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清这位二大爷的姓名,我开始起坛。
正常来说,头七就算灵体回来看看,一般也不会惹什么事。
就真是看看,算做最后的念想,就该上路了。
其实大多数人,死后连回来看都不看。
稀里糊涂地活了一辈子,到死时跟着阴差和一大群同死的鬼,迷迷瞪瞪的上路。
你让他回望,他都不知道望什么。
心里可能也会有什么人和事放不下,但是糊涂了一生,到死清醒的也没几个。
所以干脆就不看了,直接喝孟婆的热汤,把前世的糊涂帐忘个干净,重新开始多好。
像李福临这样的,不但回来了,还回来折腾的鸡飞狗跳,真是十里八乡也遇不到一个。
我也新奇,想问问他闹什么。
线香点燃后,插进香炉里,我拿了一张黄表纸,在上面写上李福临的名字,生辰八字。
就着香头的火,把纸点着,“李福临,李福临,有什么话要说,有什么事未了,往坛前说话。”
站在门口和窗边的他的家人,听到我喊他的名字,脸色明显一变,人都往后退了一步,直接把屋门给关上了。
院墙的西南角里,一个黑影慢慢凸显出来。
我往那儿瞄了一眼,继续喊:“李福临,坛前说话。”
他一点点往我这边挪,浑浊的眼里带着一些恐惧,一会儿看唯子,一会儿看常盈。
一个新死的灵体,哪敢在千年狐妖面前作怪。
我要是不管,唯子一口气能吃他几十个。
“你们两个往后退,我要听听他说话。”我吩咐常盈他们。
小丫头还算听话,接触到我的眼神,立马就往后退了几步。
唯子一向是个叛逆的,梗着脖子跟我犟:“我也想听他说话。”
“好啊,听他说完话,你两天不能吃饭。”
他瞪我一眼,不情不愿地也往后退去。
他们两个一退开,李福临就到了坛前,没去吸食桌上的香烟,连地上烧的纸钱,都只看一眼,就把目光收回了。
不要供,不要敬,他回来折腾自己的家人,到底是为什么?
我看向他的时候,他的目光正往屋里扫。
那眼神,明显是带着怨恨的。
行吧,我大概猜到一些苗头了,跟他确认:“让你的家人一起出来听听?”
他立马就给我跪下了,头点到地上。
我叫他起来,转身去屋里喊他家的人。
“端一盆水,你们也都出来,老爷子应该是有话想对你们说,听一听,了了他的心愿,他就该走了。”
屋里的儿子儿媳妇孙子闺女女婿都战战兢兢,一脸白色。
水是打来了,但迟疑着没人愿意出来。
我有点不耐烦:“怎么了,这是你们亲爹,还怕见他呀,你们要真怕,就赶紧出来,听听他要干什么,回头把他的事办了,好送他走,不然他天天回来找你们,还有安生日子吗?”
话说到这儿,李家的儿子终于推开门,慢慢往外迈了一步。
他媳妇儿还不肯,手拉住他的衣服,想把他往后扯。
倒是那个十几岁的孙子,跟着他爸一起,出了屋门。
等了几分钟,一家人才慢慢吞吞,哆哆嗦嗦出来完,站在院子里,个个搓胳膊,眼睛四处瞄,生怕哪儿的角落里冒出一个什么东西来。
然而他们的父亲,就站在他们身边,中间连一米都没隔,目光从他们每个人的脸上盯过,怨恨更深了。
端来的水盆就放在案桌上,等上面的水纹平静之后,一张人脸“唰”一下从里面显了出来。
水本来就为阴,水面又可以倒出影子,所以阴灵借此是可以显形,让普通的人也能看到他。
李家的人,一看到盆里的李福临,顿时抽了一口冷气。
李家儿子“噗嗵”一声就跪了下去,却不是朝着他爸,而是朝我:“常大师,你让他走,他这个样子回来,别把孩子给吓坏了,让他走,赶紧走。”
他一跪,他后面跟着的媳妇儿,以及李的女儿女婿,还拽住那个十几岁的儿子,一齐都跪下了。
李福临的在水里绿幽幽的脸,差点都憋出红来,气到头发都炸了。
我也觉得这事奇特。
自己亲爹都出现了,不是该跪他,跟他说好话,送他走吗?
看来还有内情。
看着跪了一地的人,还有水盆里的李福临,我开口了:“让他走可以,但事出有因,必得有果。他既然回来了,要见你们,就听他把话说一说,把该了的事了了。”
李福临威风了,眸光扫过儿女们,粗砺的声音也从水盆里传出:“我当然有话说,你们这些不孝子。”
李家的儿女个个白脸,没人接他的话。
他开始数自己的事迹:“我从十几岁掌家,辛辛苦苦一辈子,供你们读书,成家,给你们盖房子备嫁妆。”
对自己的一生,老爷子还是比较满意的,声腔也很大:“就是到老了,我也没像别的老人,害那拖拖拉拉的病,让你们花钱照顾我。我嘎崩一下自己就死的,干干脆脆的,没烦你们任何一个人。”
地上跪着的儿女,没一个出声,个个脸色木然。
对于李福临的话,他们在听,又好像没在听,反正神情有点一言难尽。
但老爷子的声音却突然凌厉起来:“可是你们是怎么对我的,啊?你们到底还有没有良心,还有没有一点良心。”
事因来了,唯子都忍不住往这边探头,去看地上趴着的几个人。
几个人大概也被吓着了,身体发抖,但仍是不应他的话,也没人出来认错。
执拗到人怀疑,这件事因到底是不是真的。
不过李福临很生气,估摸着要是活人在,都能把案桌掀了,给他们一人一耳刮子。
死人没那么大威力,最多激起一阵阴风,被唯子,常盈我们三个一挡,就啥也没有了。
只把盆里的水面吹皱一块,显示着他动怒了。
“你们分了我存一辈子的钱,连你妈都不给一分,说的好听,你们以后轮流养她,你们真是这么想的吗?拿了钱就各自回家,啥时候想过要养她一个没用的老婆子?”
儿女们仍一声不唧。
他继续控诉:“好,这我也不说了,你妈多少也有一点养老金,你们不养她,她只要不害什么大病,这一辈子也饿不死,可是你们是怎么对我的,啊?李大岭,你把头抬起来,看着我说,你是怎么对我的?”
地上他的儿子,“欻”一下把头抬了起来,目光直直看向他,面色紧绷,里面的牙槽都咬的“咯吱”响。
“有话你就直说,有事你冲我来,不就是给你备的寿材不好吗?嫌弃也就那样了。”
盆子里发出笑音,是那种气极而笑的声音:“就寿材的事吗?你个不孝的兔崽子,连件寿衣都舍不得买好的,这都穿的是什么,这种颜色我活着的时候都不喜欢,到死了,你给我穿身上,还有这衣服,薄成这个样子,你是想到冬天,再把你老子冻死一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