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意安看着楚云梨的眼神里满是柔情,话却是对着杨氏说的:“我这一生,挚爱之人只有梅娘,我会忧她所忧,爱她所爱。绝对不会伤害她,谁若敢伤她,那就是我的仇人。”
楚云梨听得眉眼弯弯。
杨氏只觉得牙酸,她心底其实是羡慕的。李华平对她虽然足够尊重,在私底下一直没有消停过,成亲这些年来,外头的红颜知己就有四个,还有好多是她不知道的。
因此,她看到二人你侬我侬,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杨氏再不爽快,也只是一瞬。因为有衙差催促她上马车。
只凭着那些下人写下的供词,李家父子就脱不了身。
大人深谙人心,几句话问下来,众人都有种李家人完了的错觉。因此,哪怕是李家父子身边最信任的人,最后都说了实话。
大夫是李父找的,在请大夫这件事情上,几人还有商有量,也就是说,给李华林剖腹这件事情,是李家所有人都知道的。
知情不报,与主犯同罪。
李家完了!
眼看大人在查看供词,似乎在掂量着怎么判,李父不甘心,急忙道:“我儿子不会告我的。”
大人皱了皱眉。
*
另一边的李家后院,衙差带着众人离开后,院子里彻底清静下来。
方才李父离开时,确实有嘱咐李母,让她想法子劝儿子消气,哪怕还生气,那也是一家人的事,别闹到外头被人笑话,如果家里人又入了大牢,李家本就已经元气大伤的生意怕是再也爬不起来。
总之一句话,让李华林以大局着想。
李母看着面色惨白的小儿子,有些开不了口,但她不说,男人和儿子就都脱不了身。她身上掖了掖被子,正愈开口,李华林已经道:“娘,我好疼,想睡一会儿。”
这可不是睡觉的时候,李母急忙道:“你爹和大哥真的是被梅娘逼的,否则他们也不会对你下手。现在他们被带到了公堂上,结局如何还不好说,你不能告他们……”
李华林直接闭上了眼,像是没听见这话似的。
李母不愿意承认父子兄弟反目成仇的事实,自顾自继续劝着。
李华林苦于周身疼痛,满腔激愤,却说不出话来。
另一边,无论李家父子如何辩解,大人都已经认定了他们是蓄意给李华林剖肚子的事实,至于李华林告不告……这得亲自去问他。
但他如今身受重伤,不是问话的时候。大人想着这事是不是得往后推,就见堂下的罗梅娘跪了下去。
“大人,民妇有罪。”楚云梨老实承认:“我不止一次地说过除非李华林受我所受之苦才会原谅。如果李家不愿,我就会报复他们。说这些话时,我是真心的,但还没想好怎么动手,李家就那什么……大人,我的话让李家误会进而让李华林受伤,我愿意认罪!”
大人直皱眉。
罗梅娘是苦主,很苦的那一种。
毕竟,恩爱了几年的枕边人突然发难,一出手就是杀招。且罗梅娘还十月怀胎,要给李华林生孩子。说难听点,李华林简直是畜牲不如。
李华平夫妻俩将计就计给受重伤的弟弟下活血药物,又是他们的狠毒。这事还得从重发落。但不得不承认,罗梅娘这些话确实是李家父子动手的真正缘由,如果计较起来,她也会被入罪。
但这罪名不大,毕竟,她只是撂几句狠话而已,没有对李家都铺子下手,剖腹之事上也未插手,甚至在发现李华林的药物不对劲时主动提及……如果她不提,李华林哪里还有命在?
说她救了李华林一命也不为过。
其实,这救命之恩完全可以抵消了之前的威逼。
楚云梨深深磕下头,诚恳地道:“民妇愿意捐出一半家财和日后做生意的四成盈利,帮助这天底下所有被夫家虐待欺辱的女子,让她们有片瓦遮身,有粮食饱腹!若生意做得不好,就每年捐三千两!以罗家的家底,至少还能捐十年!”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千两可不是小数。
这么说吧,如果全部买粮食,能供几万人饱腹……当然,那是买粗粮。
大人面色微动,道:“你不必如此。”
楚云梨本来就想帮助当下这些困苦的人,但也想带个好头,谁要是想跟她一样报复坏人,就得承担掏出大笔银子救济百姓的后果。
见楚云梨执意,大人也不再劝,沉吟了下,道:“苦主如今动弹不得,此事要押后……”
李父顿时急了,此刻在大人眼中,他们一家人都是有罪的。有罪的人就得去蹲大牢,他可不愿意去。
唯一能够脱身的法子就是让儿子原谅,不追究此事。他急切地道:“大人,华林知道我们的苦衷,绝对不会怪我们的,您去一问便知。”
大人一脸严肃:“那换药之事呢?”
李华平立即道:“二弟也不会怪我的。”
大人一脸不信:“他如今身受重伤,挪动不得。过几天再说。”
“大人,他能说话。”李父飞快道:“劳烦您上门一趟。”
听到这话,大人一脸不赞同:“他伤成那样,不能费神……”
“可他肯定会原谅的。如果让他知道我们一家子因为此事而入了大牢,定然会不放心,忧心之下就肯定养不好伤。”李父振振有词:“到时他熬不过来,我们才真正成了罪人。”
几乎就是明摆着说,大人如果不去问事,回头李华林死了,那都是因为担忧他们才会死。所谓罪人,指的是将他们关入大牢害李华林忧心不能好好养伤的大人。
大人感觉到自己被威胁了,但他也能理解李家父子。
毕竟,李华林伤得那么重,不一定熬得过去。如果在他死之前没有谅解父子俩,那李家父子害人性命,是肯定要被入罪的。
于是,大人带着人亲自跑了一趟。还带着两位师爷,目的是为了记下李华林的供词。
李母殷勤地将大人请进来,心里却没底。
果不其然,她的担忧不是假的,李华林开口第一句话就是:“他们杀我,全都该入罪!”
言简意赅,语气虽虚弱却吐字清晰。
李母只觉眼前一黑,急忙扑上前:“华林,他是你爹,是你哥哥啊!”
李华林懒得多说,他拿他们当亲人有什么用?那俩有拿他当亲儿子亲弟弟吗?
迫不及待地动手,不肯熬一熬,不肯找罗梅娘和解,不就是怕他耽误家里的生意么?他们眼中只有银子,哪儿有亲人?
“大人!”李华林感觉到自己身上越来越冷,他应该是在发高热,先前罗梅娘受伤,他找了不少大夫,知道这其中有多凶险,有大夫说,如果起高热,人就有性命之忧。更有一位直言说起高热就可以准备后事。
那时候他巴不得罗梅娘去死,可如今落到自己头上,他真心希望自己能熬过去。
可是……他好像熬不过。
心头像是有把火柴烧,浑身都疼痛,活着的每一息都是痛苦。原来罗梅娘躺在那里这么痛么?她和他一样,都是被最亲近的人背叛,难怪她不肯原谅。此时换了他,他也万分想要将罪魁祸首碎尸万段。原谅……那是白日做梦。
大人又问了两遍,在李母焦急的目光中,李华林都是一样的回答。
于是,他回到公堂,立刻就将几人入了罪。
罪名最重的是李华平,那些供词里,李华平不止一次地暗示让父亲早点动手,夫妻俩后来还特意换了药,这是生怕李华林死不了吧?
于是,夫妻俩都是死罪!
杨氏觉得自己能冤死,她不过就是说了几句话,买药不是她,换药也不是她吩咐的。她连连喊冤,可还是被拖了下去。
至于李父,念在他一片慈父心……是的,他确实对儿子有一腔慈爱,但为了家里的生意还是毫不留情的下了毒手。大人判了他二十年。
李父已经不年轻,哪怕是在外头,都不一定能活到二十年,这落到了大牢里,应该是出不去了。
李母是知情,但好几次想要阻止,大人看在李华林身受重伤需要人照顾的份上,没有追究李母的罪名。
可惜,李华林意志力不够强,到底还是辜负了大人的一番苦心,在大人走后,他就开始发高热,越来越高,一个时辰后,以及人事不省,开始说胡话。
李华林只觉得胸口的那把火烧遍了全身,然后,死亡的恐惧蔓延上心间,他心中生出了几分真切的后悔来。
太晚了!
李母越想越怕,激动之下,喷出了一口血来,整个人晕倒在地!
*
事情就是那么巧,关押李父的地方离姚秋山就一道栏杆,父子相见,心情都挺复杂。
李父好声好气送走了看守,回头尴尬地笑了笑:“秋山,你近来可好?”
姚秋山:“……”在这里面还能有好?
方才他已经从看守那里得知了李父的罪名,当下装作没听见。
李父瞬间就发现了这个儿子对他没了以前的热情,皱眉道:“我跟你说话呢,这就是你对长辈的态度?”
“什么长辈?”姚秋山嘲讽道:“你还真以为自己是我爹?”
李父:“……”
以前他是真的以为,后来知道这事是假的。但这么多年他是真的把姚秋山当做亲儿子,虽不是亲生,可那些感情不是假的,他对姚家的照顾也不是假的!
“秋山,你……”李父有些恼,他突然想到什么,问:“那你爹是谁?我都落魄成这样了,肯定不能报复你娘,也再护不住你,我只希望你看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告诉我真相,让我做个明白鬼。”
姚秋山鄙视:“我当然是我爹的儿子。”
还是姚家血脉!
李父被骗了多年,此刻亲耳听到姚秋山承认,瞬间气得浑身颤抖:“你们骗我!”
姚秋山冷哼了一声。
李父握紧了拳头,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问:“那你娘到底和多少男人来往过?”
此时李父已经沦为阶下囚,姚秋山这些天有些憋坏了,以至于某些不能说的事他都说了出来:“二三十吧。”
李父:“……”他就是个傻子!
他质问道:“你们这么骗我,良心不会痛么?”
姚秋山嗤笑:“你最好骗,不骗你骗谁?那些男人嘴上跟我娘谈情,转身就将她抛到了一边,只有你,还真信了我娘的话。”
李父抹了一把脸:“你娘跟我山盟海誓,就不怕报应吗?”
姚秋山一脸好笑地道:“李老爷,好叫你知道,那花楼中的女子只要给足了银子,还愿意和客人三拜九叩拜堂成亲,难道那都是真的?实不相瞒,我都已经拜过三回天地了,几句话而已,别太认真!”
李父:“……”
任何男人都接受不了自己被一个女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他也一样,指甲都掐出了血来,他心中恨极,也不再与姚秋山多说,转身靠在了墙上,思量起教训艾草的法子来。
用不着他动手,两日后,艾草被送入了大牢,她骗了许多银子,其中一个男人家中妻子病重,她却把人的药钱都哄了过来,可怜那妇人就这么病死了。
男人回去推说银子被偷,儿子不肯原谅,这些年都没再搭理父亲。楚云梨得知此事,特意找人告知了那可怜女人的儿子。
于是,艾草被告上了公堂,理由是蓄意骗人银钱间接害死了人。
艾草不止骗了这一位,好多男人在外和她暗中往来之后,不敢告诉自家妻子,吃了亏也只能从别的地方将银子找补回来。
开了这个口,以前艾草做过的那些事纷纷被翻了出来。不说各家老爷回去后如何跟妻子解释,艾草被关入大牢,这辈子都出不去了。
她住在杨氏隔壁,两人天天对骂,也算是大牢中一景。
*
张莹莹还在和夫家僵持,每天不错眼地盯着孩子,就怕孩子被害。
周宁天天威胁,张莹莹险些崩溃。
她以为李家过了这个坎后就会善待她们母子……罗梅娘再恨李华林,两人之间有个孩子,不可能把李华林往死里整。
只要李华林活着,她就还有翻身的希望。
可惜,周宁跟个疯子似的,她忍无可忍,干脆带着孩子出了门。赶去城里后,得知李华林身受重伤,只剩下一口气了。其他人都已经被关入大牢,这辈子都出不来。
听到这个消息,张莹莹脑子“嗡”地一声,瞬间一片空白,等她回过神,才发现孩子落了地。
她急忙去抱,孩子哇哇大哭,她也跟着哭了出来。
楚云梨不追究李华林害她的事,自然也跟着放过了张莹莹。
张莹莹想要另寻出路,可好多人都知道她是个水性杨花的女子,嫁了人还不安分……她想要改嫁,一般好人家都不愿意娶。
太过着急,一般都嫁不到好人。果然,有人给她保了媒,却是嫁去山里。那家人不在乎她是否是清白之身,也不在乎她脾气如何,要的就是她生孩子。
张莹莹急切地想要离开周家,答应了下来。
楚云梨知道此事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后,张莹莹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孩子被那家人送往外地,她脑子都有些不清楚了。楚云梨更查到,这里面有周宁的手笔。
张莹莹的夫家,是周宁挑好了特意找媒人跟她提的,包括孩子的去处,也是周宁安排的,他给了那孩子一条生路。这是张莹莹自己造下的恶果,楚云梨只是把人救了回来,并没有多插手。
自那之后,张莹莹疯疯癫癫,时常跑到善堂外面去,后来不知所终。
就在楚云梨定下婚期时,姚秋山也被定了罪。
他不止是欺负了胡意安一人,除了那个摔断腿的力工,先前也有人帮他搬货时劳累过度吐血,弄回家没几天就没了气,彼时,姚秋山推说是那人本来就有病,不是累死的,不肯赔偿不说,还将苦主的家人打了一顿。
楚云梨别把那家人找了出来,让他们为姚家讨公道。
姚秋山赔了不少银子出去,事实上,将艾草骗来的那些银子还回去后,姚家就只剩下了一个祖宅,后来为了赔偿苦主,连祖宅都卖了。他自己也被判了刑,得好多年才能出来。
姚家完了!
胡意安也拿到了自己的赔偿,他还挺欢喜的,那些银子,他一分不少的全部给了胡母。
很快,到了两人大婚之日。
胡意安一身大红衣衫,将母亲也接来了罗府,两人不迎亲,也不发亲,就只在罗府行大礼。
彼时,楚云梨出银子建造的善堂已经初见雏形,又四处施粥,更资助了好些读书人……简直就是拿着银子到处洒,不少人夸她善良。那些人得了她的好处,在她大婚这日,纷纷赶来看热闹。
关于罗梅娘逼迫李家对李华林动手这件事,好多人都听说过了,众人一边感念与她捐出银子的大方和善良,一边又觉得李华林不值得她付出这么多来赎罪,那混账玩意儿简直死不足惜!
罗家那条街被挤得水泄不通,两人拜堂时,罗父眼圈泛红。
几个月之前,女儿遭遇了那样的事。他以为女儿会死,结果她活了。然后却发现面上一心一意待她的女婿是个畜牲,一般女子遇上这种事,大概会一蹶不振郁郁而终,好在女儿都扛了过来。如今更是又寻到了良人……只要女儿高兴就好。
罗父悄悄擦了擦眼角,嘱咐:“以后可要好好的。”
“意安是这天底下除了你之外,唯一对我好的人。”楚云梨低低道:“爹,以后日子还长,您若不信,只瞧着便是。”
胡意安也表了一番心意,终于到了行礼之时,那边喜婆正在唱词,他听着外面的喧闹之声,低笑道:“外头那些可都是你的娘家人,日后我可不敢让你受委屈。否则,怕是要死无全尸。”
盖头下的楚云梨冷哼:“合着你是不敢让我受委屈?”
“是舍不得!”胡意安一只手丢开喜绸,握住她的手:“你愿意嫁给我么?”
楚云梨:“……现在来问,是不是太晚了点?”
“不晚。”胡意安紧紧握住她的手:“我希望以后还能问你一千次一万次。云梨,你放心,日后我会尽快想起来,然后来找你,娶你!”
*
李华林昏昏沉沉的,仿佛听到外面有喜乐之声。
他刚一动弹,李母立刻扑上前:“华林,你感觉如何?”
李华林已经许久不说话,要说感觉……那实在太糟糕了。他觉得周身都痛,尤其是腹部的伤口,简直像是有东西在那儿烫他的肉,隐隐还带着些痒意。这种时候,自然是不能挠的,只能生熬。
他抬眼,就看到了瘦骨嶙峋的母亲,这些天,他已经得知,父亲和大哥都已经入罪,这辈子都出不来。他知道母亲怨他狠辣,但他不后悔。
如果重来一次,他还是不会放过这些伤害他的人。
“外头……什么声音……”
他声音嘶哑难听,李母眼泪落了下来,儿子的伤口已经溃烂,大夫昨天就让她准备后事,李母怕得一宿没睡,听到儿子说话,她更是周身都在颤抖。
好多天不能说话的人突然开了口,怎么看都像是回光返照。
“没什么!”李母总不能说是罗梅娘在成亲吧?
李华林侧耳听着,半晌问:“是罗梅娘?”
三个字连个磕巴都没打就说了出来,且他面色越来越红润,像康健之人似的。
李母动了动唇,说不出话来。
李华林从母亲的神态之中已经得知了答案,执着地追问:“是不是她?”
李母捂着嘴,哽咽着道:“是!”
恍惚间,李华林脑中一片空白,他努力回想,浮上来的却是二人新婚罗梅娘一身大红衣衫时的娇俏。
他当初确实爱过她的。
回想起来,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感情什么时候变了质,更不知道自己怎么会下那样的毒手,喜乐声像是想在耳边,又渐渐远去。
越来越远,直至什么都听不见。好像那娇俏的姑娘也离他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天边。
李华林伸出手来,想要握住,最后握了个空。
他的手无力垂下,胸口也再不见起伏。李母哇一声哭了出来。
早在之前,杨家那边就派人来接走了俩孩子,并且直接给孩子改了姓。李母知道那样对孩子最好,可她还是接受不了,但无力阻止。
如今小儿子也走了,她真的成了孤家寡人。
事实上,李母也没熬多久,连番的打击让她瘦成了一把骨头,给李华林下葬后,她就病了,病得越来越重,熬了大半个月,到底是没能熬过去。
偌大的李府至此空无一人,成了无主之物。大人将宅院都地契送到了罗府,最后却被送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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