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上,颜与一直在想那个叫黄道平的老爷子向她提出的建议。
或者说,请求。
对方希望她能尽快随他去一次新西兰,与定居在那里的欧阳乾做亲缘鉴定。
据黄道平说,欧阳家祖上是宁城人,晚清时期到南洋做生意,后来又去了英国,欧阳乾的母亲便是一位没落的英国贵族的女儿,欧阳乾的父亲创立了风雷集团,最早是从事纺织和贸易起家,如今产业涉及医疗、银行、矿业、地产、日化等多个方面。
十年前,欧阳乾由于身体原因退居二线,搬到风景宜人的新西兰定居,他的几个孩子分别居住在纽约、伦敦、摩纳哥等地。
集团大部分事务已经交由专人处理,欧阳家的人很少插手集团业务,每位家族成员年满十八岁以后,每个月都能领到一笔不菲的工资,年底还有巨额分红。
换言之,即使他们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做,每年依然有大把的钞票入账。
虽然黄道平把风雷集团以及欧阳家的财力和势力描绘地宏伟壮观,但是颜与没有忽略掉那个对方始终避而不谈的问题。
当年,欧阳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身为欧阳家族掌上明珠的欧阳靖雯为什么要孤身一人挺着大肚子来容城?
她是来找人的?
还是来避难的?
如果这个问题得不到答案,那么她永远都不可能跟随黄道平去新西兰。
钱是个好东西,但也得有命拿才行。
大家族的内部矛盾往往比外部冲突还要激烈,眼前就有一个活生生例子。
几天前,程翊的姑父被警察以洗钱的名义带走了,举报人是程翊的叔叔。
相比之下,颜家则要稳重的多,一来是因为颜济成这个长子太强,二来是因为颜政年轻时洁身自爱,没有弄出一堆私生子和私生女来,家族成员结构简单,不存在僧多粥少的情况。
颜与现在对欧阳家的情况知之甚少,不敢贸然行动,既没有当场拒绝黄道平的请求,也没有很快的答应他。
她要好好的想一想。
要钱,还是要命。
这是个问题。
正当她想的出神时,前面传来李刚沉稳的声音:“到了。”
颜与应声抬头,透过后排的车窗玻璃,看见在夜幕下灯火通明的别墅,二楼最显眼的那面窗户,便是冯芮的卧室,从院墙外看过去,像一片烤的焦黄的吐司面包。
颜与咽了咽口水,转头问身边正在跟竹马聊微信的宿昕昕,“你饿不饿?”
宿昕昕抬头,嘴角还带着一抹尚未退去的笑容,顺嘴问了一句:“你又饿啦?”
什么叫又?!
大姐,你是不是忘了我们到现在还没有吃晚饭呢!
颜与不想理这个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小傻子,“行了行了,你继续聊你的吧,当我什么都没说。”
很快,车子开进前院,颜与提着书包从车里下来,看见家里的保姆,便问:“我爸回来了吗?”
“先生今晚有应酬,可能要很晚才回来。”
颜与闻言,无奈地叹了口气,“知道了,谢谢你。”
她把书包背带挎到肩上,叫上宿昕昕一起往屋里走,没走几步,她忽的又转过身来看着准备离开的周璇和李刚,“你们要不要进来吃顿饭再走啊?”
周璇倚着车笑了笑,透着几分慵懒的性感,“你今晚还出去吗?”
“不啊,怎么了?”
周璇说:“我男朋友还等着我陪他吃烛光晚餐呢。既然你今晚不出门,那我就可以自由活动了。”
猝不及防又被塞了一嘴狗粮,颜与感觉心很累,于是将目光游移到李刚那张坚毅冷酷的脸上,“李叔叔——”
她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对方拒绝了,“我女儿在家里等我回去给她讲睡前故事。”
颜与一怔,“你都有孩子了?”
李刚似乎不想透露太多个人信息,说了一句“明天见”,便弯腰坐进了车里。
周璇就比他热情多了,不仅笑着和颜与挥手道别,还提醒她认真做作业。
因为颜与还是个学生,生活趋近两点一线,大多数时间是在家和学校,颜家给他们的任务是保证颜与在离开这两个地方之后的安全,并不用24小时贴身保护。
所以,颜与一回家,他们也就下班了。
眼看这二人要走,颜与急忙喊道:“你们俩有黑西装吗?”
正准备坐进车里的周璇愣了一下,“有。做什么?”
“明天能穿黑西装,打领带,再戴上墨镜来接我吗?”颜与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在同学,尤其是某位姓冯的同学面前装个x。
周璇一下就明白了她的意思,露出了然的微笑,抬手比了个“ok”的手势。
待他们驱车离开,颜与拉着宿昕昕进屋,顺便让保姆帮她们准备一点晚饭。
颜家的别墅不像爷爷在郊区的庄园,需要十几个佣人来打扫卫生,家里只请了两个保姆,一个负责每日的采购和做饭,也就是之前冯莉的心腹林姐所做的工作,另一个负责打扫卫生。
颜与带着宿昕昕上楼,一边走一边问:“你想住二楼还是三楼?我和苏童住在三楼,冯芮住在二楼,我记得二楼还有一个客房,三楼有两间,配置都差不多。”
宿昕昕眼巴巴的看着她,“我今晚能不能跟你一起睡?一个人…我害怕。”
颜与停下脚步,表情古怪的看着她,“你一个敢大半夜看泰国恐怖片的人跟我说你害怕一个人睡觉?”
骗鬼呢!
宿昕昕为了达到目的,只好使出自己的杀手锏——卖萌。
她嘟起小嘴,圆溜溜的大眼睛露出像奶狗一样可怜兮兮的眼神,也不说话,就这样直勾勾的盯着颜与。
三秒钟后,颜与妥协了,“好吧好吧,今晚你跟我一起睡。但是有一点先说好,不准在睡觉的时候抱我。”
说罢,她拉着宿昕昕继续沿着楼梯往上走,小声咕哝了一句:“我怕我半夜把你从床上踹下去。”
到了房间,颜与把书包扔到椅子上,随后疲惫的瘫坐在地毯上,顺手抓了一个草莓熊的公仔放到怀里,抿着嘴叹气。
宿昕昕在她对面的位置坐下,好奇的问:“你怎么了?”
话一出口,她想起来一件事,“对了,你还没跟我说那个奇怪的老爷爷找你做什么呢。”
颜与踌躇了一下,说:“这件事暂时不能告诉你。”
“哦。”宿昕昕点点头,露出几分失望的表情,却没有再继续往下问,而是故作沉重的叹了口气,道:“那…咱们快去写作业吧,一会儿还要吃饭呢。”
颜与不想写作业,她现在心烦的厉害,除了吃东西和给池钺打电话,什么都不想做。
思忖片刻,她牵起宿昕昕的双手,硬挤出两滴鳄鱼的眼泪,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说:“昕昕,我平时对你怎么样?”
宿昕昕一脸懵逼,完全摸不着头脑,只能是愣愣的点头,“很、很好啊。怎么了?你怎么突然这副表情?”
“那你是不是该报答一下我?”
宿昕昕心里闪过一丝不详的预感,却被她自己忽略了,“呃——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能不能帮我把今晚的作业写了?”
“……”宿昕昕很想拒绝,但是面对颜与那双眨巴眨巴的大眼睛,话到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半晌,她极不情愿又十分无奈地点了点头,“好吧。”
话音未落,她便看见颜与从地上弹了起来,飞扑到书桌前,拉开书包拉链,从中扯出一把卷子,然后又飞快的跑回来,塞到她手里,神情凄婉地说:“那就,拜托你了。”
宿昕昕看着怀里那沓卷子,心里有一种想说脏话的冲动,“这个生物卷子,是前天发的吧?你昨天没写吗?”
颜与一脸无辜的表情:“忘了。”
“……”宿昕昕磨了磨后槽牙,深吸一口气,强挤出一抹笑,点头说好。
颜与抿着嘴,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带着几分欣慰的目光,郑重其事地说:“加油!”
宿昕昕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撑着地毯站起来,一手捏着颜与的卷子,一手提着她自己的书包,心情郁闷地走向书桌。
“你先写着,我下去帮你催一下晚饭。”
颜与说完,拿着手机就起身离开了卧室。
本想去借苏童的卧室给颜铭打个电话,又怕冯莉在那间屋子里动过什么手脚,思索再三,还是去了整栋别墅最安全的地方。
颜济成的书房。
她把今晚发生的事告诉了颜铭,对方听完足足有半分钟没有出声,连呼吸声都没有。
颜与不知道他是被吓到了,还是突然掉线了,没有开口催他,安安静静的等着。
在她快把颜济成书房的办公室上那盆造型别致的盆栽里的小草拔出一个缺口时,颜铭终于说话了。
“这件事,跟你爸说了吗?”
“还没。我正在他书房等他呢,也不知道他今晚几点回来。”
颜与顿了顿,又说:“爷爷那边怎么办?要不要告诉他?”
颜铭的语气有些犹豫,“还是等明天再告诉他吧。现在都八点多了,我怕他一激动,又要连夜往市里赶。”
颜与认为他说的很有道理,“那就明天再说吧。哥,你听过风雷集团吗?”
“废话,我还买了他们家的股票呢。”
颜与最近一抽,再次为自己的无知而感到尴尬,“那…你觉得那个老大爷说的是真的吗?”
颜铭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问:“那张照片在你手里吗?”
“我还给他了。”
“你怎么不问他要过来?”颜铭无奈地说。
“当时没想那么多。”颜与挠挠头,心里没了主意,“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啊?”
颜铭问:“你想跟他去新西兰见你那个外公吗?”
明知对方看不见,颜与还是很认真的摇了摇头,“不想。”
颜铭又问:“那你想要他说的那些遗产和分红吗?”
颜与犹豫了一下,继续摇头,“不想。”
“那你在烦什么?你既不想要他们家的钱,又不在乎他们家的人,你不理他不就完了?”
话虽如此,可是……
颜与心里或多或少还是有一点舍不得。
毕竟那是几十亿美元,够她花好几辈子了。
颜铭大概是察觉到了她的情绪,语气缓和了一些,温柔的说:“如果你拿不定主意,就让大伯帮你选吧。”
颜与小声嘀咕:“我宁愿让爷爷帮我拿主意。”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放心吧,大伯不会坑你的,在你的问题上,他永远比爷爷要客观理智,你让爷爷选,他肯定不会让你去,他甚至会因为害怕你去和那个人相认,把他名下的什么股票,基金,债券一股脑的全都塞给你。”
颜铭说:“这种时候,只有大伯这种纯理性的商人,才能帮你做出让你获得最大利益的选择。”
颜与被他说服了,没有再提出异议,挂掉电话后,她又抓紧时间给池钺打了个电话。
池钺听完她今天的遭遇,沉默的时间比颜铭更久。
颜与听着电话那头死一般的寂静,心慢慢地提了起来,不安的感觉在心里发酵,手指不自觉地捏住了垂在胸前的黄金猎豹吊坠。
池钺和她身边那群不愁吃喝,正处于中二期的富二代们不一样。
他经历过很多挫折,吃了很多苦,也看尽了世间的人情冷暖,他对待感情很慎重,会考虑很多东西,比如他们的年龄,他们的现在和未来,以及他们之间堪称云泥之别的家世。
找一个有钱的女朋友,对某些人来说,可能会觉得是一件天上掉馅饼的事。
对池钺来说,则是意味着无穷无尽的压力,他不确定是否能凭着自己的努力跨越这道堪称天堑的鸿沟,也不确定他们之间的感情能不能经受住这些差距带来的问题。
尽管他平时掩饰的很好,颜与依然感觉到他身上那股渴望成功,想要出人头地的急切心情。
过去她穷的节衣缩食的时候,也会偷偷在心里羡慕,甚至是嫉妒那些每个月花几万块钱玩游戏的同学,然后暗自发誓将来一定挣很多很多的钱,看见喜欢东西的就买下来,而不是等它在购物车里变灰下架后,再默默地删掉它。
所以,她很能理解池钺身上的压力,正因为理解,所以她也害怕着。
害怕某一天他被现实打败,选择后退。
就像歌里唱的那样——假如我年少有为不自卑……1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颜与耳畔传来了池钺低沉飘渺的声音,“颜与。”
声音低的像烟雾一样,仿佛一阵风过来就能吹散。
“嗯。”
池钺或许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许是想说的话不敢说出口,所以他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颜与不想再给他压力了,没有问他该怎么办,而是把话题引到一个轻松的方向上去,“你的脚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能去医院拆石膏啊?”
“过几天吧。”池钺的语气很低沉,有一点漫不经心,更多的是疲倦。
“你后悔过么?”颜与问。
池钺的思维似乎还停留在之前那件事上,没有回过神来,问了一句:“什么?”
“我说,你后悔做我的男朋友了吗?”
池钺默了默,“你呢?你后悔了吗?”
“没有啊。”颜与说:“我不会后悔的。”
说话间,颜与忽然感觉眼角有些湿润,抬手一抹,然后仰起头,用力眨了眨眼睛,“所以,你也不能后悔。”
“你要是敢跟我提分手,我就打断你的腿,把你关在地下室里,还要在你身上戴上铁链,让你一辈子都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不论是在穿越前,还是在穿越后,她唯一一次完全遵从自己的内心,不受任何外界干扰做出的选择便是告诉池钺,她喜欢他。
活了两辈子,她只喜欢过他一个人,如果她得不到,其他人也别想得到。
作者有话要说:得不到就毁掉。
走反派的黑化之路,让反派无路黑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