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这是在干什么啊?”百里月走进院子, 见到一个穿着大红花袄的媒婆正口若悬河天花乱坠地夸着冯家公子, 院中还摆着十几台捆着红绸的箱笼,几名小厮站在一旁。
百里斋坐在厅堂里,端着盏茶慢悠悠喝着,任由媒人说的口干舌燥, 仍旧面色淡然, 让人猜不透他什么态度。
媒人自顾自在那儿唾沫横飞说了半天,却见百里郡长端坐着一点反应也不给, 正寻思该怎么办呢,便见到百里小姐从外面回来, 登时双眼一亮, 扭着腰过来, 手中帕子一甩,“哎哟喂, 百里小姐,您可算回来啦!”
说着视线悄悄上下打量亭亭玉立站在院中的百里月。
啧啧啧,别说, 这百里家的小姐当真是长了张绝色天仙一般的脸,瞧瞧那皮肤,白里透红, 跟剥了壳的鸡蛋似的, 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 唇红齿白,妙曼娉婷, 十六岁正是含苞待放的年纪,放眼望去, 怕是方圆几城都出不了这样的美人儿。
怪不得能迷得冯家公子非她不娶。
媒人笑眯眯看着百里月, “月小姐,大好事啊!冯家老爷特意找了我来贵府提亲!您和冯家公子年岁相当,男才女貌,当真是绝配啊!”
“冯家提亲?”百里月惊愕又生气,转头看向百里斋,“爹爹,你早就知道?”
百里斋坐在椅子上的身子稍微挪了挪,放下茶盏,“我去那儿知道?是冯家自己遣人来的。”
“那您还让他们进门来。”百里月几步走到百里斋身边,也不去看那媒人,“郡长上的人谁不知道我和谢家公子定有婚约。冯家这一出是什么意思?”
媒人连忙道,“那小时候定的娃娃亲罢了,算不得数,若是郡长答应冯家的提亲,冯老爷说了,愿意出一笔钱补偿给谢家少郎,必会然让他满意。大家也不是不知道,如今谢家公子的日子不好过,家道中落,失去了双亲,家里也没个长辈操持,这百里小姐将来若是去了谢家,那怕是……”
余下的话很有技巧的停顿下来,明白的人都知道,百里月嫁给谢执,以后只会跟着过苦日子。
这话既是说来百里月听的,更是说给百里斋听的。
媒人知道,只要说动了百里郡长,这门亲事便有可能。
那个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嫁个富贵如意的好郎君,将来后半辈子能过无忧无虑的日子。
况且这月小姐长得这般如花似玉,郡府大人唯一的掌上明珠,郡长定不愿她嫁去穷困潦倒的谢家做洗衣做饭的粗活吧。
但这话叫百里月听了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将茶盏‘铛’的一声掼在小几上,没好气道,“冯家有钱了不起啊!我就愿意嫁给谢执过苦日子怎么了,我乐意!他冯家管得着吗!你回去告诉冯天赋,我百里月就算吃糠咽菜也不稀罕他冯家的几个臭钱!”
“来人,送客!”说完,百里月懒得再待在这里,转身回了自己院中。
等她走远后,百里斋才慢吞吞站起来,笑着对媒人道,“曹红姑,今日还请你暂且先回去,提亲一事容我考虑考虑再做答复,你也看到了,小女脾气不好。况且这冯家提亲若真有诚意,必不会这般陷我百里府与不仁不义,你也知道,小女与西城谢家尚有婚约在身。如此做法实在不妥。”
曹红姑眼睛一转,瞬间明白过来百里大人的意思,忙笑呵呵道,“那是那是!害,都怪我,这般急匆匆上门来,着实唐突了,老身这就回去回禀冯老爷,此事必当择一良日,两家双方当面坐议。”
百里斋也不再表示什么,只道,“请回吧。”
曹红姑带着那队送聘礼的冯家家丁走了。
百里斋神色凝愁地背着手在原地来回踱步,叹了口气,起身朝女儿的院子走去。
小月正生着闷气呢,见到爹爹进房来,背过身去不理他。
不料他开口却是一句:“冯天赋仪表堂堂家境殷实,虽说是年少轻狂了些,等成了家便能稳定心性,倒也不失为一个议亲的好人选。”
“爹!你什么意思!”百里月蹭地站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爹,“难道你是想让我嫁给冯天赋那个纨绔?”
“难道您忘了,我和谢执哥哥的婚事,可是当年娘亲在世亲自定下的!”
百里月情绪激动非常,“况且我喜欢谢执哥哥,我只想嫁给他!除了他,我谁也不嫁,你休想改变这一切!”
百里斋淡淡道,“爹又没要你马上解除婚约,那谢执如今是什么状况你自己也知道,就他家现在这样,我怎么放心你将来跟他过日子?他连自己的温饱解决都成问题,以后拿什么养你和孩子?你跟着他喝西北风吗?”
“爹!”百里月眼圈都气红了,“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般拜高踩低了?”
“谢执哥哥他只是在寒窗苦读,待两年后考取功名!您不是曾经也赞赏过他的学问吗,还说他天赋奇才,将来必有出头日。怎么今日就将他贬得一文不值?若他不是要专心考取功名,就凭他的本事,难道找个养家糊口的营计还不容易吗?他如今忍辱负重都是为了和我的将来。我这时候更应该支持陪伴他,而不是在他一无所有的时候离开他!”
“功名?”百里斋语气也加重了几分,“你以为功名是那么容易就考得上的吗?他的学问在我们百里郡这小地方是算不错,可是进京赶考那可是和全天下的学问人一起考,你能保证他绝对考得过?若是考不过,你又当如何?”
百里月红着眼睛道,语气坚定,“我相信他绝对考得过!就算他考不过,我也愿意和他一起过苦日子!”
“可为父不愿意!”百里斋沉喝一声,“你娘当年给你定下这门亲事,是看谢家人员简单门风清正,教导出来的儿郎必不会差,可谁又避得过天灾**。”他语重心沉道:“爹不是看不起谢执,而是不愿眼睁睁看着你跳入火坑。”
“怎么就是火坑了?”百里月委屈极了,“我和谢执哥哥两情相悦,即便没有大富大贵,我和他在一起也心甘情愿。”
百里斋叹气,“你现在还小,一时儿女情长便觉得可以天长地久,等将来被生活苦难磨砺,少时情感淡去,只余怨恨厌憎啊。”
百里月气得哭了,大声道:“你又不是我,你凭什么代替我做决定!我就是要嫁给谢执,除了他我谁都不嫁!您若非要我嫁给冯天赋,我宁愿去死!”
她哭着跑进房间,将门反锁,再也不愿听父亲的任何话。
百里斋无奈叹气,只得吩咐下人,“照看好小姐,别让她再跑出去。”
父女俩已经不是第一次因为和谢家的婚约之事争吵,本以为这回也是置气几天都过去了。
可没想到,过两日,外头突然开始传言说百里郡府要和冯员外家议亲,就是冯家小儿子和百里郡长的天仙女儿。
那些讨论八卦的人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更有人说前两天还看见媒人带着十几台贵重聘礼上百里郡府去提亲了。
自古以来,人们总是爱在茶余饭后讨论八卦的。
百里郡人口地方都不算大,这事主人公又是郡上的郡长家和最富有的冯员外家,人们讨论起来就更加津津乐道,几乎走到哪儿都能听到有人在讨论此事。
自然也就传进了谢执的耳朵。
他从童学私塾回家的路上,已经不止听到一个人在谈百里府和冯家的亲事了,周围路人都用同情怜悯的眼神看他。
谢执面色平静,没有理会周遭人的议论,目不斜视回了家。
可是当他坐在家中窗下看书时,却出神半天都读不进一个字。
他从怀里摸出一枚玉佩,那是当年两家定亲时,给他和小月的信物,一人一枚,他从小时候就一直佩戴在身上。
这枚玉佩,已经有了他的体温和印记。
谢执手指轻轻摩挲着玉佩,神思逐渐飘远。
半晌,他将玉佩放回怀里,挥去杂念,沉下心来投入竹简中。
过后几日,他照常出门作息,只是愈发勤奋苦读,不浪费任何一丝时间。
对周围邻里的议论仿若未觉,他淡然置之,端得清风如雅,心有明月,倒叫那些意图打听八卦的人自己不好意思起来。
转眼到了月初,又是谢执上童学私塾教学的日子。
谢执如常给学子们讲着课业,听着垂髫童子的郎朗诵书声,时不时讲解几句,眼神却不受控制地往窗外围墙边瞟。
半天过去了,他的课业结束,百里月没有出现。
谢执的心微微提紧,他了解小月,若不是出了什么事,跟他约好的见面,她不会无故不来。
她定然是出事了。
谢执想到此,手中收拾卷轴的动作加快了些,他要去百里府看看。
此时已近黄昏,天边晚霞迤逦,甚是美丽,谢执的心情却一点也不轻松。
提着卷包走出私塾小院,却见从拐角小巷走出来一个小丫鬟,丫鬟悄悄朝谢执招手示意。
谢执觉得有些眼熟,仔细一看,见那丫鬟好像是小月身边的,连忙走过去。
“谢公子,是我家小姐让我来给您传话的,她被老爷禁了足,出不了门,今天没办法来见您,特让奴婢前来和您说一声。”
谢执听罢,微微松了口气,“无妨,我只是担心她出事,既然没事就好。你回去劝劝她,让她不要任性和百里大人怄气,亲父女没有隔夜仇,有什么话好好说。”
丫鬟欲言又止,“谢公子……,恐怕您还不知道,我家小姐为了您,跟老爷大吵了一架,已经绝食三天三夜了。今天为了出来见您,她又哭又闹还差点上吊,老爷都不肯放她出来,看来这次是铁了心要拆散你们……”最后一句话弱如蚊蝇。
谢执刚放下去的心又提了起来,“她绝食?”
“是啊,人都已经饿得没有力气了,还惦记着您了,怕您等不到,所以让奴婢从后门悄悄溜出来给您递话,让您早点回家,不用担心她。”
“怎么会闹得严重?她绝食你怎么也不劝着,身子饿出病怎么办。”谢执微微敛了声音,少年俊逸的脸上满是担忧。
“唉,奴婢劝了,劝得口都干了,可老爷……老爷他,他要小姐与你解除婚约,小姐不肯,这才闹的绝食……”剩下的话丫鬟不敢再说了。
谢执一怔,想到近些日子街头巷尾的那些传言,心头刹那涌出前所未有的慌张和茫然,他怔怔问,“冯家,真上门提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