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户的事很顺利,这年头生产队拼的就是劳力,安然在响水生产队时学得一手种糯米的好本事,正是小海燕村急缺的人才,整个大队都很欢迎。更何况她户口随包淑英,也说得过去。
安然是一个做事很有条理的人,安家后立业开始提上日程。
上辈子靠着裁缝走出去,这辈子肯定也能,但现在还不是时候,改开的春风还没开始吹,上有老下有小不容她冒险,先让小猫蛋吃好喝好才是第一要务。
她现在一共有七百多块现金,其中五百存进信用社,这是小猫蛋以后的生活保障,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动用。剩下二百多放手里,柴米油盐和白面,四张嘴消耗也不少。
眼看着小猫蛋就要满百天了,安然还得给她准备一下。上辈子的宋虹晓,每一年生日都是她精心准备的,即使再忙也要回家陪她,更别说买房买车卡随便刷……这一次,都该是猫蛋的。
安然去黑市上扯来几尺条绒布、棉布和纱布,花俩小时功夫就做出两大一小三条条绒裤子,棉布特意打磨得软乎乎光滑滑的,给小猫蛋做成两件小背心。
孩子怕热,十月份的天儿,安然还得盖个薄被才行,可小猫蛋每次都要被热醒,醒来就拿脑袋拱她胸口,哼哼唧唧,娇气得不得了。安然用手一摸,就是热乎乎的汗,只得赶紧起来用毛巾给她降温,脱得光溜溜的,她才能睡着。
老太太还打趣,她生的哪是孩子,分明是小火炉。
穿上小褂褂,露出两根白嫩嫩藕节一样的手臂,再把尿布垫在小裤裤上,小猫蛋浑身舒服得不得了。最热的时候吧,给她垫尿布她都不乐意,扭来扭去。
有裤子,还得再每人做一件衣服,这个时节是石兰省气候最舒服的时候,不冷不热,穿线衣最合适,可铁蛋穿着新裤子嘚瑟已经被队长和书记明里暗里问过几次,再穿新衣服太打眼。安然只能忍住做衣服的手,给扯了两块背面,过几天向队里申请买上几斤新棉花,就不愁过冬了。
过完百天,小猫蛋的脖子硬朗不少,能竖起来趴在妈妈肩膀上看东看西,不过,她现在只对妈妈的声音和奶香味有兴趣,铁蛋每次做鬼脸又蹦又跳逗得她“咯咯”笑,其实并不是真的笑。
有了花重金买来的肥皂,铁蛋洗手倒是挺勤快,可深秋的水特别寒,他的手被洗得发白皲裂,跟乌龟壳似的。小猫蛋吃手手,他也跟着把指头放嘴里,用牙齿撕上头的倒刺,把几个手指头撕得血糊通红的。
“去,把我梳妆台抽屉里的雪花膏拿来。”
铁蛋哒哒哒抱着一团报纸包裹的东西出来,眼巴巴的。
本来也是过期护肤品,安然拿回来就打算擦脚,后来忘记了,现在擦手也行。先用淡盐水帮他把伤口洗干净,“我可警告你啊铁蛋小朋友,不许再啃了。”
啃得到处是伤口,看着瘆人,也增加了感染的几率不是?要知道这年代,领导人都能死于肺部感染。
况且,他每天吃那么多细菌进去,铁打的肠胃也受不了。上辈子宋虹晓就是三天两头拉肚子,稍微吃片常温西瓜就上吐下泻……安然甩了甩脑袋,曾经捧在手心的宝贝,即使她再怎么白眼狼,这些记忆也无法抹除。
这不,铁蛋眼巴巴看向肥圆圆的小猫蛋,意思是她能吃手手为啥他就不能。
“猫蛋刚进入口欲期,你就是给她块大石头她也能放嘴里啃,你会啃大石头吗?”
铁蛋梗着个脑袋,不说话,显然是不服气呢,小倔驴子!“下次再让我看见你啃手,我就给你爪爪全涂666。”
铁蛋这才吓得咽了口唾沫,“好,我不啃了。”
开玩笑,666可是生产队最毒的农药,打草草死,打鸟鸟亡的玩意儿,他要吃了它可就见不到亲爱的姥姥咯。
不过,安然打开报纸,忽然就眼睛一亮。这是一份国庆节前半个月的石兰晚报,虽然规格比不上《人日》和《红旗》,可石兰省作为全国最大的人口大省,煤炭大省,棉花大省,报纸发行量不低。
她高兴的是什么呢?
报纸右下角专门有一块黑边框圈出来的“征稿启事”,为迎接一年一度的国庆节,石兰晚报面向社会公开征寻反应社会主义人民生活富足、民族团结、国家安定的稿件,一经录用将刊登在晚报上……关键是有不菲的稿费!
不能搞投机倒把,不能养猪养鸡私人种植,稿费却是一项可以名正言顺,既得名又得利的兼职途径啊。安然从小到大就是尖子生,尤其文科强,作文总是被选中当范文的,上辈子功成名就后,她还以“雨人”的笔名在某杂志上发表过多篇文章。
可以说,虽然从了商,可她却有一颗从文的心。
而且,就现在的征稿要求,跟初中生话题作文似的,难度不高。安然摸出梳妆台里的钢笔,趁着里头最后半管墨水,从不同的角度洋洋洒洒一个小时就写出三四篇几千字的文章来。而且吧,越看越觉着不错,再稍微润色一下,她自信跟报纸上特邀作家写的也不差。
唯一遗憾的是,征稿启事是国庆节前发的,现在都快十一月了,寄过去也不知道报社还收不收。
“铁蛋——”
金黄色的山谷里回荡着长长的“蛋蛋蛋——”,男孩黑黑的脸上,是快溢出来的得意。两条长腿噔噔噔甩着往家跑,快到门口忽然又慢下来,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叫我啥事呢?”
安然也不拆穿他的小把戏,“走,跟小姨上街去。”
“你说我吗?”铁蛋眼睛贼亮,在得到安然确切点头后,立马撅着蹄子蹦跶,跟头野驴似的。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上街哩!
“前提是先把脸和手洗干净,内裤不能外穿。”
没一会儿,一个黑黝黝但干干净净的小男孩就出来了。今儿是晴天,怕热的小猫蛋只穿了个小褂褂,外头套一件软软的薄薄的圆领小线衣,早晚给她防寒,白天给她防蚊虫,一路走走停停……主要是铁蛋得等她们。
“你可别嫌我慢,我这是还不习惯,都几十年没走过山路了我。”想她安然女士,在阳城市纺织行业可是叫得上名的人物,什么事办不到?偏偏没走过这么坑坑洼洼蚊虫黑压压一片的林中小路。
出了大海燕村,就是一条宽阔的大公路,走路的,赶马车的,开拖拉机的,陆续能看见点人气。铁蛋瞬间成了傻狗,他一直听队上小孩说的新奇玩意儿,原来真的存在呀!
“别看了,拖拉机有啥好坐的,姨带你坐大汽车。”
铁蛋咽了口口水:“我们,还是走路吧,我姥没钱。”
“你姥没钱,那你总有吧,你请姨坐一次大汽车好不好?”每次卖天麻,大头包淑英帮他存着,安然还会分他一块钱,也不多,就给他当零花。虽然老太太觉着村里没花钱的地儿,可安然觉着铁蛋这孩子不一样,得让他有参与感,谁要是撇下他,他能跟谁急。
臭小子立马紧紧捂住胸口,撅着蹄子就蹦,小倔驴子哟。
“守财奴。”正说着,一辆运煤的农用车驶过来,安然赶紧招手,开车的是个中年男人,听说他们要搭车本来不愿意,可他身边的妇女却探出头来,“拖儿带女的也不容易,上来挤挤吧。”
男人倒也没说啥,女人还顺手拽了安然一把,驾驶舱本来就很窄,一次性坐这么多人,安然直接给挤得腿都快变形了,铁蛋由那女人抱在腿上。
“大妹子可真看不出来,年纪轻轻就有俩孩子了。”女人身形高大,尽管已经尽量缩着身子,依然把位子占了大半。
安然倒是非常感谢她,要是没有车搭,走路得好几个小时呢,挤着也比走路舒服。“嗯,大姐也挺年轻的,一看就身子骨特好。”
女人大笑两声,“那是,俺可是俺们队的拖拉机手!”
这下,安然也不得不对她另眼相待了。同样是驾驶,这年代的拖拉机手可不像后世考驾照那么简单,只要有钱有时间就能考,他们得有师傅交,学成后得有生产队聘请,所以这职业特吃香,就摇着个把手,扶着个方向盘,一坐几小时,比干劳动轻松多不说,拿的是满工分,一个月还有好几块补贴哩!
另外,农村盖房子娶媳妇儿,要能有个手扶拖拉机运砖瓦和陪嫁,那风光,能被人津津乐道到娃打酱油。所以拖拉机手们到了哪家,那都是坐上席吃果碟的待遇。
“俺叫沈秋霞,俺男人才真厉害,他开大汽车。”
安然总觉着,沈秋霞这名字莫名的熟悉,像在哪儿听过。
没等她想出来,沈秋霞又说:“俺男人也姓沈,每年农业学大寨他都是货车队跑最快的司机。”
对了,俩人都姓沈,开货车,跑运输的,不就是二十五年后有名的阳城市货运公司老板和老板娘吗?作为成功的乡镇女企业家榜样,她们曾一起受邀出席过一次电视台举办的扶贫节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