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宓一连写了五页,才停下手,反复看了两遍,添加涂改了几句,起身拔了针,拿了酒精、白药、绷带递给小陈,让他给巫家昱处理小腿上的刀伤。
“姜医生,”王师长挽起自己的裤腿,露出红肿的双膝,“我这个能治吗?”
巫家昱是巡边时,跟潜伏来的敌人博斗,被人按在河下的冰洞里十来分钟冻的,他这则是老寒腿,本质上有些区别。
姜宓蹲下看了看,又伸手按了按,问了问感受:“明天吧,明天我试试。”她这会有种被抽干的感觉,疲惫的很,全靠一股气撑着才没有倒下,可不敢再下针,尽管她也想再试一试,弄明白方才的针灸手法比老师的袁式针灸高明在哪?
王师长也看出了她这会儿的状态不好,不止累,应该还有高烧没好:“早上吃药了吗?”
姜宓摇了摇头,没顾上。
王师长忙让另一位警卫,拿了搪瓷茶缸去打热水。
吃了药,又用热水泡着吃了个包子,姜宓去了趟厕所,然后简单洗漱了下,上床睡了。
半梦半醒间,身上一阵冷一阵热。
中间被王师长叫醒,又吃了包药,喝了碗粥,这一睡,直到晚上八点才醒。
王师长一边让小陈扶她下来,一边笑道:“好点了吗?你说你也是医生,咋就不会照顾自己呢,好家伙,中午一摸额头,滚烫滚烫的。”
姜宓从上铺下来,穿上鞋,摸了下自己的额头,退烧了,只是鼻子有点塞,喉咙有些疼:“好多了。”
一说话,声音哑得厉害。
“别说话了,赶紧坐下,吃点东西。”
小陈伸手端了小桌上隔水温着的细白汤面给她。
姜宓摆了下手,睡着时,身上被他们给捂了三层被子,汗是出了一身又一身,车上擦身不方便,这会儿她只想洗把脸,漱一下口,吃药吃的嘴里都是苦味。
洗漱后,吃了碗面条,又吃了包药,在门口的走廊上活动了下身子,透过窗玻璃看了看飞速而过的村庄灯火,姜宓才觉得松快了些。
白天睡得多了,这会儿也不困,找出《中医号脉入门基础》翻看了起来。
一本书看完,姜宓先给自己把了下脉,嗯,风邪入体,夹杂了寒邪、热邪和湿邪等症状。
吃的是西医的药片,烧是退了,要说完全对症,也不定然,药是昨天包的,中间病情几经变化,药肯定要跟着调整才好。
只是在车上,还真没有药给她配。
想着,姜宓又拿了本《号脉详解》看了起来。
巫家昱瞅了眼坐在走廊的小窗前,认真看书的女子:“姜医生,十点多了,睡吧,明天再看。火车上我们要待七八天呢,没有个好体魄可不行。”
姜宓道了声谢,收了书,上床躺下,不一会儿就咳了起来,一声接一声,越咳越严重。
小陈翻身从对面跳下去,忙倒了水,来回倒腾着冲凉了些,给她递上去。
姜宓喝了两口,伸手道:“针、银针!”
巫家昱坐起,就着手电的光,打开小桌上的医药箱,拿出银针递给小陈。
两针下去,止了咳,姜宓轻吁了口气,重新躺下。
日子就在看书、吃药、针灸中一晃而过,到了下车时,左右车厢都空了,他们是最后一站。
姜宓穿着大氅、围着围巾,背着药箱跟在王师长身后一下车,先打了个冷战,唔,太冷了!
风刮过来,脸颊生疼,耳朵瞬间冻木了。
巫家昱由小陈和另一位警卫员小李先一步抬下了车,见此,笑了声,将自己的帽子递了过来:“先戴着,等回到团里领顶新的再还我。”
姜宓推拒不过,忙将自己的围巾抽下来,递给他。
巫家昱看了一眼,围上,护住了自己的双耳。
几人在站台前等了两分钟,便有五名战士驾着狗拉的爬犁赶了过来。
姜宓被按排在了中间的爬犁上,上面铺着羊皮褥子,撂着羊皮大氅和被子。
小陈带着两人将书箱搬上来,围在她身前,又让她盖好羊皮大氅和被子,说还有百来里路要走,护好了自己,别冷着。
风呼呼地刮,身上的被子、大氅和穿的衣服,很快就冻透了。
巫家昱丢给她一个羊皮袋,让她拧开喝一口。
是酒,烈酒。
一口灌进肚,火辣辣的一道热气从小腹腾升而起,再喝两口,身上便有些热呼气。
靠着几两烈酒,姜宓好不容易撑到了地方,那滋味,都不想再受第二回。
也没看清这具体是个什么地方,就被个穿袍子的姑娘扶下爬犁,搀进了屋。
一进屋就暖了,烧着炕,坐着炉子,炉子里咕嘟咕嘟冒着肉香。
“冻坏了吧,快脱鞋上炕暖暖,我给你拿毛巾擦一下手脸,喝碗热汤。”
姜宓抹了把脸上蒸腾起来的水汽,来回跺了跺脚,取下手套揉了揉冻僵的脸,冲姑娘道了声谢,问道:“你们这儿一直就这么冷吗?”
“哈哈……习惯就好了。”姑娘提起暖瓶往搪瓷盆里倒了些热水,然后掀起门后的水缸盖子,舀了点冷水兑上,毛巾丢进去拧了拧,递给姜宓,“你就是他们说的姜医生吗?”
“我姓姜,单名一个‘宓’字,应该就是你说的姜医生吧。”姜宓笑着接了毛巾,覆在脸上深深呼了口气,这么一捂,感觉脸上的毛孔都张开了。
“姜医生,”王师长掀起厚厚的棉帘进来道,“阿沙一个人住,你看是跟她一起,还是去隔壁?隔壁的屋子正好空着。”
“我习惯了晚上看书、记笔记,怕会打扰阿沙姑娘休息。”
王师长会意:“那我让他们把书搬到隔壁,炕烧起来……”
“我不怕被打扰!”阿沙急道,“王师长,你们叫我过来,不就是照顾姜医生的吗?我可能干了,洗衣做饭,打扫屋子,保准把姜医生照顾得好好的。”
姜宓:“……我自己会洗衣服,打扫屋子。”
“那多浪费时间啊!有洗衣服、打扫屋子的功夫,你是不是又看了本医书?”
这倒是。
“姜医生,我很顶用的!”阿沙急切道,“我是本地人,熟悉附近的地形,你缺什么我可以帮你去村子里换,待明年四月化冻了,我还可以带你去山里采药,捉林蛙、下河捕鱼……”
捉林蛙还能理解,《本草图经》和《本草纲目》均有记载,称早在明清时期,林蛙油也就是原名“□□油”的药材,就已被誉为“八珍之首”,是名贵滋补珍品,上等宫廷贡品。
《药典》《中药词典》《药物学》称它具有“补肾益精,养阴润肺、生津补虚”之功效,用于“阴虚体弱,心悸失眠、产后虚弱、肺痨咳嗽吐血”等病症。
可下河捕鱼又是怎么回事,制鱼肝油吗?
鱼肝油是从海鱼类的肝脏中提炼出来的脂肪,当然也包括海兽。而我国多是从鲨、鳐、大黄鱼等肝脏中提炼。
按林蛙的生产地,这儿应该是东北,具体在哪,就不得而知了。可物产有这么丰富的吗?连鲨、鳐、大黄鱼等都有?
姜宓一脸茫然。
巫家昱在门外听得直乐:“姜医生,你先跟阿沙住吧,烧炕晚上不能断火,我怕你看书忘了时间,炕冷了都不知道。这儿夜里零下近三十度,冻一晚上可不是玩的。”
阿沙在旁疯狂点头:“我阿叔家的艾玛,昨儿就冻死在了屋里。”
怕姜宓误会什么,王师长忙道:“艾玛是只老狗。”
姜宓:“……”
“锅里阿沙煮的汤香吧,”门外有人笑道,“那是阿沙找她叔讨了两根骨头,熬的。”
姜宓:“……”
这间屋子不大,十来平,一箱箱书搬进来,占了半炕。
王师长许诺明儿让人给她打张书架,再重新做张大炕桌。
送走王师长、巫家昱等人,姜宓就着开水吃了两个杂面饼子,接了后勤送来的被褥、衣服鞋帽、搪瓷盆、搪瓷缸、肥皂毛巾、牙刷牙膏,赶紧提起炉上的热水把头洗了,然后从柴堆里挑了两根长树杆,绑了床单靠着墙角支了个帐子,用两壶热水擦洗了三遍身子。
洗完,姜宓看向阿沙长长泛着油光的辫子。
阿沙缩了缩肩:“我半月前刚洗过。”
姜宓不想说话了,指指炉子里重新烧起的热水。
阿沙怕被她赶出去,忙拿了自己的盆和换洗衣服,照着她的顺序来了一遍。
等她洗完,姜宓就着炉上又重新烧起的水,把换下的衣服洗了。
阿沙要帮忙,姜宓没让。
小姑娘看着不断下去的柴和缸里的水,心疼得直嘟囔:“太抛费了。”
姜宓洗衣的手顿了顿:“我看门外不是老大一垛柴吗?”
“现在才11月中旬,要烧到明年三月底呢。”
近四个月啊,两个人用,按今天的量确实不太行:“你说的林子离这儿多远?”
“二十多里。”
二十多里,做爬犁要半小时。
有时间去看看好不好打柴,不好弄的话,用柴上就要省着点了。
阿沙性格开朗,爱说爱笑,不等姜宓问什么,小嘴巴拉巴拉就将附近的事说了个遍。
这儿是边境,河对面就是s国陈兵二十万的地方,最近天冷,河面都冻住了,半夜时常有敌人从河上摸过来。
所以,除了他们所在的侦察团和巡防队,周边的村子也组建了民兵来回巡查。
“我们这儿,大人小孩都会用枪,五六式半自动□□,150米的距离,我一分钟能打45发,发发正中目标。”
姜宓诧异地扬了扬眉:“你原来做什么工作?”
“我是我们村里的医生啊。初中毕生,我就开始跟阿奶学接生,到现在我已经接生了三个孩子,20只羊羔,两只小牛犊,养了10只鸡,五只鸭,两只鹅。”说完,阿沙一脸骄傲,双眼眨巴眨巴,一副快来夸我啊!
姜宓木着脸:“嗯,很厉害!”
“哈哈……我阿奶也这么说。”
“部队还有别的医生吗?”
“有,不过不在这儿。这里是边境线,驻扎着巡防和侦察团,再往后,才是大部队,听我阿爸的意思,还不到对上的时候……咱们侦察团拉的线很长,所以姜医生你的体力要想跟得上,明儿开始就得参加训练!”
“训练?”
“我们的小娃娃一气儿都能跑三公里,姜医生,你不会不行吧?”
姜宓抬手轻敲了她一记:“明早叫我。现在,”姜宓将衣服晾在屋里的绳上,下面放上搪瓷盆接滴下的水,打开书箱,找出《本草纲目》递给她,“背吧。”
她自己背书很快,就以为人人应该也差不多,然而刚看了十来页黄帝内经,就听“砰”的一声,好嘛,人家看书看睡着了,一头磕在了炕桌上。
姜宓抽了抽嘴角,没理,反正离她说的熄灯号没几分钟了。
作者有话要说:一章太长,改成了两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