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侯夫人身边的婢女,名叫红袖的,召唤了杨惠惠,带着杨惠惠前往梅园。
杨惠惠谨言慎行,红袖不问她就不说话,静默走路。
红袖和雪莹不一样,雪莹是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略略高傲,人却是个好的,红袖身为侯夫人身边的大丫鬟,高傲的架子摆了个十成十,路上一句话不跟杨惠惠说,也不告诉她要做什么。
两人安静地走到梅园入口,杨惠惠发现入口处等着五六个婢女。
走近了,杨惠惠发现这五六个婢女,都长得貌美如花,身材窈窕。这般身材样貌姣好的,若在百花楼,个个都可以当花魁。
此时却只能在侯府做婢女。
杨惠惠心头惊讶,默默跟着红袖走到那几个婢女跟前。
她打量婢女,婢女们也在打量她,眼神隐约有敌意。
杨惠惠一头雾水,到目前为止,她知晓侯夫人肯定有所安排,但又没给她说明,而这些婢女,似乎晓得内容。
红袖给梅园处的人交涉片刻,走回来对几人道:“梅园里面的花草受损,你们都有伺弄花草的经验,特意派你们来收拾花草,可千万小心些,别弄坏了世子爷的花草。”
“是。”众人应答,莺声燕语,很是好听。
杨惠惠恍然,原来侯夫人想通过这等法子安排她们进梅园。身边这些人,也是侯夫人安排的。
看来侯夫人也没把希望寄托在她一个人身上。
杨惠惠混在人群中,低眉垂眼地跟着管事进入梅园,遇到了等在前方桂树下的松香。
松香也看到了杨惠惠,微微一怔。她长得实在打眼,哪怕在一群美貌如花的婢女中也出类拔萃,想不注意都难。
一愣过后,松香挑挑眉,“这就是侯府安排伺候花草的婢女?”
管事恭敬道:“是的。”
“行吧,你下去。”松香冲管事摆摆手,又对杨惠惠等婢女道,“你们跟我来。”
全程像不认识杨惠惠似的。
杨惠惠觉察出景峰身边的两个小厮对自己截然不同的态度,竹青似乎知晓一点儿她和景峰的事,从一开始就对她十分客气。松香却态度冷淡,上次自己把景峰气吐血后,松香待她就更冷淡了。
当然,杨惠惠并不觉得自己美貌,男人都该对自己客气。松香待她态度如何,她并不在意。
不久,她们跟着松香来到小湖边的花圃。
这湖连通着碧云湖,波光粼粼,水质清澈,眼熟的白天鹅游到了梅园的湖里,脖颈修长,羽毛洁白。湖边种植的花草凌乱,歪七扭八,好多花盆破碎,泥土洒落出来。
“你们把这些花重新换盆种上。”松香指着运在花圃边缘的陶盆吩咐。
杨惠惠不知这些花是暴雨摧毁的,还是侯夫人特意安排的,总之太过巧合,杨惠惠难免怀疑。
松香吩咐后便让两个人守在附近,自个儿离开。
几个婢女便遵照嘱咐,收拾花盆,手法挺熟练。
杨惠惠也加入其中,心想这些人真学过伺候花草啊。
干了一会儿,又想:一直在这儿莳花弄草,能当上景峰的婢女么?
不久,蹲在地上捂泥的杨惠惠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人声和脚步声,还未站起,旁边几个婢女已经眼疾手快地放开花盆,冲杨惠惠身后方向蹲身行礼,口中喊道:“见过世子爷,三姨娘!”
“见过四少爷!”
心头一惊,杨惠惠赶紧起身,跟着几个婢女行礼,两只爪子上全是泥。
可终究慢了一拍,在几个婢女间略微显眼。
花圃外的路上,景峰穿着洁白的薄衫,乌黑柔顺的发松松扎起,垂在背后。
白皙的脸上,表情很平淡,两道浓眉下的眸子,安静得如同秋日碧云湖的湖水,深不可测,看不清任何情绪。
他的手里拿着绳子,绳子一头牵着杨宝宝。
傻狗一路在地上嗅来嗅去,像是地上有什么东西深深吸引着它。嗅了片刻,傻狗又往花圃方向跑来。
它一跑,牵着他的景峰只能跟着它靠近花圃。
明明被条狗带着跑,景峰却并没有不乐意,也没强制拉住杨宝宝。杨宝宝跑到哪儿,他就淡定地跟到哪儿,任由杨宝宝带着。
杨惠惠瞧见杨宝宝那副样子,作为熟悉它的娘亲,便明白地上肯定有东西在吸引它。
低头打量四周,很快她便发现地上撒着腌制过的鸡骨头,狗狗爱吃的东西。
略略思索,杨惠惠便明白了侯夫人的安排。
先把她们这群婢女找时机安排进来,再利用狗引景峰见她们,至于后面……应该安排了人提醒景峰收婢女。
景峰身后还跟着一男一女,男的杨惠惠之前在家宴上见过,坐在那堆阖家团圆的最边儿上,不断陪笑,也经常向景峰敬酒,地位似乎比另外两个成年子女低。听刚才婢女们的称呼,这位应该是侯府四公子,三姨娘所出的庶子陈越。
女的杨惠惠刚入府时在路上见过,排场极大、装扮华丽的三姨娘,今天却客客气气地跟在景峰后头,收敛了傲慢的神色,显得略微恭敬。
在杨宝宝带领下,三人走到花圃,自然也见到几个婢女。
被鸡骨头吸引的杨宝宝终于发现娘亲,立即汪汪叫了两声,尾巴摇得像风火轮,两只爪子刨着就想往前扑。
“汪汪汪!”
这次景峰却没依着它,拉住了缰绳,定定站在路边,黝黑的目光掠过脸红心跳的婢女们,落在杨惠惠脸上。
杨惠惠举着两只沾满泥的爪子,假装平静地与他对视。
傻狗着急地在地上转圈,可惜它爹娘都没理它。
“哟,怎么走这儿来啦?”三姨娘的声音从旁传来,像是才看到杨惠惠她们,随即挑眉笑道,“你们在这儿做什么?”
一个婢女抢先回答:“回三姨娘的话,奴婢们在此伺候花草。”
三姨娘走到景峰身边,问:“你们都是梅园的婢女?”
那婢女摇摇头,“不是,奴婢们是管家派来的,待会儿得回去。”
三姨娘仔细打量婢女们,随后道:“都面生得很,想必还未跟主子吧?”
婢女们纷纷答是,目光若有若无地瞟向景峰。
三姨娘的视线在花圃上转了一圈,侧头对景峰道:“世子爷,你瞧瞧,这几个婢女都挺漂亮能干,这么快就把花草打理得差不多了。”
景峰没理她。
杨惠惠知道他的德行,若是不想理人,天王老子来了也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根本不会因为面子勉为其难周旋。
三姨娘却依旧笑眯眯的,一点儿也不在意景峰冷淡的态度,“世子爷,你的狗一路朝这边儿来,似乎喜欢这几个婢女,反正她们都没跟主子,不如挑两个帮你看狗?”
杨惠惠恍然。
原来如此。
侯夫人派了三姨娘做说客。
四少爷陈越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杨惠惠她们,那种如同看中猎物的眼神,杨惠惠以前在无数男人脸上见到过。
“看狗的婢女?”景峰终于开口,目光落在杨惠惠身上。
幽幽的视线让杨惠惠头皮发麻,连忙低头避开。
“是呀。”三姨娘劝说道,“听说上次你想要个婢女帮你看狗,那婢女拒绝了你,如今不顺便挑一个么?”
当日三姨娘没有参与家宴,并不知道“拒绝世子爷的婢女”就在现场,心虚得想缩进土里。
陈越笑半开玩笑半试探地道:“若世子爷不想要这几个婢女的话,不如送给我吧。”
景峰转过头看他。
在景峰的注视下,陈越原本在笑,渐渐地笑不出来,后退一步,退到三姨娘身边。
三姨娘赶紧道:“世子爷,越儿开玩笑呢。”
景峰移开视线,望着杨惠惠的方向笑了笑。
笑得杨惠惠毛骨悚然。
“的确应该弄个看狗的婢女。”景峰开口,忽然放开手中的绳子,慢吞吞地对婢女们道,“谁能牵到狗,我就提拔谁。”
声音慵懒,漫不经心,像选个婢女是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对尊贵的世子爷来说,的确是件小事。
杨惠惠原本担心景峰不收留她,听到这话立即高兴起来,能牵到狗的只会是她啊!
景峰,其实想她留下?
她高兴,旁边的婢女也很高兴,虎视眈眈地盯向杨宝宝,眼神如狼似虎。
解开了束缚的傻狗,浑然意识不到事情的严重性,开开心心朝着娘亲狂奔。
“牵吧。”景峰淡淡地说。
守在花圃边的几位婢女得到命令,立即扑向杨宝宝,去抢地上拖着的狗绳。
“我拿到了!”
“我先拿到的!”
“走开,我先拿到!”
“我先拿到!”
几个婢女同时抓住狗绳,互不相让,随即争抢起来。
然而大家都不肯松手,于是扑成一团,你推我我推你,为一根绳子厮打,再也没有之前娇柔婉约的形象。
景峰站在不远处,嘴角扬起一抹嘲讽的笑,冷冷地盯着婢女们。
杨惠惠站在后面一点儿,还没朝杨宝宝走过去便被人推得往后退,气了个半死。这些人也忒离谱,她都还没上去呢,就先下手为强把她推开,特不要脸!
她不准备去和她们厮打,撸起袖子,边朝外围跑边大叫,“宝宝,过来!”
傻狗被婢女团团包围,绳子争来抢去,惊恐之下被激怒,龇牙咧嘴地朝几乎快打成一团的婢女们咆哮。
大狗膘肥健壮,体型巨大,作势咬人时形状可怖。娇滴滴的婢女们顿时吓得尖叫着放开绳子,四下逃串,很快只剩两个胆子大的死捏着绳子不松手。
“宝宝,过来!”杨惠惠又喊。
听到娘亲呼唤,愤怒的杨宝宝朝剩下两个抢夺它绳子的婢女扑去,两个婢女终于吓到,惊叫着快速扔开绳子跑得远远的。
“汪汪汪!”杨宝宝冲几个婢女咧嘴咆哮,耀武扬威了一番,才颠颠儿地跑到杨惠惠身边。
杨惠惠坐享其成,弯腰捡起地上的狗绳,笑眯眯地走到景峰身前,福身行礼,“禀世子爷,奴婢牵到了狗。”
她想,或许景峰有意为她开后门,依旧想提拔她做婢女,才会提出这样的条件。毕竟她是杨宝宝娘亲,只有她能牵到杨宝宝。
景峰并不打算报复她。
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是她恶意揣测他的所作所为。
哎。
景峰盯着她,“你之前不是说怕狗吗?”
杨惠惠表情微僵,脑子快速转动,很快道:“世子爷,奴婢的确有点怕,不过奴婢想留在世子爷身边当差,所以……就强忍害怕地牵了狗。”
杨宝宝开心地绕着“强忍害怕的杨惠惠”转圈,舌头伸得老长,一脸傻样。
杨惠惠话语十分明显,她已经直接表明“想留在世子爷身边当差”了,景峰总该明白她的意思。
果然,景峰挑了挑修长的眉,似乎有点困惑,然后冷笑道:“想留在我身边当差?”
杨惠惠连忙点头,“是的。”
景峰再问:“真的?”
杨惠惠举手,“奴婢发誓!奴婢对世子爷一片忠心!”
黄褐色的大狗见她举手,以为娘亲和它玩,兴奋地跳了跳。
景峰低头打量她,似乎想探明她为何突然一反常态,随即不知想到什么,冷哼一声,“你想就可以吗?本世子要你的时候,你拒绝,现在你后悔了,本世子就该收你做婢女吗?”
那副语气,很是傲慢。那张脸上,写着高贵冷艳。
杨惠惠了解他的性子,这是怨恨她之前拒绝,开始拿乔了。
世子爷一旦开始拿乔,千万不能对着干,否则会激怒他。
就跟杨宝宝一个德行,愤怒的时候,得顺着毛撸。
杨惠惠连忙做小伏低,陪笑道:“世子爷,奴婢之前不懂事,拒绝了世子爷的好意,回去后便后悔不迭。若世子爷再给奴婢一次机会,奴婢定然全心全意伺候世子爷……的狗。”
毕竟自己先当众拒绝,臊了他的面子,别人拿拿乔应该的。
“呵。”高贵冷艳的世子爷道,“你的话,不值得相信。”
杨惠惠知道自己在他心里已经成了个骗子,说再多也没用,低头思索片刻,抬手举起狗绳,“世子爷,您刚才说过,谁牵到狗,谁就可以做您的婢女。”
“我的确说过。”景峰慢吞吞地道,“可刚才嘛……我见到你们所有人都牵到过狗。”
“呃?”杨惠惠愕然抬眼,啥意思?
啥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