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纭娘在汪氏惊诧的目光中, 再次问道:“你要走吗?”
汪氏往后退了一步,满脸惊恐。
“皇后可以崩,但不是让你去死。你汪家可以多一个养女,或是远房亲戚家的女儿都可。”
柳纭娘再次逼近一步:“既然你不愿在这皇宫中凋零, 我可以送你走。”
汪氏满心惊恐, 扑通跪了下去:“母后,儿臣不敢!”
柳纭娘冷笑道:“你不敢什么?”
汪氏声音微颤:“儿臣不敢对皇家心生怨怼。”
“再不敢你也做了。”柳纭娘嗤笑:“你不愿嫁, 却也嫁了, 如今想走,却又不肯走。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边上的杨太后看不惯, 皱眉道:“敏如胆子小,你别吓着她。”
柳纭娘冷笑:“这是我自己儿媳,做得不对我教训几句。要你来做好人?”
杨太后哑然。
两宫太后斗了多年,也是在先帝去后, 关系才稍稍缓和, 最近更是有些惺惺相惜的姐妹情谊。眼瞅着就要闹翻, 汪敏如吓了一跳,急忙劝道:“母后,您别生母后的气,都是我不对。”
柳纭娘气笑了。
两宫太后说话,她还没怎么着呢, 汪敏如就急忙护着。不知道的,因为那才是她亲婆婆呢。
顾玲珑是个不愿意受委屈的性子, 也就是对着儿子,她才会收敛脾气。在斗了半生的宿敌面前,她哪会客气?
柳纭娘嘲讽道:“我跟太后说话,有你一个晚辈插嘴的份?”
汪敏如做了三年皇后, 在此之前做了多年王妃,向来得人尊重,婆婆不待见她,但也不会刻意虐待,因此,她还是第一次承受婆婆的怒气。
大殿中一片静谧,杨太后苦笑:“玲珑,今儿谁招你了?敏如说的那番话确实不恰当,可咱们是长辈,对晚辈得耐心一些。她说得不对,你可以训斥,怎么能把人送走?”
她看了一眼瑟瑟发抖的汪敏如,道:“做过皇后的女子,就算回了娘家,还有别人敢娶?”
“无论如何挽救,咱们都已经毁了人家的一生。”
汪敏如听到这话后,眼泪扑漱漱往下掉。
柳纭娘皱眉看着:“我可以帮你指婚。”
殿中落针可闻。
汪敏如豁然抬头,眼神里满是惊诧。她知道自己这个婆婆说话算数,难道她真的想送自己离开?
柳纭娘自然是真心的,把这人送走,总好过她留在这里挑拨母子俩的关系。
皇上生性机敏,却也是个端方君子,无论心里对皇后有多少不满,每月的初一十五和各个重要的日子,是一定要回凤林宫的。
皇后说的话,他也会听上几句。
杨太后皱了皱眉:“哪有你说得这么容易?敏如做了多年皇后,认识了许多诰命夫人,你贸然指婚,大臣还以为自家要完了呢。搞不好先就把敏如给……”
汪敏如深深磕下头去:“母后,儿臣错了。日后绝对谨言慎行,不再说这么离谱的话。请母后饶恕儿臣这一回。”
这俩人互相维护,如果换了顾玲珑在这里,大概又要生气。
柳纭娘一脸严肃:“你也知道要谨言慎行?错了就是错了,从今日起,禁止凤林宫,没有本宫的吩咐,不许出来。”
汪敏如谢了恩,连滚带爬地离开。
本就是个俗人,还以为自己多清高,做了皇后还不知足,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柳纭娘心下冷笑,今日汪敏如要是答应离开,她来回高看其一眼,结果就这?
汪敏如一离开,殿中只剩下两宫太后。
一片静谧里,杨太后率先开口:“玲珑,咱们身为长辈对待晚辈,要耐心一些,你别这么凶……哪怕贵为太后,也别太随心所欲,那么多人盯着……”
“轮不到你来教训我。”柳纭娘冷哼一声:“你这殿中的人太多了,既然是清修,那自然是越安静越好。”她侧头吩咐:“广礼,把这宫中的人抽掉一半。”
广礼是跟了顾玲珑多年的老人,最是贴心。闻言应了,飞快退了出去。
一脸慈悲模样的杨太后脸色变了:“顾玲珑,我也是太后!”
“我知道。”柳纭娘看她一眼,强调:“是你自己要清静的!”
杨太后:“……你欺人太甚。”
“我做得不对吗?”柳纭娘一脸莫名其妙:“稍后我问问皇儿,若是不对,我再把人手还给你。”
语罢,转身就走。
母子俩越来越生疏,和杨太后脱不开关系。柳纭娘自然不会让她好过。要知道,专门伺候后宫的内六宫,已不如以前那般尊重顾玲珑,再过不久,连宫人都敢在后头议论她。
柳纭娘绝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她走出了慈宁宫,在御花园中转了半晌,侧头吩咐道:“我方才调走了慈宁宫的人,好像确实有些不妥,传令下去,找李大人把人手给她补齐。”
李大人专门教导宫人,他手底下的人有多半都是从外头选来,也就是说,这一进一出,柳纭娘换掉了杨太后身边一半的人。
以广礼的贴心,挑人离开时,一定会挑杨太后身边得力的。
本来还打算告状的杨太后得知此事,气得砸了手中的佛珠。
“顾玲珑,你太无赖!”
如果换作当年,顾玲珑这个妃嫔再受宠,也绝对不敢做这样的事。
可她现在是皇帝生母,是风光无限的太后!
太后跟太后,还是不一样的!
杨太后恨得眼睛血红,却也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后宫多年,她这皇后做得顺顺当当,能忍常人之不能忍,半晌后,她面色和缓下来,又变得一脸慈悲,吩咐道:“皇后今日吓着了,给她送一杯安神茶。”
*
关于换人的事,后宫众人很快就得知了。不过,除了安养天年的太妃,后宫妃嫔最在乎的,还是皇后被禁足的事。
顾玲珑刚走到自己宫门外,发现已经有两个娇俏的貌美女子候着,看到她后,笑着上前来。
“给母后请安。”
前来的这两人是皇上的德贤二妃。
顾家在朝堂上门生众多,皇上顾忌着先帝,才没有娶顾家女为妻,后来登基为帝,便选了顾家女为德妃。
顾玲珑往日里并没有多偏向娘家侄女,要知道,这可是皇家,连母子俩说话都得注意着,她才不会为了娘家和自己的儿子闹翻。
德妃迎上前,挽住她的胳膊:“母后,听说皇后娘娘失言,惹您不快。您千万别生气。”
上来就说得直白,也只有这顾家女才做得出。
顾家父子很聪明,凡事都不可做得太满。他们已经做了皇帝的外家,如今想的不是让这家更上一层楼,而是保住这份尊荣。所以,在皇上有意纳顾家女为妃之后,他们特意想了脑子简单的顾玥。
顾玥莽撞,脑子简单,一眼就能看到底。皇上不用多费心思,看在太后的份上,就算是顾玥做得不好,皇上也不会将她如何。
再有,这么直白的姑娘送进宫中,也表明顾家没有要再让自家血脉做帝王的想法。彻底把自家从下一次夺嫡中摘了出去。
更直白点说,就是下一任的帝王出不出在顾家,全看皇上。也表明了自家对皇家的谦卑和尊重。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给了是恩情,不给不可强求。
也因为顾家的这份知情识趣,所以在皇上登基之后,不止没有被猜忌,反而还得以重用。
顾玲珑知道这二人是为了凤印而来,她确实没有让皇后继续一家独大的意思,或者说,她已经没有让汪敏如执掌后宫的念头。于是,很快就将凤印交给了几位妃嫔。
顾玥脑子简单,一直谨记着父亲和祖父对她说的话,太后不会害她。
因此,她坦然接受了此事,并没有为自己没能独掌凤印而心生不满。
稍晚一些的时候,皇上又来了。
在他登基之后,很少一天两次登顾玲珑的门,母子两人对坐,屋中一片沉默。
外面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柳纭娘没有让人点灯,忽然道:“记得你两岁多那年,你得了风寒,太医都让我有心理准备。我总觉得你不会离我而去,那一次我三日未进水米,一直守着你。好在,老天怜惜,没有让我失去你。”
她今日说的最多的就是皇上小时候的事。
皇上若有所思:“母后,你当真什么都记得?”
“那是自然。”柳纭娘微微偏着头:“皇儿,你好像对我生出了些误会。能告诉我缘由吗?”
以往顾玲珑也问过这话,可每次都被皇上岔开。
气氛静谧,皇上沉默许久,道:“当年母后十月怀胎,可辛苦?”
“不辛苦。”昏暗的殿中,柳纭娘察觉得到他灼灼的目光,笑着道:“那时候确实挺苦,可后来看到你,就觉值得。”
皇上再次沉默下来,就在柳纭娘以为今日又要无功而返时,听到他问:“母后,我出生时,是什么时辰?”
柳纭娘皱了皱眉:“辰时,我熬了一宿,险些撑不过去。”又一脸好奇:“这些事都有记载,你要是愿意,可以让人送来给你查看。”
屋中又是一片静谧,又过了许久,皇上才道:“可我听说,有人说我是子时末生的。”
柳纭娘心道:来了!
皇上之所以会那么对顾玲珑,是因为他不知从哪得知,他不是顾玲珑所生,生母另有其人。甚至他的生母,还被顾玲珑险些灭了口。
生出帝王,本应该母仪天下,得人敬重,最后却只能苟且偷生。
他为了给所谓的生母报仇,才会如此。
皇上不是蠢货,却笃信顾玲珑不是自己生母,可见他身后的人费了不少心思。
柳纭娘皱起眉来:“是谁说的?”
皇上命人点亮烛火,看着面前的母亲,认真道:“母后,我也时常回想,这些年来我们母子的情分不是假的,你只告诉我,我生母到底是谁?”
柳纭娘:“……”
她厉声呵斥:“皇帝,我是你生母!你说的这是什么混账话?”
皇上并不怕她的怒气,好奇问:“母后,你这是被说中了心思而生怒?”
柳纭娘气笑了:“照你这么说,我不是你生母,可你总不能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那你倒是说说,你生母是谁?她可还在人世?”
“在!”皇上质地有声。一个字吐出,眼神紧紧盯着柳纭娘的眉眼,似乎是不想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神情。
柳纭娘气笑了:“那她人呢?”
皇上再问:“你敢与她当面对质吗?”
“我当然敢。”柳纭娘追问:“她人呢?我倒要看看,除了我顾玲珑,还有谁能生出你这般优秀的帝王!”
皇上长长吐出一口气:“容我想想。”
他拂袖而去,脚下匆匆,明显心神不宁。
柳纭娘皱了皱眉,上辈子的顾玲珑,在临去之前,这隐约听说自己儿子找到了亲娘,至于亲娘是谁,她从未见过那个女子。
也不知道哪冒出来的。
明明是她生的孩子,那女人也敢认,当真是胆大!
敢做出这么大胆的事,一定是有人给她撑腰。而这个幕后的人,杨太后一定是其中之一。兴许……还有朝堂上的那些官员插手。
事情挺复杂,这一日发生了许多事,柳纭娘真的有点头疼,干脆回去躺下。
这一躺下,就发现了不同,太后的寝居舒适得很,让人恨不得睡到天荒地老。
她美美睡了一觉。
却不知道,御书房中,床上正在打听关于她的消息。
“睡了?没有喝安神汤?”
跪着的人尽职尽责,低声禀告:“没,什么都没要,洗漱过后就躺下了。不足一刻钟,就睡熟了。”
皇上若有所思。
在这后宫之中,越是身份尊贵,盯着的人也就越多,母子俩举步维艰,互相扶持才走到今日。说实话,他一开始并不相信母后害死了自己生母这样荒谬的说辞。
不过,许多事情都表明,母后不是他的生母。
最铁的证据,就是顾玲珑当年明明被人害了身子,不得有孕。后宫之中的女人下手毒辣,既然都已毁了顾玲珑身子,她又如何生得出孩子来?
柳纭娘睡了一觉,醒了后没有立刻起身。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阳光,心里的思量着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
顾玲珑看似风光,但后宫妃嫔不得插手朝堂之事,她再厉害,也只在这后宫之中得脸。如今,连这份脸面都要没了。
稍晚一些的时候,有人前来禀告,德妃和一众妃嫔前来请安。
说是一众,其实就是德妃带着四五个后宫女子。
柳纭娘有注意到,其中有位身着素白。说实话,在这后宫之中,一言一行,包括衣着打扮都不能随性而为。尤其顾玲珑喜欢花团锦簇的富贵,因此,凡是前来见她,后宫嫔妃也打扮得花红柳绿,分外鲜亮。
着素白前来的,着实不多。柳纭娘多瞧了一眼,也发现了边上几人看向那女子时幸灾乐祸的目光。
柳纭娘看她,不是因为她的衣衫,而且因为她的容貌。
只看眉眼的话,和顾家女德妃有些相似。
柳纭娘伸手一指:“你是谁,怎么这般眼生?”
那女子柔顺地跪在地上:“回禀太后娘娘,妾身宁儿。”
德妃笑吟吟解释:“这是皇上前几日封的宁贵人,最近正得圣宠,我这才带了她来。”
在顾玲珑面前,也只有德妃才能这般随心所欲。
柳纭娘没有看这个简单到有些蠢的娘家侄女,只看着那个宁贵人:“上前我瞧瞧。”
宁贵人小走几步,到了她跟前蹲下。
柳纭娘伸手摸她的眉眼,脑中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这人有相似也属正常。但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人长得像,其实不太容易。柳纭娘好奇问:“你是京城人士吗?”
宁贵人垂下眼眸:“不是,妾身祖籍浔阳,到京城寻亲,上月在郊外偶遇了皇上,妾身不知皇上的身份,以为只是去大户人家做妾……”说到这里,她有些不好意思:“那时我还想拒绝。可皇上直接将妾身带到宫中,妾身这才知皇上的身份。”
柳纭娘好奇:“皇上去过郊外?”
身为帝王,一言一行都有无数人盯着,想要私自出宫……除非是有要事,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如无意外,皇上本身也不会做这么危险的事。
屋中气氛凝滞,众人面面相觑。
德妃小碎步上前:“母后,我都不知道这事,宁贵人,你快把和皇上相识之事原原本本说一遍。”
柳纭娘看着这样的德妃,有些头疼,皇后还在呢,虽然在禁足中,哪怕只是个摆设,德妃也还不是皇后,摆这样的谱,太早了些。
“你们出去。”
一众嫔妃退出,宁贵人留了下来,她低着头:“妾身坐了马车,从外地而来,刚准备进京,车辕坏了,车夫修得太久,切身眼瞅着天色渐晚,心里有些担忧,又怕车夫心怀不轨,便想找地方留宿。就是再去村里的时候遇到了皇上……皇上他一副富贵人家纨绔子弟的模样,上来就……就……调戏妾身……妾身当时是死的心都有……”
柳纭娘不愿意听这些,打断她道:“皇上去郊外做甚?”
宁贵人摇了摇头:“妾身不知。”
柳纭娘看着窗外的阳光,若有所思:“你入宫多久了?”
宁贵人有些迟疑,低声道:“就……三月不到……”
柳纭娘皱了皱眉:“吞吞吐吐做甚?”
见她恼了,宁贵人急忙道:“一开始,妾身被放在京城的宅子里,以为……”
以为自己是外室。
算算时间,好像差不多。柳纭娘再次仔仔细细打量面前的姑娘:“你爹娘是谁?”
宁贵人细细说了。
在她口中,爹娘都是浔阳本地人,家中还出过读书人,普通殷实人家。会跑到京城来,是她想找自己的表哥。
总之,这就是一个痴情女,千里迢迢寻情郎,结果发现情郎另有所爱,自己也寻着了真命天子的故事。
听着没有破绽,柳纭娘总觉得她不对劲。
或许是因为她和德妃这相似的容貌,顾玲珑是家中长女,等下好几个妹妹,嫉妒她的就有不少。
记忆中,其中有一个妹妹试图勾引皇上,她呵斥之后送回了娘家。再后来,就听说那姑娘消失在了京城里。
顾家找过,遍寻不获之后,以为人死了。如今看来,搞不好人好好活着,还生了女儿。
柳纭娘听完了故事,似乎颇为满意,笑吟吟道:“我们两人挺投缘,日后你就留在我身边伺候吧!”
宁贵人大喜。
只是,有意无意的垂下头,避开了柳纭娘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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