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这天,刘永年口袋揣着闺女硬塞给他的钱和票,天不亮就到供销社门口排队。
排了两个多小时,总算没让人失望的买到一条新鲜的大草鱼。
买完鱼,又听闺女叮嘱买了两斤富强粉,还有肉和大白菜,准备今天包饺子。
拎着满满当当的东西,从供销社出来的时候刘永年遇到了熟人。
“刘老师,你也来买鱼啊!”学校老张头,手里拎着两条大草鱼,笑眯眯的朝刘永年打招呼。
“这不是过年了吗,孩子平时也没吃过啥。”刘永年谦逊回道。
“听说你家美云退伍回来了?”
“回来有些日子了,她妈不是腰伤了,她回来照顾了段时间。”
“真不错,这闺女孝顺,模样还水灵,你们两口子以后有福了。”老张头不吝啬夸赞。
“什么享不享福的,只要孩子过得好,我跟她妈也就放心了。”刘永年想到自己闺女,心里就一阵熨帖。
老张笑呵呵的道:“我家老二前两天还惦记着呢,说啥时候上你家拜个早年。”
刘永年脚步一顿,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老张头说的,好像是他那个在县委工作的小儿子。
他虽然偶尔和老张头能说上几句话,可跟他小儿子却只见过几面,并不熟悉,尤其这两年,还是见面连招呼都没打过的那种,这怎么这突然就要上他家拜年?
“这孩子有心了。”
刘永年只能尴尬笑笑,又随便寒暄两句,就拎着菜赶回家给闺女包饺子。
到家后,一家人整齐分工,刘永年揉面剁馅儿杀鱼,周慧茹调馅料擀饺子皮,刘美云就教才五岁的刘博文包饺子,从小培养他的动手能力。
刘博文开心得不行,窝在姐姐怀里,把面团当泥巴捏,红扑扑的脸蛋上,沾的全是面粉,可把旁边的周慧茹心疼坏了。
“这白面多金贵啊,你就惯着你弟弟这么糟蹋,你俩干脆都给我边儿去,省的我看了心烦。”
周慧茹饶是再好脾气,也看不惯这姐弟俩这么糟蹋粮食。
“妈,这哪儿糟蹋了,博文手里这个,等会儿一块下锅让他自己吃了。”刘美云反驳。
这个年代还有很多人饭都吃不饱呢,她哪可能浪费粮食,刘博文半天功夫就捏了个面团子当稀罕玩意儿,她中间要是不拦着,谗孩子都直接抓生面团往嘴里塞了。
“都是口水,最后给他丢锅里滚两圈完事儿”周慧茹看着自家小儿子,嘴上说着嫌弃的话,心里却是不由得泛起了心酸。
儿子五岁多了,却不爱说话,一点没有旁人家孩子的活泼劲儿,也就闺女回来这段日子里,这孩子脸上的笑容多了起来。
“对了,我刚买鱼,回来路上碰到老张了。”刘永年看旁边桌上妻子和儿女聊得热闹他也忍不住想参与,就主动挑起话头,把遇到老张头的事儿说给妻女听。
周慧茹一听,扔下擀面杖就问:“那你没跟人说,闺女是带着对象回来的?”
“我说那干啥?”刘永年蹙起眉头,一脸严肃的看向妻子,“你也别到处瞎说,咱家这情况,恨不得谁都不记得咱才好,你可别因为找了个好女婿,嘴上就没个把门的了。”
周慧茹见他还一副自己特别有理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我说你就是榆木脑袋,人家老张那意思,明显是想把他儿子说给咱闺女,打着拜年的幌子上门来说亲的,你不让人知道咱闺女已经有对象了,咋地,还想真等人家上门来给你拜年,到时候弄得都下不来台?”
“那他也没问这个啊,我总不能见人就说,我闺女处对象了吧?”刘永年听完周慧茹的话,心里有点着急,老张的儿子是在县委工作,可还不知道是个什么人品,这要是把人得罪了,那他家往后这日子,不就雪上加霜了吗?
不过,就算是得罪人,刘永年也不会让自己闺女在这事儿上受委屈。
别说闺女已经自己找了对象,就算没找,他也不可能让自己闺女进老张家的门。
老张头的儿子他是不清楚人品,可老张头家的媳妇儿他是知道的,早年他还在学校当老师的时候,老张给学校看大门,他媳妇儿是出了名的泼辣妇,三天两头的干架,全因为家里那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不仅跟其他职工妇女吵,还在家里跟儿媳妇吵。
刘永年可不会给自己闺女找一个这么难缠的婆婆。
“我说你那脑袋,现在不教书了,干脆也不转了是吧?”周慧茹恨铁不成钢,她比刘永年更知道,老张头家的婆娘有多不好惹。
“妈,你先别生气。”刘美云跟个没事儿人一样坐那儿包饺子,在她听来,这都不算啥事儿。
“咱橱柜里,不是还有长征买的饼干吗?你让爸等会儿给人家送些过去,前些天张叔给了爸两桔子,咱总得礼尚往来不是?”
刘美云一句话点醒了周慧茹夫妻俩。
“对对对,我现在就去拿。”周慧茹手往围兜上一擦,开了柜子就去装饼干,转头又没好气的朝刘永年道:“你也别杀鱼了,先给人送去,要不然我这年都过得不踏实。”
“是是是,我现在就去。”刘永年也不敢说什么,拎着东西就要走。
“要怎么说,不用我再教你吧??”周慧茹不放心。
“知道”刘永年点头,“就说这些东西都是我闺女对象孝敬我们的。”
周慧茹满意的摆了摆手,“快去吧,别瞎聊,送完赶紧回来杀鱼。”
“欸!”
刘永年一走,周慧茹又少不了在闺女跟前一顿抱怨。
“你爸这两年吧,那脑子还真不如教书的时候”
刘美云听着周慧茹的絮絮叨叨,嘴角不由自主的勾起浅浅弧度。
在原主记忆里,周慧茹和刘永年是自由恋爱结婚的,两人在一起这么多年,小摩擦有过,这样的埋怨也不少,可他们夫妻俩的感情,却是让人羡慕的。
周慧茹当年嫁给刘永年的时候,他还只是个穷小子,而周慧茹家里却开了好几间商行,只不过后来遭逢变故,娘家人很多都没了,唯一的弟弟好像也带着一箱小黄鱼逃到国外去了。
想到这个舅舅,刘美云皱眉问周慧茹:“对了妈,我是不是还有个舅舅在国外?”
周慧茹愣了一瞬,“是啊,你怎么知道的?”
“我爸说的呗”刘美云轻描淡写,转而又问:“你们还有联系吗?”
“早就断了”周慧茹摇头,神色黯然,“也不知道你舅舅一个人在外边,过得好不好。”
带一箱小黄鱼在身上,情况应该坏不到哪里去。
“妈,知道我舅在国外的人多不?”
周慧茹摇头,“不多,你舅是偷偷走的,哪敢让人知道。”
“咋了,你咋突然问这个?”周慧茹看闺女脸上表情严肃,不由得也绷紧神经。
“妈,你别担心,我就是随便问问。”
刘美云突然后悔自己嘴快,在大年三十这天跟周慧茹说这个,忙道:“这不是过年嘛,估计舅舅也外边也想你呢。”
周慧茹叹了口气,“我跟你爸,也是在他上船前一天晚上才知道的。”
想到和弟弟分别的那天晚上,周慧茹擀面的动作一顿,眸光复杂的看向刘美云姐弟俩,片刻后,她把刘博文支到外头去看鱼,然后关上门。
“妈,怎么了?”
周慧茹神神秘秘的,刘美云忍不住好奇,就看到周慧茹突然半截身子钻到床底下,折腾半天,最后从墙洞里掏出一个铁盒子。
刘美云眼皮跳了跳,“妈,这藏的啥啊?”
“你自己打开看看。”周慧茹把盒子递给她,低头拍打身上的土。
带着某种复杂的心情,刘美云打开沉甸甸的铁盒子,掀开黑布,就看到里边整齐摆放着的金条,黄澄澄的,简直晃眼睛。
“妈!”刘美云咽了咽口水,突然心跳得有点快。
“这里头是二十根金条,你舅临走前给我留下的,我原本是打算全给你当嫁妆,可后来又意外有了你弟弟,就想着你们姐弟俩一人一半,但现在博文跟着你,那这些金条就还是都给你带走。”
“妈”刘美云刚想拒绝,周慧茹摆手,打断她:
“我跟你爸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不能帮你什么。以后你和长征还会有自己的孩子,再加上博文,吃穿花用肯定要不少,这些金条你全带走,需要的时候应个急。妈知道你现在聪明又能干,可养博文不是你这个当姐姐的责任,爸妈也不能那么自私,这些金条就当是我们给你的补偿。”
看着周慧茹眼里的慈爱,刘美云心里五味陈杂,她知道,就算再养十个刘博文,也用不到十根金条。别人家都是重男轻女,尤其在这个年代,可原主这对父母,却是打心眼里偏爱闺女的。
已经快忘了有母亲疼爱是什么滋味的刘美云,眼角有些湿润,抱着周慧茹,嗅着她身上温柔的味道,声音哽咽:“妈,以后我一定会让你和爸还有博文,平平安安过上好日子的。”
“好好好”周慧茹轻拍着女儿的背,眉眼带笑。
“金条我只要一半,博文那份,等他十八岁我再给他,就当是你们给他攒着,以后娶媳妇儿的本钱。”
周慧茹还要说什么,刘美云不让。
她记得看过的画面里,原主也是这时候回来,周慧茹偷偷给了她十五根金条当私房,只可惜原主太软弱,金条最后都被婆家人抢去了,也因为这事,后面原主因为受寒,一直没能生育,也没被婆家人赶出来,只给她抱养了个孩子,然后就可以名正言顺的一直磋磨她。
即便原主生活的那一世,没有条件带走弟弟,周慧茹依旧给了她十五根金条傍身,可见周慧茹夫妻俩对这个女儿的偏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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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这两天,刘美云哪儿也没去,老老实实呆在家里,跟周慧茹学针线活。
周慧茹不用回娘家,刘永年是独子,自从父母去世后,他和老家的人就不来往了。
老张家的儿子,得了刘永年的暗示,也没上门拜年。
一家人窝在小平房里,没人打扰,很是清闲。
王狗蛋家送回来的三件棉衣,周慧茹全部拆了,把棉花掏出来,用刘美云从供销社扯回来的布,给刘博文重新做成一件厚实点的棉衣。
拆下的布,周慧茹又打算给做成单衣,被刘美云制止了。
“妈,这些你给做条小孩儿裤子吧,里边多少絮点棉花。”
“也行”周慧茹点头,反正都是给刘博文穿,上衣还是裤子,并不打紧。做成裤子,补丁多点还不影响。
刘美云也没解释什么。
“妈,你认识王狗蛋他娘吗?”
“都住这么近,路上经常碰到过,没咋打招呼就是了。”周慧茹回答。
那就是不认识了。
刘美云觉得奇怪,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王狗蛋那个娘,好像对她家有莫名的敌意。
把她的怀疑跟周慧茹一说,周慧茹皱起眉头,“不会吧,你的意思是,那老太太也是受了她儿媳妇的挑拨,才唆使她孙子狗蛋儿欺负我家博文的?”
“有可能”刘美云点点头,想起那天看到的,女人虽然习惯性垂着头,一声不吭,可但凡张了口,就能让老太太心思活泛起来。
“我记得,她好像叫宋春梅,男人是肉联厂的,性子闷得很,平时就算买菜碰到也跟谁都搭不上一句话,我家跟她没仇啊?”周慧茹眉头紧蹙,干脆把手里的针线活儿也停了。
也就在这时,旁边正在给煤炉子里换煤球的刘永年突然手里一松。
周慧茹看到地上被摔烂的新煤球,心疼不已,“刘永年你咋回事,一个煤球都夹不住,这个月咱家可就剩这点供应了,你要都给摔碎,回头你儿子闺女用啥?”
刘永年却顾不上那些煤球,走过来脸色难看的朝周慧茹道:“你记不记得,我以前跟你说,咱们要结婚的那年,老家那边的人想给我在乡下说个对象。”
“咋?”周慧茹眼皮跳了跳,没好气的瞪着刘永年。
刘永年咽了口唾沫,看了眼闺女和媳妇儿,才又道:“我虽然没见过,但听我娘提过一嘴,好像就是叫什么春梅的,我跟你结婚后,听说她就被说给一个杀猪匠了。”
“原来又是你惹出来的!”周慧茹一听,火气直往上冒,丢下针线篓子,就往刘永年的胳膊上使劲儿掐。
“王狗蛋他爹以前就是个杀猪的!你说说你,你这个当爹的,你咋现在才说!合着人家那么欺负你儿子,都是冲着你来的,谁家能有你这么个坑儿子的爹!”
周慧茹气不过,掐的不过瘾,忍不住就想拿没纳好的鞋底子抽他,刘美云一把夺过来,赶紧哄着她道:
“妈,这事儿也不怪我爸,你想想,他都记不住人姓啥,要不是你今天在爸跟前说了个名字,我爸都想不起来这事儿,那你让他咋说啊。再说了,这不证明我爸这么多年,心里就装得下你一个人吗?”
“对对对,你今天不说,我哪会想起这茬?我又不认识人家。”刘永年忙点头附和,心里觉得他闺女这嘴巴就是厉害,句句都说到他心坎上去了。
周慧茹被闺女说得脸稍稍有点热,瞥了刘永年一眼,到底没再说他什么,反正以后那家人,估计也不敢再找她家麻烦了,年前那王狗蛋的爹因为猪肉事件,被厂子里停了职,这个年肯定都过得不舒坦。
想到这儿,周慧茹又忍不住担忧起来,“美云,你说她家会不会因为你举报的事情,记恨上你?”
“记恨是肯定的,不过我都要去随军了,碍不着啥事。你们也不用担心,我打听过了,她男人只是停职,估计找的啥门路,肉联厂这份工作我猜八成是丢不了的,只要她男人在肉联厂一天,他们家以后肯定都不大敢再得罪这附近的街坊邻居。”
如今那家人也算是有案底在身,但凡稍微有点脑子,以后在这条街上,就得夹着尾巴做人。
“闺女说得对!”刘永年忍不住点头。
周慧茹虽然消了气,可也并不想这么快给刘永年好脸色,只朝男人呵斥道:“你赶紧把煤球渣收拾了,别杵在这儿,看着都心烦。”
年初三这天,天朗气清,刘美云放下针线活,得出门把最后两幅画脱手。
在友谊商店蹲了小半天,口水都说干了,好不容易才把最后两幅画以八百块人民币打包卖了出去。
要不说刘美云能拿金牌销售呢,五块钱成本买来的国画,转手就从老外那里坑了三千块。
这价格,哪怕是真品名画,放在沪市的黑、市上,也不一定能卖到这么高。
可在老外那里,这点钱就不算啥了,毕竟汇率差摆在那儿,再加上刘美云一口流利的美式英语,说出来的话,还能句句让人心动,反正被她推销的老外,心里就一个感觉,不买就是亏!
去邮局存完钱,刘美云就去了黑、市联络点姚顺六那里。
“妹子,这么多粮票,你都吃得下?”
姚顺六从屋里拿出一叠厚厚的全国粮票,还有其他布票、奶粉票、工业票,林林总总加起来,都够别人家里一年的用量了。
这些都是他这几天从各个地方收上来的,还不算前几次,刘美云已经从他手里买走的一些。
这段时间,光是卖票证给刘美云,姚顺六就赚了一大笔。
虽然心里很好奇,刘美云一个姑娘家胆子怎么这么大,又哪来的那么多钱一下买这么多票证,眼睛都不眨一下,可干他们这行的,都懂规矩,能不多问,就别问。
“姚大哥,谢谢你,这次交易完,以后我就不来了。”刘美云数了钱递过去,跟姚顺流道别。
几次交易下来,她觉得姚顺流这人还挺不错的,脑子灵活,嘴不笨,心思又巧,关键是不贪心,合作几次,也没见他坐地抬价故意拿乔啥的。
“这么巧?”姚顺六一听,诧异道:“我还正要跟你说呢,我这联络点其实从你第一次过来就已经撤了,我下个月要去下乡,今天做完你这单生意,我就不做了。”
说起来,他还感谢刘美云,让他在下乡前轻松赚了一笔,好歹去农村以后,不用担心钱的问题。
“那是挺巧”刘美云笑道,也没多问什么。
这时候,下乡的青年一大把,像姚顺六这种待在城里没工作的,弄到乡下去,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她要不是嫁给陆长征,最后肯定也只有到乡下去。
“对了,我前两天在乡下收了个东西,你要不要?”
“啥东西?”刘美云随口一问。
“一串玉葫芦,从一个老太太手里收的,我也不知道真假,就是看着颜色挺漂亮就买回来了,串了三个呢,估计不值什么钱,就挺小巧精致,我就收了。”
姚顺六本来对收老物件不怎么感兴趣,他也是个外行人,看不懂不说,收回来还不好出手。那串玉葫芦,他也是想着有刘美云这么个买家,人家大件不要,就要能随身携带的假货,那串玉葫芦刚好能满足。
刘美云已经不打算再去友谊商店忽悠老外了,常在河边走,她也怕掉水里,不过,想着姚顺六是帮她收的,横竖也就几块钱的事儿,不能让人白费功夫。
“谢了,多少钱?”
姚顺六见她连货都没看就收下,心里对刘美云更加高看一眼。
“我八块收的,九块给你?”姚顺六语气不大肯定,他倒不是心虚,那玉葫芦就是八块收上来的,只不过他心里觉得特别不值当,一个乡下老天太手里,能有什么真古董,花八块钱收三个小破葫芦,当时他也就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想着反正底下还有刘美云这个喜欢假货的买家兜底呢。
而刘美云果然没让他失望,直接给了一张大团结。
“姚大哥,谢谢你,我给你算十块,跟你合作挺开心的,希望你在乡下一切顺利,自己身上多准备点钱和票吧,乡下不比城里。以后咱们要是有机会碰见,希望还能和你合作。”
和人打交道,说两句贴心话,既不要钱还能刷好感,刘美云不介意多说两句。
姚顺六一愣,看着刘美云包裹在雷锋帽下的那双眼睛,干净明亮,即便有两条粗黑的眉毛,看习惯也不那么碍眼了。
他知道刘美云是故意乔装,能长一双这么好看的眼睛,脸能差到哪儿去。
“谢谢”接过大团结,姚顺六心情突然有点儿落寞。
相比较起来,刘美云心情倒是挺不错的。
因为姚顺六收上来的这串玉葫芦,确实小巧漂亮,颜色润泽光亮,摸上去一点瑕疵没有,最适合给小孩儿带着玩。
真的假的看不出,反正也就十块钱,漂亮就行了。
初六这天,刘美云去火车站接陆长征。
等了个把小时,才在拥挤的人群中,看到那抹挺拔的军绿色身影。
“美云!”陆长征快步跑过来,眼角满是笑意。
“累了吧?”刘美云也笑,看到陆长征心情顺其自然就变得更好。
陆长征果断摇头,“一点都不累。”
可不是不累么,从踏上离京的火车,他就开始兴奋,到这会儿也没平静下来。
“先去招待所放行李吧,我妈在家给你做了好吃的。”
“好”陆长征点点头,果断伸手拉住刘美云,把人带出火车站。
到了招待所,陆长征又快速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裳。
刘美云就坐在招待所的大厅等他,见他出来,整个人气宇轩昂,俊朗帅气,引得前台的小姑娘,都偷偷看了他好几眼。
刘美云笑着走上前,“你把脏衣服带着,我回去给你洗了晾上,招待所这边不好晾。”
陆长征脚步一顿,眉眼笑得更开了,“谢谢你,美云。”
回到家里,刘永年和周慧茹夫妻俩一个个对陆长征比亲儿子还热络。
“长征啊,你咋又拿这么多东西来,乱花钱。”周慧茹看到桌上,好几大包的东西,就皱眉劝。
“你和美云以后结婚要花钱的地方还多,我和你叔又用不着吃这些,上次都跟你说了别乱花钱,你这孩子咋不听呢?”
“婶子,这是我家老爷子让我带给你们的。我和美云结婚,本来就匆忙,老爷子也抽不开身,这些是他让我一定得带给你和叔补身体的。”
“还有博文。”陆长征说着,从布包底下抽出一个儿童的军挎包,上面的五颗红星闪闪耀人。
“博文快说谢谢。”周慧茹笑弯了眼,把躲在刘美云后头的刘博文给一把揪出来,“你长征哥哥都来咱家这么多回了,你说你胆子怎么还是这么小?”
刘博文绞着手指头,眼珠子钉在那个军挎包上舍不得挪开眼,可小嘴就是固执的撅着,不愿意出声。
陆长征也没当回事,直接把军挎包往小家伙身上一挎,揉了揉脑袋,说道:“等以后再让你姐给做一套仿军装,你就也是一枚小战士了!”
刘博文刚背上军绿色的小挎包,身体就跟泥鳅似的从陆长征手里滑了出去,一溜烟又躲回他姐后头,稀罕的抱着小书包,压根不理陆长征说啥。
“你个小白眼狼!”陆长征很不见外的,把刘博文抓回来,往他屁股蛋子上轻拍了两下,才放人离开。
刘永年和周慧茹夫妻俩在旁边看了,眼底只有笑意,他们是打心眼里,越发觉得这个女婿人好。
不虚情假意,不管是对刘博文还是刘美云,都能看出来,他是真心的待人的。
老爷子虽然人没到,但让陆长征捎带的东西真心不少,还都是好东西。
尤其看到还有一颗小人参的时候,刘美云眼皮又跳了跳。
老爷子送的这堆东西里,好多都是市面上见不到的特供商品,刘美云就有点诧异了,她估计自己原先对陆长征家里的猜测,可能还太保守了点。
连刘美云这种见过世面的,都被老爷子送的这堆东西吓到了,更别提刘永年和周慧茹夫妻俩了。
看着桌上好些他们见都没见过的东西,两人大眼瞪眼小,连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结果这还不算,陆长征又连着给他们丢了一个更大的惊吓。
“叔、婶子,这存折里有一千块钱,是我爷爷我给攒的彩礼钱。”
陆长征把折子塞到周慧茹手里,周慧茹哪里敢接,烫手的赶紧推回去。
“长征啊,这个我们不要,你赶紧拿回去。”
一千块的彩礼啊!
在这个年代,农村娶个媳妇三十块都能让人说道好久,就算是城里,给三十块彩礼,那也想当体面了,可陆长征突然丢过来一千块的折子,差点没给周慧茹夫妻俩吓晕过去。
可就算再怎么晕,他们也不会收这钱的,这么高的彩礼要是收下了,那不成卖女儿了吗?
夫妻俩拒绝的态度很坚定,陆长征折子送不出去,就把求救的目光投向刘美云。
“这彩礼钱,我爸妈是不会要的,你直接收起来吧。”刘美云站在旁边,实事求是。
就周慧茹夫妻俩那性子,能收下这张存折才有鬼了。
陆长征为难了一会儿,想了想老爷子的吩咐,干脆把折子往刘美云怀里塞,“老爷子给我下了任务的,叔和婶子不要,那就给你,反正你要让我再把这个折子还回去,他估计要打断我半条腿。”
一千块的折子,被大家像烫手山芋似的推来推去,刘美云能说啥呢,她可不会嫌钱多。
“那我回头,自己跟爷爷说声谢谢。”
就这样,刘美云接了折子,一家人不用再推来阻去的了,就是周慧茹和刘永年夫妻俩,要少不了数落她几句。
“你说你,怎么能接那折子呢,回头赶紧给人还回去。”
果不其然,一家人吃完饭,等陆长征回招待所以后,周慧茹就拽着刘美云念叨。
“你妈说得对,这这折子,咱不能接。”刘永年也在旁边附和。
刘美云叹了口气,“爸、妈,就算我现在把折子还回去,转头老爷子还是会寄过来的。这折子你们不收,陆长征就塞我手里,那很明显人家老爷子肯定也想到了这一茬。你们想想,我和陆长征马上就结婚了,这折子到了我这里,跟放在陆长征那儿是不是没啥区别?”
“”
“闺女说得好像也有道理。”刘永年再次被闺女的口才折服了,他一个教数学的,看问题最讲究逻辑,他觉得,闺女说的话在逻辑上,并没有什么问题。
结婚以后就是两口子,还分什么你的我的。
“我说你能不能有点主见!”周慧茹没好气的掐了男人一把。
她口才不如闺女,身边又有这个么墙头草男人,说半天也是干费口水,最后干脆也懒得管,转头继续给刘博文做衣裳去了。
和陆长征扯结婚证,是在年初七这天。
从民政局出来,陆长征小心翼翼的把两张纸揣怀里,那眉眼带笑的模样,就跟揣了个金元宝在身上似的。
周慧茹和刘永年夫妻俩带着小儿子,就等在民政局门口,三人身上穿了过年新做的棉衣,看起来干净又体面,好像又回到几年前,刘永年还在大学教书的那个精神状态。
“爸、妈,博文给我抱着,咱们现在就去照相馆吧。”陆长征嘴角掩不住笑意,民政局的台阶还没走完呢,就等不及改口,顺带讨好小舅子。
“博文都这么大了,你别老惯着他。”周慧茹看女婿,是越看越满意。
“就是,以后博文要是不听话,长征你该抽就得抽,别顾忌什么小舅子的。要不然,这小子得让他姐养娇气了。”
刘永年这个当爹的,当然希望自己儿子以后能长成陆长征这样,高大挺拔,最重要的是,身上有那股子男人的硬气。
刘美云眼看着自己爸妈都围着陆长征夸,把自己丢在脑后,除刘博文撅着小嘴,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她顿时有种,一扯完结婚证,在家里地位就不行了的感觉。
好在这种感觉,走到照相馆就烟消云散了。
这时候洗照片,几毛钱一张,周慧茹夫妻俩因为舍不得钱,照了张全家福,就不愿意再照了。
刘美云一个身上揣了好几张存折的人,可不会在乎那点钱,动动嘴皮子,好说歹说,才让夫妻俩配合着,又拍了好几张。
给钱的时候,周慧茹看闺女大手大脚,心里又不乐意了,“你说说你,都成家的人了,怎么花钱一点不知道打算。我跟你爸几十岁的人了,还浪费钱拍啥单人照,还不如给你和长征多拍一张结婚照当纪念。”
刘美云才不管,嘴上应付着,交钱的时候,还偷偷让师傅多洗几份。
“妈,这单子你可收好了,回头取了照片给我寄过去,还有长征爷爷那边,你也寄一份过去。”
他们大后天就要走,取照片肯定是来不及的。
“知道了,你放心吧。”周慧茹点头,听到照片还要往京城寄一份,心里这才满意不少。
领完结婚证,陆长征又到公安局给刘博文迁户口,刚好遇到他战友。
那战友和陆长征关系不错,去年刚转业被分配到沪市公安局,这冷不丁知道陆长征已经结婚,找的媳妇儿漂亮是漂亮,就是家里情况不太好,还带一个拖油瓶。
“你小子可以啊,一声不吭就娶了这么漂亮个媳妇儿,还给你陪嫁了个小舅子。”
趁着刘美云人不在跟前,那战友忍不住朝陆长征调侃。
“你要是羡慕,就自己赶紧找一个,不过想找到像你嫂子这么漂亮的,那恐怕有点困难。”
得,看陆长征这么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那战友把到到喉头的话又哽了回去,啧啧摇头,“我都不知道你小子原来这么肤浅。”
陆长征也懒得跟他解释,往桌上扔了几颗水果糖,临走时,还嘱咐人帮着照看着点他老丈人家。
那战友老不乐意了,几颗喜糖,就让他忙活一早上不说,回头还得帮着尽女婿的责任,买卖亏本也不是这么做的。
“帮你照顾着点也不是不行,但你总得给我点回报啥的吧?”
陆长征睨了他一眼,等着下文。
“回头你帮我留意着点,有没有好看点的姑娘,给我也介绍一个。这你都结婚了,我总不能再熬成老光棍吧。”
陆长征鄙夷,“你刚才不还说我肤浅?”
“我又没说这是缺点。”男人厚着脸皮反驳。
“回头我让你嫂子帮你留意。”陆长征随口应付下来。
从公安局出来,周慧茹和刘永年手里拿着就剩他们两口子的户口本,神情有些落寞。
刘美云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干脆把人往百货商店一带。
她现在口袋里钱票充足,临走前不得把家里缺的东西都添补齐了,不然以周慧茹老两口的性子,就算身上有钱,肯定也抠得跟啥一样。
周慧茹看她又要花钱,心里顾不上落寞,忙把人拉住教训:“你说你这孩子,刚结婚你就管不住口袋,一点不知道持家!”
“妈,辽省不比沪市,我和长征结婚,家里还啥东西都没添置呢,这边百货商店东西多,价钱肯定还比辽省供销社实惠,我们买了直接寄过去,等到那边的时候,也不至于啥都抓瞎。”
陆长征也在旁边点头劝,“妈,美云说得对,辽省驻地环境艰苦,岛上就一个供销社,上市区得先坐船再转汽车,等过去再买东西,是挺折腾的。而且那边温度低,厚棉袄什么的,肯定都得多买几件,要是等到了辽省再准备,还不一定能买得到。”
“钱和票你们也不用担心,我这次结婚,爷爷给我准备了不少。你和爸就帮我们看看,我和美云刚成立新家,也没啥经验,别回头漏了啥。”
陆长征说着,把口袋用信封装着的厚厚一叠票证,还有一卷大团结交到刘美云手里。
刘美云眼角抽了抽,终于体会到,别人说的嫁入豪门是什么感受了。
周慧茹一听女婿说那边条件那么艰苦,东西还买不到,当妈的哪舍得儿女遭罪,也不再心疼那点钱了,转头开始操心他们吃喝拉撒。
一走进百货商店大门,周母变脸比翻书还快,完全拿出后世大妈逛打折商场的那个精神头,每个柜台都不放过。
“同志,你那个搪瓷缸子多少钱一个?”
“那边天冷,容易皴裂,雪花膏得多准备几盒。”
“还有毛巾牙刷火柴”
于是,一家人就跟在周慧茹后头,一边听她絮絮叨叨,一边充当壮劳力。当然,主要的壮劳力,还是刘永年和陆长征两个。
年后这几天,百货商店虽然比不上年前热闹,可人也不少。
刘美云他们大包小包的拎着东西从百货商店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两个小时以后的事了。
他们这趟买的东西是真不少,光棉衣布匹,刘美云就干脆一年四季都给备齐了,反正也是要邮寄到部队上去的,不用她自己扛着上火车。
刘美云还给周慧茹和刘永年都买了两身新棉衣,棉花最扎实的那种,周慧茹给女儿花钱,不心疼,给自己就不行了,劝说半天,还是陆长征这个女婿说话好使。
虽然买的多,可一人手里拎一点,看着也不那么打眼,尤其陆长征给的还都是军用票证。
把东西打包好,往邮局快递的时候,人工作人员还想问两句,结果一看上面的收货地址,还有陆长征亮出来证件,就啥话也没说,麻溜的给他们寄走了,态度还前所未有的好。
该办的事办完,改置办的东西也置办齐全,一眨眼就到了初十,他们该启程离开的这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