟草纸瞬间洒落一地。
船长狼狈地抹了抹脸,他终于放弃了,一脸颓废地踩着满地的烟草。
他转身就要离开,就听身后的少女松一口气:“喔,那可能是我多心了?我只是没想到苏珊在萨夏有那么多身分高贵的朋友。”
“朋友?”他步伐一顿,重新转过来面对莳萝。
尤利塞斯蓝色的眼眸很是平静,语气却异常坚决:“苏珊是第一次来萨夏的,她也不认识什么身分高贵的人。”
莳萝和亚当对视一眼,虽然不知道亚当在打什么主意,还是直觉把戏演到底。
她尽可能露出无知的表情:“但她们看起来像是贵族太太啊!全身都是珠宝,还有好看的衣服和鲜花……啊!对了,她们还送苏珊一朵漂亮的玫瑰,让她对圣母祈祷,我从没见过那么多和蔼尊贵的女士,忍不住就大惊小怪了些。”
莳萝久久没等到尤利塞斯回应,河岸的空气潮湿而沉重,全部闷在狭小的舱房内,两个活物的呼吸声显得格外明显,而其中一人似乎略显急促起来。
“圣母?”尤利塞斯轻声道。
莳萝看了一眼亚当,哪怕男人已经死透了,但莳萝可以感觉到对方有点害怕尤利塞斯,这只鬼魂要她说的应该不是什么大不敬的暗示吧?
莳萝正胡思乱想着,就听到脚步声骤近。
“妈的,我不敢相信我得这样做。”
莳萝下意识要叫月桂,却发现对方只是往自己手里塞了块东西,她摊开一看,那是枚金硬币,上面雕有骷髅脸。
金币的主人压低声音:“现在听我说,不要多问,一会出去往船首右边走,一直走,但不要远离船坞,然后去找升有一面漆黑旗帜的小船,将硬币交给贾冯,他是这片河最厉害的偷渡客,他欠我人情,他会想办法把妳偷渡上岸,在那些骑士的眼皮下。”
尤利塞斯说得又急又快:“只要找到苏珊,立刻回来,大概四、五天后船一开,之后这里的事都与我们无关,我能做的就这样了。”
莳萝盯着那双湛蓝的眼眸,不难想象对方穿上盔甲时该有多么英俊潇洒。
她下意识问:“我从没在圣堂听过有圣母的存在。”
尤利塞斯显然很不想提到这件事,忍不住咒骂一声:“该死的,我就希望妳不要问。那是在十几年前的萨夏,那时万神庙还在,这里突然冒出一个叫三圣母信仰的东西,她们像绿仙女一样为老弱妇孺治病,传授一些稀奇古怪的巫术和仪式,越来越多信徒加入她们,大部分都是孤儿,女人,特别是寡妇。”
男人一边回忆,一边露出厌恶的表情:“一开始大家没当一会事,后来那些家伙开始走火入魔,声称能长生不老、复活死人,甚至能与神明并肩,一些信徒出现癫狂的迹象,什么乱七八糟、令人发指的东西都搞出来了。最后圣堂忍无可忍,他们声称她们是使用邪术的女巫,发动了一场血流成河的肃清,萨夏这才变成现在这样。”
他冷笑一声:“虽然在我看来是狗咬狗,死的永远是平民。”
莳萝从没有听过三圣母信仰,那些人绝对不是什么女巫,她想到码头诡异的藏尸案有关,心中找到苏珊的想法更加迫切。
“当年可能还留下一些余党,但这里已经是完全由圣堂掌控,我不认为还能掀起什么风浪。妳也可以留在船上,决定权看妳。”
莳萝不解地看着他:“你不打算去找苏珊吗?你是苏珊的朋友,是淑女号的船长,还是一位骑士不是吗?”
尤利塞斯不为所动,胡渣遮盖了他大部分的表情,只听他冰冷冷道:“是啊,我曾是一位骑士,所以我受够萨夏这乌烟瘴气的地方。如若苏珊真的出什么事,我很乐意立刻跳进河里溺死给她赔命,但我死也不要进去萨夏。”
莳萝难以理解,她感觉得到他对苏珊的关心和担忧,但他的脚也确实钉死在了船上,死也不肯为朋友挪动一步。
怎么会有这样奇怪的骑士啊?
尤利塞斯叹了一口气,似乎又要面对另一个棘手的问题:“涅穆尔可能会杀了我,我看封锁港口绝对是他的主意,他是萨夏的小主人,他显然认为河上现在最安全。这的确没错,莳萝,妳没有必要为一个已经为丈夫心死的女人违反宵禁,被圣堂盯上。说不定苏珊真的是自愿离开的,容我说一句残忍的话,就算出什么事,只要能和丈夫团聚都是她的愿望。”
他的话让亚当气得忘了害怕,整片阴影贴在对方背脊上,彷佛下一秒化作实体赏他一拳。
莳萝这次没有犹豫太久,因为大白鹅已经拍着翅膀跳出窗外,月桂拿着羽毛剑得意忘形,又开始想着报复芜菁,两只从屋内斗到屋外。
“我要去找我的鹅。”莳萝听到自己这样说:“牠可能跑去岸上了,你就和涅穆尔这么说吧。”
尤利塞斯深深呼吸一口气。
在女孩准备跳出窗口时,男人突然叫住她,那双冷蓝色的瞳孔薄彻见底,在昏暗的舱室内有着刀刃般的光泽。
“我知道妳很有办法,小ㄚ头,但找到苏珊就立刻回来,其他事不要多管。”
少女下意识握紧手中的硬币,突然觉得她之前的演技都是笑话,对方也许早就知道她是什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会出现意想不到的人,嘿嘿嘿,很久不见的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