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陆湛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卫蘅正斜靠在床栏边打瞌睡,手边掉着一本账册。
陆湛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抱了卫蘅想让她躺下去睡好,结果还是惊醒了她。
“今后不必等我了,瞧你瞌睡得那个可怜样,头一点一点的,也不怕脖子酸。”陆湛道。
卫蘅揉了揉眼睛就要站起来,“这不是要服侍相公嘛。”
陆湛摆摆手,“那可不敢,只求三奶奶休息好一点儿,多赏为夫一点儿琼浆玉液润润就行了。”
卫蘅娇嗔了陆湛一眼,“那你自己去梳洗吧,我要休息了。”话虽如此说,可卫蘅还是帮陆湛解起了腰带,那是心疼他眉间的倦色。
陆湛去净室沐浴时,也是卫蘅伺候的,当然还是仅限于搓背而已,连洗脚都省了。
“阿蘅,你可真够行啊,你怎么不想想我伺候你沐浴的时候,是怎么伺候的?有一丝一缝漏掉了吗?就连那水帘洞里,我也帮你洗了的。”陆湛拉着卫蘅的手,不许她走。
可是他不提这件事还好,一提卫蘅就来气,“你伺候我沐浴,根本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陆湛摸了摸鼻子,“今天实在是太累了,还求三奶奶发发慈悲。”
卫蘅可不上陆湛的当,他这个人为了那件事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陆湛梳洗完出去的时候,卫蘅因为瞌睡被岔了,反而还没睡着,继续翻着账册,他就问:“在看什么账册?”
卫蘅往里让了让,陆湛就躺到了床上。“和致表哥退亲的时候,小舅舅把何家的半副身家都送给我当嫁妆了。”
陆湛笑道:“看来我不仅抢了个宝贝,还是个金疙瘩啊。”
卫蘅轻轻踢了踢陆湛的脚,“我一个人哪里就用得了那许多银钱,反而觉得麻烦,一年里光账本子就看得头疼了,头绪又多,布庄、粮行、银楼、香料铺、车马行,什么铺子都有,我哪里懂得这许多。我一个妇人家,也不可能抛头露面去管生意,看账本其实也没什么意思,只看他们是心狠还是心不狠而已。”
对于卫蘅的嫁妆,陆湛并不想过多地过问,只耐心听她抱怨而已。
卫蘅却不管陆湛的态度,她搂着陆湛的手臂道:“我想将所有的铺子都卖掉,你说行不行?”
陆湛道:“你卖掉铺子就都成了死钱,铺子搁在那里每年还能有收益,至于掌柜是忠是奸,你把不同地方同样铺子的利润拿来比一比心里也能有个大概。要紧的是培养几个账房,每年下去查账,你若是还不信任,可以让两省的账房交替查账,彼此复核,若是两人对账结果不同,自然就是有人耍了滑头。”
卫蘅点点头,“我用的就是这个法子。不过我觉得摊子铺得太大,反而没什么意思。而且我心里一直有一个想法。”卫蘅顿住声音不再往下说,只是睁大了眼睛看着陆湛。
陆湛很配合地道:“我一直都知道我们阿蘅是很有想法的。”
卫蘅知道陆湛是敷衍自己,她嘟嘴道:“你们男人有上进之心,难道就不许咱们女人家也有上进之心?”
“怎么不许了?你们的上进之心不是相夫教子么?将相公管得死死的,把儿子养得又出息又孝顺?”陆湛道。
卫蘅还真没有这种想法,大概是上辈子范用耗掉了她所有相夫的想法,而吞了十几年的苦药才生出来的孩子也没能照顾上多久,自己就先去了。
“除了这个。”卫蘅将下巴搁在陆湛的肩膀上道,“我还有一个想法,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实现。”
陆湛伸手搂了卫蘅,让她舒舒服服地将脸贴在自己的肩窝里,“为夫洗耳恭听。”
卫蘅低声道:“我想把所有铺子都卖了,把这些银钱集中起来重新开铺子,这个铺子呢,专门为咱们女人家开,从掌柜的到店里的伙计,全部用那些家境困难需要抛头露面出来谋生计的女子。不叫她们落入那些腌臜之地。你说行不行得通?”
陆湛摇了摇头,“法子不是不行,只是全部都用女子太不现实。做生意自然要天南海北地跑,消息也得灵通,女子出门不方便,总有做不好的地方。我以为你倒不必拘泥于只用女子,还是要让男女各司其职的。”
卫蘅想了想,“是我狭隘了。我想开成衣铺子,不过从养蚕缫丝开始,到印染,再到画花样、裁衣服全部都自己做。等今后海禁一开,内可对百姓,外可销海外。最好这个铺子能是一座大楼,里面什么都有,衣服、首饰就不说了,还得有吃饭的,听戏的,只接待女客,这样的楼里叫她们再不用有所顾忌。每个省都要开。”
陆湛身为男人是不怎么能理解女人的这种喜好的,因而笑道:“是你自己希望能有这样一座楼让你逛吧?”
卫蘅也不否认,“做姑娘的时候,每次出门就只能走那固定几个铺子,更别提在外头吃饭和听戏了。唯一能叫人高兴的就是出门上香,遇上庙会再看看杂耍。比起你们这些男人可是差远了。”
陆湛道:“你若是喜欢这些,我叫人在南边儿采买一些唱曲的女倌便是,日后我得空也常带你出去。”
卫蘅一听就知道陆湛是没把自己的想法放在心上的,不过她也知道自己有些异想天开,可是如果没有从何家得来的这些财力,她也不会有这种想法。想到这儿,卫蘅不由又想起了她的小舅舅,如今罗氏已去,也不知道他身边有没有人照顾,何致是他的独子,若是何致真是不近女色,那小舅舅将来的香火又怎么办?
一时间卫蘅觉得自己要忧心的事情太多了,只能一步一步来。
甜蜜的日子匆匆就翻到了四月里,陆怡贞出嫁,陆湛告了半月假,亲自送陆怡贞到陕西的西安府。
卫蘅则忙着帮老夫人还有陈夫人招呼来吃喜酒的客人,虽然陆怡贞是远嫁,但是齐国公府前后还是摆了三日的流水席,请了新成名的长春班唱戏,办得十分热闹。
到送嫁的头一天,卫蘅招待了客人之后,就匆匆赶回了兰藻堂,给陆湛收拾行李。
“三爷的衣裳、鞋袜都是配好了收拾在一块儿的,穿的时候直接拿出来就行。路上用的香、药也备好了,还有一盒‘了犹未了’。”陆湛坐在榻上看书,卫蘅正对着单子检点行李,看有无遗漏。
“如今天热了,还备了藿香丸,蚊虫也多,前两日我特地让药房配了五毒神膏,另外地黄丸、保济丸都配了。”卫蘅一个一个地掰着手指数着,“路菜也不敢准备,就怕天气太大,东西坏了反而吃坏肚子。
陆湛见卫蘅这副紧张兮兮的模样就想笑,他放下书道:“你别劳神了,有这个功夫还不如给你相公捏捏肩,和气堂那边早就收拾好了,都是惯常跟我出门的人,需要什么他们更熟悉。”
卫蘅一听就冷下了脸,走到陆湛身边坐下,赌气道:“照三爷这样说,更衣沐浴有丫头伺候,出门有长随打点,只怕连生娃娃都有那丰、乳、肥、臀的姨娘可以代劳,我这个三奶奶,就是给人捏肩捶背的了。”
陆湛笑着搂过卫蘅,点了点她嘟起的可以挂油瓶的嘴唇,反过来给卫蘅捏着肩膀道:“是为夫的错,三奶奶可不是给人捏肩捶背的,三奶奶是生来折腾三爷的,生来让三爷给她捏肩的。”
卫蘅忍不住“噗嗤”笑出声,侧过身搂住陆湛的脖子道:“若不是关心你,我才懒得给你打点行李呢。”卫蘅没说假话,上辈子她可没为范用出门费过一点儿心。
“我还不是心疼你手指掰得眉头都皱起来了。”陆湛道。
“我乐意。”卫蘅高傲地抬起下巴。然后又不知想起了什么,卫蘅跳下陆湛的膝盖,跑到内室打开箱子,把藏在衣裳中间的一双玄色靴子取了出来,献宝似地递到陆湛的眼前。
“喏,给你做的鞋子,鞋底我加了一层木底,涂了桐油的,藏在布里头看不见的,这样可以防一点点水。”卫蘅道。
陆湛接过来一看,针脚细密,纹样大气,整双鞋都很简洁,是他喜欢的样子,“是你做的?”
卫蘅听了就忍不住翘唇角,“小看你家三奶奶我了吧。”
陆湛道:“你的手艺不是挺好吗,怎么一直藏着掖着,害我还以为我是娶了个连针都穿不来的三奶奶。”
卫蘅轻咳了一声道:“就是做得太好了,我不是怕你以后没完没了地让我做吗?”卫蘅低声抱怨道:“你不知道为了做这双鞋,我这双手上戳了多少针眼呢,做坏了至少五十双鞋,才得了这么一双呢,不过鞋面的样子是我画的,你觉得怎么样?”
“三奶奶做的自然是最好的。”陆湛亲了亲卫蘅的脸蛋。
卫蘅转到陆湛的背后,用胸口贴着他的背跪坐着,双手从他肩膀上滑下交合在他的胸前,将唇贴在他脸颊边,媚声媚气地道:“三爷这一去就是半个多月,要不要让青雀和云燕跟着去伺候?捧雪他们几个毕竟是男人,总没有女子细心。”
陆湛被卫蘅一荡三撩的绵糯声音给弄得耳根都酥了,但是脑子可没糊涂,“你话里有话。”
卫蘅一下就泄了气,从花魁附身转变成玉罗刹,“我就是话里有话,难为陆三爷这次没装傻。”
陆湛捏了捏卫蘅的掌心,“我可没装傻,最多就是无视你的无理取闹而已,何况法子我已经教给你了。”
“你教的那是什么破法子啊?根本就是想占我便宜。”卫蘅恨得一口咬在陆湛的肩上。
陆湛抬手摩挲着卫蘅的脸颊,“放心吧,我每次出门都是只带小厮伺候的。”
“这还不够。”卫蘅听了就灿烂一笑,仿佛四月里开得正盛的赵粉,她仰起头咬上陆湛的耳垂,“去了西安府,也不许叫杨家伺候的人近身。”
陆湛的呼吸渐粗,紧紧箍了卫蘅的腰,咬牙切齿地道:“你怎么知道杨家会安排人伺候我?”
卫蘅撇嘴道:“巴结你呗。”
“杨云康可是川陕总督。”陆湛咬了咬卫蘅的鼻尖道。
卫蘅心想将来你可比他厉害,杨云康不巴结你,杨家的其他人难道还能不巴结你,“反正我不管。他们不巴结你,那是他们没有眼光,若是巴结你,你可不能顺水推舟。”
“你就这样不放心我?”陆湛让卫蘅换了个姿势,跨坐在自己腰上。
“不是你教我的么,男人的自制力总是有限。”卫蘅低头在陆湛的耳边轻声道:“我在这里跳‘若水’给你看好不好?”
陆湛倒吸一口冷气,直叹道:“你这是要我的命。”
若水,柔若无骨,点点波纹缓缓荡开,偶遇泉石,则激荡回流。
饶是陆三郎这样的文人,一时间都忘记了天地间那许多华丽的辞藻,只有简简单单五个字来形容这番感受,“腰扭得极好。”
卫蘅的手撑在榻上的扶栏上,脸似盈玉醉月,额间一滴晶莹的汗珠,似落非落,也不知道是她骑马,还是马儿颠她。
陆湛看着卫蘅,她的神情似哭似泣,也不知一股什么样的力气支撑着她没有软下来。陆湛心里突然闪过一丝酸涩。
等天地间都安静下来时,卫蘅将下巴搁在陆湛的腹上,抬眼望着衣襟半敞露出光洁胸膛,眉眼间残留一丝红晕的陆湛,“三爷,好不好?”是不是好得让他不会惦记她人?
陆湛伸手将卫蘅抱上来,翻身压住她,含了卫蘅的唇道:“还记得你去珍智楼答题的那年花灯节吗?“
卫蘅点了点头,自然是记得的。
“抬着灯树的汉子从你旁边经过,那时候你才十二岁,还没长开,我就想这姑娘肯定是狐狸转世,小小年纪就美态惊人了。如今我算是亲身体会了,你这道行,至少得修炼千年。”
卫蘅轻轻推了推陆湛,“我可受不了那狐骚味儿,我若是妖精,也得是一朵花精。”
陆湛“嗯”了一声,“还是用骨血才养得出来的花精。”
话音刚落,有人又龙精虎猛起来,卫蘅先是一愣,后是一惊,待要躲,可是某人吃准了别离之夜,她硬不起心肠,越发肆无忌惮起来。
真真是,叶百叠,蕊千重,更都染轻红。腰肢小,腮痕嫩、更堪飘坠。
只可怜清晨卫蘅还得起个大早,也懒怠服侍陆湛,只又在陆湛的胸口咬了一口,“改日我也要刻个印,盖在你身上,回来我来验封。”
陆湛点了点卫蘅的鼻尖,“都是你的,全是你的。你自己吃不消,可不兴像昨夜那样求饶的。”
卫蘅无奈地瞪了陆湛一眼,娇嗔道:“你都是吃什么长大的啊?”
两个人又亲昵了一阵,卫蘅就要去给楚夫人请安,然后去了萱瑞堂伺候老夫人,并招待那些在家里住下的女眷。
今日是陆怡贞出嫁的正日子,也是客人来得最多的一日。
凝和堂的戏班子一大早就唱上了,卫蘅跟着大奶奶黄氏在一旁招呼。为了给出嫁女撑场子,卫蘅的娘家不仅何氏和木夫人来了,连已经不怎么出门做客的老太太都到了。
卫蘅将老太太请到了萱瑞堂坐下,老一辈儿的夫人都在这儿说话,何氏见卫蘅眼下一丝青痕,就有些心疼,可也找不到说话的时间,只能把心事都忍了。
客人里头到得最晚的是周家的女眷,周夫人领着几个儿媳妇都来了,魏雅欣也来了,穿了一袭海棠红的宁绸褙子,并二十四幅月华湘裙,涂着厚厚的胭脂。
在卫蘅那一届的女学生里头,嫁人之后变化最大的当属魏雅欣了。若说卫蘅上一次见魏雅欣,还能看到她身上的闪闪金光,那么这一次她就只能看到暮气沉沉,和那背后的一丝**的死气了。
尽管周夫人把所有儿媳妇都带出来了,但是明显她们都有些不太搭理魏雅欣。
卫蘅也不想招待魏雅欣,就躲了开去,倒是大少奶奶黄氏对魏雅欣比较热情。陆怡元今日也回来了,以半个主人家的身份招呼着魏雅欣。
卫蘅在旁边看了直皱眉头,如果说做姑娘的时候,还能够任性地选择朋友,但是嫁做人妇后,妇人之见的交际多半都是跟着夫婿走的。
陆怡元不可能不知道周家发生的事情,还这样礼待魏雅欣,这态度就让卫蘅觉得有些可疑了,也不知是二房偏向了魏王,还是陆怡元的夫家武安侯府偏向了魏王?
这一家子的人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牵瓜扯蔓的,卫蘅可不想被蠢人害死,也不知道陆湛发现这个端倪没有。
陆湛的二叔前不久被永和帝派到了广西,出任征蛮将军,节制广西、广东二都司。如今也是二品大员了,完全值得魏王拉拢。
卫蘅微微发愣之际,魏雅欣已经走到了她身边,轻声笑道:“三奶奶好本事,表面上看着光风霁月,哪知道才进门就打发了三爷的爱宠掬霞,这上京城只怕谁也没有三奶奶的本事。”
卫蘅听见魏雅欣的含酸带讽,心里已经起不了波澜,跟魏王沾上边的人最后可没什么好下场。
“三奶奶怎么不把映月姑娘也一气打发了?反正也没了贤名儿,如今谁不知道三奶奶是个容不得人的呀。”魏雅欣的语气已经十分刻薄了。
卫蘅没搭理魏雅欣,只是赏了她一个蔑视的眼神,秋后的蚂蚱也动弹不了几日了。
魏雅欣的手在袖子里握紧了拳头,她最恨的就是卫蘅这种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她无论做什么说什么都影响不了她,她就是云,自己就是泥。魏雅欣再想到当初她在陆家时,处处想讨好陆湛,但是那人就跟瞎子一般,如今对卫蘅这样一个空有一张脸的人却爱如珍宝,魏雅欣只觉得心里的火都要把自己烧烬了。
卫蘅如今生得比魏雅欣已经高了小半个头,她垂眸之际,意外地扫到了魏雅欣脖子后的一抹伤痕,看起来有些狰狞,但能看得出是旧伤。也不知怎么会伤在这儿。卫蘅一下就想起当日陆湛说的周家五少爷的事情来,难不成他还动手伤人?
魏雅欣敏感地察觉到了卫蘅的视线,侧头恨恨地剜了她一眼,里面的仇恨令卫蘅惊讶万分,她虽然知道魏雅欣和自己不对付,但是从没想过她对自己的仇视会这样深,而且还如此的莫名其妙。
卫蘅晃神之际,魏雅欣已经走到了凝和堂另一头,同袁如玉说起话来。
“哎,今日来本来还想向掬霞姑娘要几个花样子,她画的花样子别家都找不到,新颖又好看,听你说起,才知道她已经没在府里伺候了。”魏雅欣有些失望地道。
袁如玉往卫蘅望了一眼,低声道:“新娶的少奶奶,自然新鲜。”
魏雅欣拉了袁如玉的手道:“这女人再新鲜,又能有几时。倒是妹妹年纪也不小了,怎么也不为自己打算打算?”
其实袁如玉是定过亲的,只是她这边一直拖着不肯成亲,男方那边又没什么背景,顾忌她是齐国公府的表姑奶奶,也不敢催,暂时只定好等袁如玉满了十八才嫁过去。
袁如玉以前和在陆家住的魏雅欣彼此都有些看不顺眼,但是如今却奇异地好了起来,听了魏雅欣的话,只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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