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炸松肉
任竞年晚上时候提起举报,顾舜华也没当回事,反正是没影的事,她一早起来就忙起来。
家虽然小,但总是要收拾收拾,平时太忙没功夫,现在早上抽时间收拾,任竞年也把被褥什么的拿出去晒晒,又把脏衣服洗了。
忙了个差不多,顾舜华便想着做点吃的。
自从顾舜华盖了房子自己搬出去后,家里自己也是有了做饭的家什,只不过两个孩子都是托儿所吃饭,只有周日在家吃,而顾舜华一天到晚在家也没吃过几顿,自己开伙真是犯不着。
所以她都是把定额供应的饭票肉票都交给了陈翠月,搭份子一起吃,有时候自己也会特意买点什么给家里添菜。
不过大周末的,任竞年又过来了,有时候也想自己随便做点什么。
她清点了下,发现还有一些牛肉馅,是之前剩下的,便说做一个炸松肉吧,再熬点稀粥,拌个凉菜,就着白面馒头吃。
而且炸松肉可以多做点,分给院子里孩子吃,让任竞年带一些过去单位吃,都挺方便的。
于是煮了七八个土豆捣碎了做成土豆泥,把胡萝卜切成碎末,放在肉馅里搅,又磕了几个鸡蛋清进去,加了五香粉等各种调料。
馅料拌好了,便取来了油豆皮,那油豆皮薄得像纸,又有韧性,平摊开后,上面洒一点面粉,之后便把搅好的牛肉馅放上去,再加一层淀粉,铺一层米黄色油豆皮,小心地压紧了。
这时候就差不多了,把这夹了牛肉馅的油豆皮切成小块,就可以放在油锅里炸了。
油锅也就是七成热,热好了就一块块地下锅,那包着油豆皮的牛肉馅在油锅里发出滋滋的热油声,最后终于成了金黄色。
出锅后,顾舜华尝了尝,倒是香酥软嫩,还带着一股清淡的豆香,这个如果沾着糖吃,或者沾蒜汁味道会更好。
顾舜华做出来的时候,孩子进进出出的,也有院子里别的孩子,她就给各孩子都尝了一块,孩子们喜欢得不行,都说这个真香,吃了之后还眼巴巴地想吃。
这倒是也不能怪孩子,这年月,大家用的是花生油,花生油都是限量的,要不然大家都喜欢肥猪肉的,也是因为那个能炼油出来,都盼着靠着那个沾沾油水。
像顾舜华这样用油来做炸物的,哪个舍得,也就是恰好顾舜华在饭店上班,到底是这方面宽松。
顾舜华看着这情景,倒是不忍心,自己少吃一口,也不愿意看孩子那期盼的眼神,便把他们叫过来,一人又给了一个,让他们慢慢吃。
孩子们却也都懂事,早被教过了,非说不要,顾舜华硬分摊下去,最后大家伙高兴地拿着出去玩了,多多和满满也都赶紧跟着人家出去。
孩子们出去后,顾舜华继续炸,倒是炸了不少,最后锅里那点油都差不多快见底了,这才算完,看看陶瓷盆里已经有小半盆了。
她拿出来铝合金饭盒,在里面装了满满地一盒子,这个不容易坏,回头任竞年拿着过去廊坊,遇到伙食不太好或者晚上饿了的时候,稍微烤一烤就能吃,或者当零嘴儿补充下营养也好啊。
他现在要学习,营养不能跟不上趟儿。
至于剩下的,自己吃一顿,留着孩子当零嘴儿的一些,其余的给自己爸妈分了,再给佟奶奶和潘爷尝尝。
这么一分,也就差不多了。
她正装着盒子,就听外面“哇”的一声,倒像是多多的哭声。
她忙往外看,却见任竞年正蹲那里洗衣服,孩子不在院子,却在胡同呢。
任竞年听到声音也赶紧擦了擦手,起身往外。
一出去,就见陈耀堂正掰着多多的下巴,手里端着一碗,强要喂她。
多多吓得要命,哇哇直哭,死活不喝。
顾舜华见了,那火气真是“噌”地一下子起来了!
任竞年更是两步上前,强硬地捏住了陈耀堂的手腕子,陈耀堂不提防,被这么捏住,疼得“哇”一声叫起来,之后赶紧放开了。
任竞年赶紧将吓坏的多多抱进怀里,厉声斥道:“你做什么?”
他长得高大,这么一怒,浑身散发着一股子冷厉之气,陈耀堂哪见过这架势,顿时吓得一哆嗦。
他勉强辩解:“我,我是好心,你看,我要给她喝这个!”
顾舜华看旁边一个单轱辘小推手,推手上放着两个水桶,还有一个穿戴一看就像郊区农民老爷子的老人家,便明白了。
老北京有个传统,到了春夏之交的时候,风多,天气干燥,小孩子容易上火,而这个时候池塘或者河里的小蝌蚪正好长出来了,这小蝌蚪大家叫虫合虫莫骨朵儿,据说喝虫合虫莫骨朵儿能去燥,也能清热解毒。
所以到这个季节,就有郊区的农民从河里捞了这个,来城里叫卖,一般都是老人家来叫卖,三分钱一碗,就那么一咕咚喝下去。
顾舜华小时候是坚决不喝的,为了这个没少闹腾,别管有没有用,她觉得那个东西不干净,而且喝那个也有些犯恶心。
她自然也就没有让孩子喝的想法。
幸好这个时候,其实已经不大流行这个了,外面很少看到叫卖的,也就只有一些老人家才惦记着要给孩子“喝虫合虫莫骨朵儿”。
可谁想到,陈耀堂竟然逼着自己女儿喝,也是莫名了!
顾舜华心里便来气了,她自己都不会强迫孩子吃什么喝什么,他陈耀堂算老几?
当下她冷笑一声:“舅,我家孩子,我自然有分寸,还不至于轮到你逼着孩子吃什么,你看你把孩子吓成什么样了,你这是故意的吧?你把孩子吓坏了怎么着?”
陈耀堂一听就瞪眼了,他真是好心啊!
最近,他知道顾全福过去了玉花台,风光了,顾家儿子过得滋润,他也想沾光,可偏偏沾不上什么光,别说顾全福了,就连陈翠月都不带搭理他了,他想凑近乎都不行!
这天他过来胡同,看到几个孩子在这里玩,便想着从孩子身上下手,这时候恰好一个老头儿过来,推着一辆单轱辘的手推车,一边晃悠悠地走,一边叫卖虫合虫莫骨朵儿。
陈耀堂就觉得机会来了,他掏钱买了两碗,就要给两个孩子。
两个孩子哪喝这个,两个孩子见都没见过,看着那黑乎乎的蝌蚪都觉得害怕,连忙摇头摆手的。
可陈耀堂觉得,这个也是三分钱一碗呢,你怎么就不喝,这是好东西啊!我六分钱买了,你们不能浪费啊,就非要孩子喝,孩子不喝,他就瞪眼睛,呵斥道:“没出息的玩意儿,这么好东西不知道喝?你们不喝,回头你们姥姥也生气,把你们一家子赶出去!”
多多吓到了,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不喝,不喝,我不喝!”
陈耀堂气急了,就要捏着多多的下巴,怎么也得喝下去。
他自己没觉得什么,觉得灌孩子药都这样,哪知道任竞年和顾舜华来了,气得直接想揍死他。
所以他也委屈啊,跺着脚说:“舜华,做人得讲良心啊,我这是为孩子好!喝了这个不生病!”
然而多多却已经吓到了,一听“喝”就满脸惊恐,泪珠儿不断地流:“多多不要喝!多多害怕,多多不要喝!”
多多这么一哭,任竞年和顾舜华自然是心疼,顾舜华赶紧接过来,抱着拍后背,小心地安抚,任竞年放开孩子后,看向陈耀堂。
陈耀堂还在那里念念叨叨的:“我说外甥女啊,舅也是对孩子好,舅花了六分钱呢!舅花了六分钱,你们不领情,还这么哭哭啼啼的,这孩子也太没出息了!这可是正儿八经的虫合虫莫骨朵儿啊!”
任竞年低头看那所谓的虫合虫莫骨朵儿,就是一碗不知道哪儿灌来的河水,河水里飘着十几个还能游的蝌蚪,这竟然要给自己闺女灌?
这简直是要毒自己孩子,他那脸黑得能滴水了。
他盯着陈耀堂:“有什么事冲着大人来,你这是欺负孩子?”
陈耀堂简直是好笑了,就为了讨好讨好他们这一家子,六分钱出去,他竟然还落一个坏名声?这可真是好心当驴肝肺呢?
他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当时这火就搂不住了:“你们这一家子,懂不懂理,当舅姥爷的给孩子喝这个为了孩子好,你们还不领情了是吧?我呸,一家子不通人性的玩意儿,你们还我六分钱!”
他要是冲别人劲劲儿的,别人还不好办,比如顾跃华顾舜华,再怎么着,这也是娘家舅,你能讲道理,但你不能动手,你动手,哪怕你再有理,那也是先亏了。
没办法,辈分在那儿摆着,大家伙就认这个理。
可任竞年不是。
任竞年只是一个女婿,别看他平时脾气挺好的,待人也和善,邻居都夸他是好女婿,但他也有底限。
自己闺女哭啼啼的掉眼泪,委屈得不行了,当爸的心里只觉得痛,比直接给自己一刀子还痛。
当下任竞年也没吭声,一步踏上去,直接抬起拳头,给了陈耀堂一下子。
陈耀堂踉跄后退了七八步,而就在他后退的那功夫,鼻子里的血就喷出来,直接洒了一地。
随之而来的事任竞年狠狠的一句警告:“离我孩子远点!”
周围孩子看着这个,也都懵了,邻居们也傻眼了。
陈耀堂好不容易定住身子,扶着墙,反应了半响才摸了摸鼻子,得,都是血,黏黏糊糊的。
他咬牙,之后杀猪一样嘶声大喊:“外甥女婿打舅舅了,大家快来看哪!以下犯上外甥女婿打舅舅了!”
这下子,事情闹大了,就连隔壁胡同的都来看热闹。
周围自然说什么的都有,大部分觉得陈耀堂不是东西,可也有一些老人背着手说:“再怎么着,你也不能打他,当晚辈的就这么干,真是没点规矩。”
顾舜华却觉得,打得好,打得太好了。
她闺女这还委屈抹眼泪呢,这是被吓到了,吓唬孩子你算什么东西,不打你打谁。
所以顾舜华冷笑一声,回到家里便开始撺掇:“我们现在就去举报,举报他是特务!有什么说什么,给他来一个大的!”
任竞年二话没说,收拾东西直接奔公安部门了,这次不是派出所,直接是市国安局了。
他动手可不是冲动,也是想好了,身边留着这么一个东西,他终究是不放心,打了后,更得小心,所以怎么着也得给他举报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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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到了现在,顾舜华也就是起起哄,反正给陈家添个堵,也没想着真能成,毕竟谁不知道陈耀堂那一家子的底儿,无非就是瞎折腾一把。
可谁想到呢,任竞年过去了市国家安全局,把这事一说,人家一看,这位是转业的军人,立过二等功,怎么立的二等功?就是在内蒙古边疆抓特务立的功,合着人家抓特务这是专业的。
要知道,军队的这二等功可不是一般随便发个什么奖状,在军队里,能得一等功的没有自个儿领的,因为一等功的全都光荣了。
可以说,二等功就是和平年代一个军人所能获得的最高级别荣誉了。
所以国家安全局的领导特别重视,认为这可能是一个涉外重大案情,立马派出几个雷子,也就是便衣工作人员过去盯着这一家子。
也是赶巧了,吃了晌午饭,陈璐正好要出门,她手里还抱着一本英语书。
几个雷子见到那英语书,觉得不对,就要检查,打开后,发现里面有一些符号,挺奇怪的符号,这就引起国安人员的警觉了。
问她,她也说不清,国安人员当然不会放过蛛丝马迹,更何况人家二等功军人都报警说这是特务,于是国安人员扭着陈璐就直奔陈耀堂家里,一把将陈耀堂也摁住了。
陈耀堂当时也是吓傻了,他哪知道怎么回事,他正在家骂街呢,痛骂人心不古外甥女能打舅舅,痛骂嫁出去的姑奶奶不认娘家人!
国安人员敏锐地发现,陈耀堂手里捏着一根烟,那根烟一看就不是国内产的,是“外面来的”,之后马上翻找,结果很快搜到一些写写画画的资料,上面竟然记录着国家大事。
连邓同志的名字都在上面,甚至写到了邓同志在大概十年后如何如何。
这简直匪夷所思,国安人员认为这件事大有问题,需要深入挖掘,于是当场把陈耀堂陈璐都带走了进行调查。
带走的时候,是开着偏三斗,就是三轮摩托车,威风凛凛地三辆摩托车就这么开走了,把大家都看傻眼。
本来大家伙都觉得“顾舜华女婿打娘家舅舅也太过了”,正闲扯着这事,就听说,陈耀堂一家子因为当特务被抓了!
特务?
可把大家伙吓坏了,怎么胡同里竟然出特务了!
要说特务,大家也不陌生,北京晚报前几天还报道过一个特务,那特务竟然还是空政文工团的演员,他利用出国演出的同事,把一些情报往国外送。
可那都是报纸上的,谁想到自己胡同里竟然出了一家子特务呢!
于是大家打听到底怎么回事,冯仙儿则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她哪知道怎么办啊,她只好跑过去求人,四处求人,可也求不到啊。
“这当然求不到,特务的事,那是汉奸,你能求谁!”
“这敢情是个特务窝,平时咱还真看不出来!”
“哪能让你轻易瞧出来,那个文工团的,演戏演得好,那不是还挺有名的,台下那么多人,还不是看不出来!这年头,谁知道谁怎么回事啊!”
听着这议论,陈翠月吓傻了,一叠声地表示:自家和她家没关系!早就绝了。
“这门亲戚,我们只有被拖累的,还没沾过光,她家的事,我们哪知道啊!”
大家伙倒是表示理解:“你们女婿都和他打起来了,这要是一伙的才怪了呢。”
陈翠月长舒了口气,沾上特务这名头,以后还能有好日子过嘛!
真是感天谢地,女婿那一拳头打得好啊,打得太及时了,这辈子她见过最好的一拳头了,这样谁也不会认她家是特务了!
就这么热闹了大概四五天,陈耀堂一家人竟然被放回来了。
原来他家被查了一个底儿掉,也没查出来进一步的证据,那香烟也正式是陈耀堂朋友罗明浩的海外亲戚提供的。
但陈璐英语书上的那些符号,以及写写画画中提到的邓同志,实在是可疑。
国安人员经过专业人士鉴定,说是那些符号好像是一种简写符号,只不过都是一些没什么意义的内容,什么道光年间,什么国外拍卖。
至于邓同志,根据陈璐痛哭流涕的解释,说是她只是敬仰伟大的人物,所以忍不住在纸上写他的名字,又自己胡编乱造了一番,之后又主动扇自己巴掌表示悔过。
国安人员也不可能办什么冤假错案啊,凡事得有证据,大家查来查去,发现这件事实在是可疑,但是又没确凿证据,没办法,只好放回来了。
但也不是彻底没事,毕竟这件事实在诡异,所以国安局经过研究,这一家子以后不能出北京城,出了就得上报,至于出国,那更得禁止了。
这么一来,事情甭管真的假的,反正胡同里的大家伙是信了。
你真清白的,人家能冤枉你,禁止你出北京城了,这就差不多等于定罪了!
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大家现在看陈耀堂家,那就是——特务。
陈耀堂气得在家嗷嗷叫,他不明白他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成特务了,他不就抽了一根罗明浩给的烟吗,那罗明浩怎么没事啊?
至于陈璐这里,更是备受打击,她最近琢磨着,任竞年一时半会怕是不行了,不如自己想办法致富,于是她就琢磨佟奶奶的碗,想着先弄个发财路子啊!
她就在英语书上写了一些关于那个碗的信息,算是自己给自己的回忆,她拿着那书,也是想去琉璃街和人说说这事,顺便把这只碗的来历都给人说清楚。
至于为什么恰好写在英语书上,因为她觉得这样显得有身份啊!去卖碗,那不得有点档次?
至于那些邓同志的写写画画,不过是她大致推算着改革开放的历程。
可谁知道就这么栽了。
她备受打击,两辈子都没遭过这种罪,关键是连连失利让她意识到,这个时代真是不好熬,她日子过得好苦。
这么一来,也就病了,病得皮包骨头,喃喃自语,嘴里说一些胡话,周围人一看,这下子更是坐实了:她是特务。
顾舜华听着这消息,心想你可消停消停吧,以后你出门胡同里一走,人人都知道你是特务,至于自家孩子,也不用担心了。
统共这周围胡同就几条街,谁不知道谁,你一个特务想靠我孩子身儿,大家都得提防着。
你敢做什么,那就是特务害人了,反正国安局那里管不管的,胡同里都得用唾沫星子把你淹死。
顾舜华自然就放心了,而这时候,眼看进了五月,再有两个月就要高考了,任竞年的时间紧张起来,顾舜华便让他周末不要总往大栅栏跑了。
任竞年却还是每到了周末就一个来回,不过来了后,也不敢出去玩了,就在家里学习。
好在两个孩子都很懂事,他们知道爸爸在学习,爸爸要考大学,所以很少打扰,都是自己去院子里玩。
这个时候,王新瑞也终于要结婚了。
顾舜华和顾全福提了提,顾全福便叫上了冯保国、顺子等三个徒弟,带着顾舜华一起过去帮着做流水席。
王新瑞家里条件好,她对象是水利局一个干部的儿子,条件好,所以这次结婚,搭的喜棚也讲究,棚壁上用芦苇编出来花瓦子缝,乍看就跟花墙,喜棚外头更是挂满了用红布扎成的花,贴上了双喜字,喜炮噼里啪啦地响着,老远就觉得喜庆。
他们甚至还特意从香河请来了吹打乐,据说这香河的吹打艺人还都是北京隆国寺传过来的,那是正宗吹打乐,当然了价格就比别人贵。
至于席面,自然也是讲究,用料都是最好的,比如一般席面,肉的话多用牛肉羊肉,或者干脆兔子肉,毕竟牛肉羊肉也就五毛钱,兔子肉就更便宜了,可人家王新瑞婆家就用正儿八经猪肉,而且还好几个肉菜。
有了好料,掌勺也更能下功夫,一行大厨们使出了看家绝活儿,把一个宴席办得正宗地道,都说这是最近几年吃到的最好的八大碗了。
王新瑞爸看着满意,王新瑞婆家也面上有光,人家给大家伙包了特瓷实的包,以至于后来冯保国说:“这包儿真大,咱心里都过意不去了。”
冯保国顺子几个徒弟也都是特别喜欢,私底下还偷偷地对顾舜华说:“早有这种跑堂会的活儿叫上我们,这个还是来钱快。”
马无夜草不肥,人无外财不富,光靠玉花台那几个死工资,总是不够看,这种外快拿着就舒坦多了,再说也不是那么辛苦,就这么一顿宴的事。
顾舜华自然应着,想着回头寻觅机会再说了。
等大家都差不多散了,顾舜华几个昔日女知青还都在陪着王新瑞说话,顾舜华特意提起来:“今天这包儿,我几个师兄都说主家厚道了。”
王新瑞对于今天的酒席也特别满意,现在听顾舜华这么说,更觉得面上有光,当新媳妇的,听朋友夸婆家大方,谁能不高兴,当下笑哈哈地道:“玉花台的大师傅呢,真是又有里又有面儿,一般人请都请不到,给个瓷实包儿这不是该的!”
她这么一说,大家都笑起来,开开心心地说东道西,恰好常慧在,自然问起来常慧现在的情况。
自从上次的事后,顾舜华还没过去雷家,也就不知道情况,这时候见常慧只笑着,却避而不谈,便赶紧说了一个别的话题岔开了。
等离开王新瑞婆家时,常慧特意等了等顾舜华,顾舜华心知肚明,便过去和她一起走。
常慧这才道:“最近他总是过来找我,和我说了一些话,还提到了一些过去的事。”
顾舜华:“那你是怎么想的?”
常慧叹了声:“我这个人,我也知道自己性子别扭,嘴上说不稀罕,可我们到底一起过了八年!大家伙也是风里雨里走过来的,过去那些事,他随便一提,我这心里怎么也好受不了!”
顾舜华没吭声。
常慧:“但是他真来这一出,我又犹豫,毕竟眼跟前太多事了,我又想着到底八年呢,知根知底,这些年他对我也挺好的,说实话,我这几次相亲不顺利,除了一些别的原因,也是因为我心里挺麻的,就是看到谁都是麻的,没感觉。”
她的思绪现在明显有些乱。
顾舜华终于开口:“常慧,如果我是你——”
常慧:“嗯?”
顾舜华:“不要去想过去的八年怎么样,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无论你现在是否接受他,都法改变了,如果我们真得已经彻底没法接受了,为了八年而搭进去更多的时间,那真是不值当。”
常慧:“那我该想什么?”
顾舜华:“你先想想你心里对他有没有感情,还想和他过吗?别想那些面子,也别犯倔,就问问自己,还有感情吗?想明白这个后,再想想你现在有没有心理准备去应对他的家庭,你觉得你能接受他和你家庭的不同吗?”
常慧沉默了好一会,才道:“在他面前,我一直都是冰冷倔强,高高在上,我把自己伪装得很好,其实刚回来北京,他和我谈过这些事,但被我几句话给赶跑了,他可能也以为我宁折不屈到可以轻易放弃他,多少有些灰心丧气,甚至挺绝望的?但——”
她垂下眼:“其实并不是,我就是太要强了,面子比里子重要。”
顾舜华:“常慧,说实话,你这个人性格上确实不完美,雷永泉也有他的缺点,当然了,我也是毛病一箩筐,我们都是普通人,谁也别想着完美,这个世上也没完美的人,咱们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如果能改,就改改,至少别犯倔,什么事得朝着自己舒坦的方向努力,如果光顾着面子,那就是丢了西瓜捡芝麻了。”
常慧:“经过了这些事,我也差不多想明白了一些,比如你和任竞年,你们当时面临的困难比我们大多了,当时我和新瑞说起来,都觉得你们办离婚手续,肯定就是真离婚了,想想挺难受的。可现在,你们两个人朝着一个方向努力,这不是马上圆满了吗?他家条件那么好,我也至少自己回来北京了,我们无非就是一个家庭阻碍罢了,无论怎么看,客观条件都比你们强多了。他家就那样,我自己不想办法去对抗,光凭他自己,最后就是一个内耗,我如果能克服自己的自卑,去和他站在一起,为了我们的感情努力,至少我们还有八成的胜算。”
顾舜华:“那就是了,我们可是当年垦屯戎边的热血青年,咱们刚到内蒙古那会儿,那里就光秃秃什么都没有,可我们不是凭着自己的双手把一切都改变了吗?战天斗地,我们就无所不能,不就一雷永泉他妈?他斗心眼,咱们不接这个茬,拿住了雷永泉,拿住这份感情,怪她耍什么花招!她就算当咱是傻子行吧,那咱们就直接告诉她,对,你儿子就看中我这傻子了!”
她这话说得常慧忍不住笑出声:“你说得有道理,没事多教教我。”
顾舜华也笑起来了。
两个人说着笑着,并肩往前走,这时候天已经暗下来了,胡同角落里的蛐蛐低低地鸣叫着,夏天的风习习吹来,谁家老爷子已经在院子里摆开了龙门阵。
常慧走着走着,突然道:“谢谢你,舜华。”
顾舜华:“干嘛,突然这么肉麻。”
常慧:“在我都已经绝望放弃的时候,你替我争取了一个后悔的机会,给了我一个台阶,这台阶,我接了,你说的,我也听了,雷永泉妈妈,我也不怕了。”
顾舜华听到这话的时候,便微微一怔。
她便觉得,在那茫茫的夜色中有一丝光亮划过,划过了意识的星空,让她顿悟了一些微妙的机缘。
她侧首,看向常慧,她正抿着唇,那样子有些倔强,却带着干劲。
顾舜华收回目光。
她想,应该是一切就由此改变了吧,这将是一条完全不同的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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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到了四月底,各路小道消息多,上到国家大事导弹上天了,下到谁家工资待遇提升了,再到谁家单位发了一大摞饼干,只要你听,消息就没完。
那天大杂院里说特区变成经济特区了,也就那么说说,谁也没当回事,毕竟皇城根下老百姓,每天谈的不是苏联问题就是国际局势,再次了也得是北京晚报的抓特务,至于什么经济特区,都不值当说,听听也就那么过去了。
可顾舜华却听在了耳朵里,她赶紧去看了看报纸,之后大致想了想。
按照发展进程来说,前两年三中全会,但是作为老百姓,她也没感觉到特别大的变化,去年设了特区,今年又把特区改成了经济特区,再过两年,估计就是家庭承包责任制了。
而这两年里,北京城也会慢慢发生改变,做小买卖的会越来越多,虽然投机倒把罪依然在,但是凡事只要小心着,也不至于被抓。
顾舜华便有些兴奋起来,她觉得自己的清酱肉也能赶上一个好时候了。
算着时间,清酱肉也差不多好了,这天,顾舜华过去百子湾看她的清酱肉。
一过去,就见苗秀梅桌上放着一张电影票。
苗秀梅见她注意到了,拿起来道:“我们单位一个司机给我的,说是想请我看,不过最近我忙,也没时间,就先算了,谁知道他说已经买了,非塞给我了。”
顾舜华也是没想到,当下只能道:“那挺好的……”
要知道,这年头,人分两种。
一种是开放的,小吊带穿起来了,烫着头发,染着黄毛,露着一个大白膀子跑去歌舞,管它名声不名声的,反正我们就这么混。
另一种则是规规矩矩的保守派,做事小心翼翼的,在意别人的目光看法,对于这种人,一个女的和一个男的一起看电影逛逛街,基本差不多就算是谈对象了。
顾舜华其实知道,最近她哥时常过来走动,每次来了总是有借口,比如家里做了什么你尝尝,比如最近天要下雨了你小心点,比如夏天了棒子地里叶子那么高,你平时路过小心着。
反正总是有理由就是了。
没想到,就在这种情况下,嫂子还拿到了别人送的电影票,这真是被人杀一个措手不及。
苗秀梅知道顾舜华看出来这里面的意思了,咬了咬唇,道:“舜华,我是想着,我也该往前走走步,想想以后的日子,那司机人倒是挺好的。”
顾舜华忙道:“你觉得那位司机同志好,那自然是好,既然觉得好,不妨多接触接触,别的你也别多想,这个是正经大事!”
苗秀梅点头:“嗯,你哥那里——”
顾舜华:“我哥那里,你不用搭理,他脑子不太清楚,回头他要是再来,你直接赶他就行了,别耽误你的大事!”
苗秀梅叹了口气:“你哥也不容易,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才能有好日子。”
顾舜华听着这话,心里难免多想,但是有些话,也不该是她说的,毕竟如果苗秀梅说的司机同志,听起来真不错。
这年头,司机是好工作,八大员之一呢。
当下她只好道:“这清酱肉差不多了,我看看。”
其实一进屋子,她就闻到了那股清香,明明肉香扑鼻,但却一点不会腻,不说别的,光凭这香,就足以让人垂涎了。
走近了看,挂了几个月的清酱肉,肉皮上的油已经往外渗,油陆续滴下来,下面用大缸和搪瓷盆接着,收起来保存了。
苗秀梅做事细心,这些都给她收得好好的。
顾舜华看着这一挂挂的清酱肉,大致算了算,她其实估过了,三斤半生肉大概出一斤的清酱肉,这么一来,她一共是一百四十多斤的瘦肉,约莫就是五十斤清酱肉。
生肉的成本,加上各种调料,这样一斤清酱肉的成本就是十块钱一斤了。
一斤腌肉是十块钱的成本。
而普通猪肉的价格,现在哪怕不要票,满打满算也不过是一块钱罢了。
苗秀梅跟着她一起走过来,她知道顾舜华担心什么,这些事,顾舜华之前已经和她提过了:“这味道,我怎么闻都觉得香,我要是有钱,会觉得别管多贵,只要让我吃上一口就值了,舜华你也不用太担心,名声打出去,怎么就不能卖呢?”
顾舜华却道:“其实我不担心是否能挣到钱,只要这次能卖出去,味道好,大家认可,哪怕这次赔钱了,我也觉得,我成功了。”
她现在的成本是十块钱一斤,最关键的是买后腿肉的成本太高了,可问题是,她不买高价肉,谁会给她肉,没肉怎么做?
所以第一次,她只能承受这个高价,这次卖出去,哪怕赔一些,大家认可,那以后她可以利用大家的认可来获得便宜的猪肉,这样再做的话,成本也许就能降下来了。
不说太低,降到四五块钱,到时候挣钱也就相对容易了。
苗秀梅听得一怔,她没想到顾舜华竟然是这么想的,她便有些不明白,四五百块钱的本钱呢,怎么就一点不怕,万一赔了,不说任竞年那里,她自己不难受?
她看向顾舜华,这个比自己还小好几岁的妹妹,眼神坚定清明,好像对所有的一切都充满把握。
这让她一下子想起之前看的样板戏,样板戏里的李铁梅。
她和李铁梅并不像,但是刚才一晃神的眼神很像,好像这个世上没什么好怕的。
顾舜华看出苗秀梅的惊讶,她笑了下:“秀梅姐,回头可以吃了,给你切一块,十块钱一斤的本儿呢,咱如果不自己先尝尝,那都对不起守了这几个月!”
苗秀梅赶紧摇头:“造孽啊,那是糟蹋东西!”
顾舜华便没说什么,她也不是那抠门的人,如果真能做成功,自己人先尝尝那都是应该的,不过这些话提前说了,苗秀梅肯定只会拒绝,到时候硬塞就是了。
回来的路上,顾舜华想想这事,还是挺期待的。
单位的内部报纸经过一层层审批后,终于要开始做了,而她写的那篇文章,据说上面的领导很赏识,是一定会采用的。
牛得水的话里透出来风声,还说过几天五一劳动节,要召开一个饮食公司员工大会,然后进行评奖,据说还会请几个领导过来一起品评,最后道:“报纸怎么样还没定,不过我打听着,你应该就是第一名,一辆飞鸽二八自行车,到时候就到手了!”
顾舜华听了也很高兴,自行车太让人期待了,而且得了奖,岂不是一举两得,到时候她这买卖也好做了。
她心里其实已经有些想法了,回头清酱肉在职工大会上大放光彩,可以把清酱肉寄在玉花台,按照玉花台的名誉来卖,到时候玉花台既能抽成一部分,又能得名声。
而她,到时候就等着收钱了。
作者有话要说:北京晚报当时报道,抓住两个特务,一个是空政文工团的,一个是北京实验京剧团的,不过被抓住比现在我们文中的时间线晚几年,不管了,文里让他们提前被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